和人们通常认为的相反,做一个决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决定之一,正如事实完美展现的那样,整个周末,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在决定之上再做决定,然而,这里我们遭遇了问题的要害,这些决定总是随身携带自己独特的小问题,说得更明确些,带着它们需要被打磨的小尾巴,而问题中的第一个,是我们是否有能力维持这些决定,其次,是我们是否有意愿将它们付诸现实。在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和玛利亚·达·帕斯的情感关系里,这两个问题都不缺乏,我们亲眼见证了,此种关系最近经历了怎样的质变,这是如今常用的说法。他决定要和她共同生活,对此坚信不疑,如果这个决定还没有成为现实,或付诸实践,这也是人们常说的,是因为从语言到行动的转变同样充满了困难,充满了需要被打磨的小尾巴,必不可少的是,比如,精神需要唤起足够的力量以敦促懒惰的肉体履行义务,更不用说那些不能立刻解决的琐碎家政,例如谁将去住在谁家,是玛利亚·达·帕斯搬到情人通仄的小巢,还是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搬到爱侣更为宽敞的居室。斜倚在这张沙没,或者躺在那张床上,这一双人儿对这件事的最新考虑——虽然各自都自然地抗拒离开已习愤的小港湾——终究倾向于第二种选择,既然玛利亚·达·帕斯家里有足够的空间存放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的藏书,而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家里却不能给玛利亚·达·帕斯的母亲提供一席之地,问题是,如果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在益处和不便之间犹疑良久以后,最后还是告诉了母亲——当然磨光了最粗糙的表皮和最尖锐的棱角——复制人那件奇事,如今却不知道,他决定将在什么时候兑现此前对玛利亚·达·帕斯的许诺,那一次,在承认了他曾对她说的、关于写给电影制片公司的那封著名的信的动机纯属一派谎言之后,他提出总有一天,他将向她做出解释,以使他只进行到一半的坦白变得圆满、真诚、确定无疑。他既没有提起,她也没有询问,这不多的几个词将要打开最后一扇门,你记得吗,我亲爱的,当我欺骗你;你记得吗,我亲爱的,当你欺骗我;这些话不可能被说出口,而无论是这个男人,还是这个女人,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结束这桩伤心事,他们多半会为自己的沉默正名,辩解说不愿意用这个残忍的、基因变异的故事损害了幸福的时辰。我们不久就会看到埋葬一颗来自二战的炸弹带来的不幸后果,因为我们相信,既然时机已过,它就不再爆炸。卡桑德拉预言得不错,希腊人会烧了特洛伊城。
在两天的时间里,为了一举完成校长委托给他的递交给教育部的申请,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的头几乎没有从书桌上抬起过。虽然他搬往玛利亚·达·帕斯家的日期还没有定下来,他希望尽快完成任务,以便不在搬家的时候更添慌乱,收拾文件、整理大量的书籍已经够他忙的了。为了不打扰他,玛利亚·达·帕斯没有打来电话,而他也愿意如此,仿佛在以某种方式告别从前的生活,告别孤独,告别宁静,告别令人惊讶地不会被打字机的噪声打扰的居室的私密。他去餐馆午餐,随即回来,再有两三天工作即将告罄,接着便是修改和誊清,用打字机从头再打一遍,毫无疑问,很快,他得决定买一台电脑和一部打印机,就像他的大部分同事一样,在最新一代的犁和犁铧成为时尚之后,再用镰刀挖地是一件羞辱的事。玛利亚·达·帕斯会用信息学的神秘为他启蒙,她学习过电脑,懂得这些事,在她工作的银行里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电脑,和古老的管理办公室已大异其趣。门铃响了。这个时候会是谁呢,他问自己,因受到打扰而很不耐烦,今天不是楼上的邻居清理房间的日子,邮递员会把信件放在邮箱里,查水、电和煤气的职员几天前才来阅读过各自的计数器,也许是推销百科全书的年轻人,这些书里会解释扁鲨的生活习性。门铃又响了一次。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前去开门,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留胡子的男人,这个男人说,是我,虽然看起来不像我;您想做什么,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用低沉、紧绷的声音说;只是跟您谈谈,安东尼奥·克拉罗回答,我请您度假回来给我打个电话,但是您没打;我们能和对方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也许,但是我还有些话要对您说;我不明白;很自然,但您不会希望我在楼道里说吧,在您的家门前,冒着被邻居们听到的危险;无论如何,我不感兴趣;正好相反,我相信您会非常感兴趣,这件事关系到您的女友,我想她的名字叫玛利亚·达·帕斯;发生了什么;到目前为止,什么也没发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谈谈;如果没有什么发生,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我说了到目前为止。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将门多打开一点,闪身到一旁说,请进。安东尼奥·克拉罗进了屋,由于另一位似乎想站在原地不动,他问,您有椅子可以让我坐下吗,我想坐下来谈要好得多。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没有抑制他的厌烦,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作为书房的起居室。安东尼奥·克拉罗尾随他走了进来,用眼睛环视房间,仿佛在找一个最佳的地点,并在铺着衬垫的扶手椅上落座,然后,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摘下假胡须,一边说,我猜您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坐在这里。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没有回答。他一直站着,他的身体僵硬的姿态是一种强烈的抗议,说你要说的话,然后从我的眼前消失;但是安东尼奥·克拉罗并不着急,如果您不坐下,他说,那我也得被迫站起来,说实在的我可不想这样。他的眼睛从容地漫游,目光落在书籍上,落在墙上悬挂的版画上,落在打字机上,落在散放书桌的纸页上,最后落在电话机上,他说,我知道您正在工作,我来得不是时候,但是,鉴于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事情的紧迫性,我没有别的选择;是什么让您不请自来地来到我家的;我在门口跟您说了,事关您的女友;您和玛利亚·达·帕斯有什么关系;超乎您的想象,但是,在我向您解释如何、为什么以及到了何种程度之前,请允许我给您看看这个。他从外衣的内袋里取出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纸,将它展开,用指尖捻着伸到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跟前,仿佛随时准备让它飘落;我劝您接过这封信,读读它,除非您想让我粗鲁无礼地将它扔到地上,当然,这对您并不新鲜,您应该记得,我俩在我的乡间宅邸会面的时候,您跟我提起过它,不过当时您说这封信是您写的,可事实上它署的却是您女友的名字。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飞快地瞥了一眼信纸,然后将它退还,这封信是怎么落到您手里的,他坐了下来,问道;颇费了一些工夫,但是物有所值,安东尼奥·克拉罗回答,接着又说,从各种意义上讲;为什么;最开始,我承认,我去制片公司的档案室是因为一种卑下的感情,一小撮虚荣心和自恋,我想人们是这么叫它的,总之,我想瞧瞧,在一封以我为主角的信里,关于配角演员您发表了怎样的宏论;那只是一种托词,一个为了知道您真实姓名的借口,除此无他;而您成功了;如果他们不给我回复,那会更好;太晚了,我亲爱的,太晚了,您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现在除了忍耐,您没有别的办法;我没有什么可忍耐的,这件事已完结,已盖棺定论;这只是在您看来;为什么;您忘了您那位女友的签名;这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我觉得我最好不要露面;现在轮到我问您为什么了;我想尽可能地留在暗处,然后突然出现;是的先生,而正因为如此埃莱娜从您突然出现那天起就不一样了,这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惊吓,得知在这个城市里存在着一个和丈夫一模一样的人摧毁了她的神经,如今,只有在镇静剂的帮助下,她才好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我很遗憾,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不快;如果您设身处地地想想,这种事情不难预料;我不知道您结婚了;即便如此,试想,我只是举个例子,如果我去和您的女友玛利亚·达·帕斯说,您,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和我,安东尼奥·克拉罗,我俩是一样的,在任何方面都一样,包括我们性器的尺寸,您想那位可怜的女士会遭遇何等的打击;我禁止您这样做;放心,我既没有对她讲,也不会对她讲。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猛地站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我既没有对她讲,也不会对她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无效的、无需回答的问题,问这种问题的人要么是为了争取时间,要么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别说废话,回答我;把您的暴力倾向留到以后吧,然而,为了您着想,我得警告您,我的空手道功夫能在五分钟内把您撂倒,的确我近来有些荒废了训练,但是放倒您这样一个人还绰绰有余,我们连性器尺寸都相同的事实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力量也会相当;现在就从这里出去,不然我叫警察了;干吗不把电视台、摄影师和报纸也叫来,几分钟后我们就会成为世界新闻;我提醒您,如果这件事变得街知巷闻,您的事业就完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威胁说;我想是的,虽然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关心一位配角演员的事业;这就足够让我们就此止步了,您从这里走出去,忘记所发生的一切,而我也将做同样的事;同意,但是这个行动,我们可以把它叫做遗忘行动,只能在二十四小时以后开始;为什么;理由的名字叫做玛利亚·达·帕斯,正因为那位玛利亚·达·帕斯您刚才才如此震怒,而现在您似乎又想将她的名字扫到地毯下边不得提起;玛利亚·达·帕斯和这件事情无关;是的,她和这件事毫无关联,我可以用脑袋打赌,她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您怎么知道;我并不确信,只是一个假设,但您没有否认;我想最好如此,我不希望发生在您妻子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她身上;您多么好心啊,是否发生这样的事,取决于您;我不明白;我们别兜圈子了,您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而从那时起,您就一直在兜圈子,以免听到我准备给您的回答;出去;我并没有打算待在这里;那您立刻出去;好吧,那我就去活生生地出现在您的女友面前,告诉她您因为缺乏勇气或者因为任何只有您自己知道的原因而向她隐藏的一切;如果我有武器,现在就毙了您;有此可能,但这不是电影,我亲爱的,在生活里,一切要简单很多,即便也存在着谋杀者和被谋杀者;老实告诉我,您和她说过话了吗,坦白地回答我;是的,通过电话;您对她说了什么;我邀请她今天和我一起去看一幢准备出租的乡间宅邸;您在乡间的宅邸;正是,我在乡间的宅邸,但是放心,通过电话和您的女友玛利亚·达·帕斯讲话的不是安东尼奥·克拉罗,而是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您疯了,这是什么恶毒的阴谋,您想干什么;您想让我告诉您吗;我命令您告诉我;我准备和她共度良宵,如此而已。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握紧拳头冲向安东尼奥·克拉罗,但是他被隔在两人之间的小茶几绊倒,如果不是对方在最后一刻扶住他,他就要摔倒在地。他挣扎着挥动手臂,但是安东尼奥·克拉罗灵巧地用一招锁臂勾腿让他不能动弹,在伤害到自己以前记住这句话,他说,您不是我的对手。他把他推到沙发上,自己回身坐下。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怨愤地看着他,同时摩挲着疼痛的手臂。我不想伤害您,安东尼奥·克拉罗说,但这是避免重复那种滑稽的打斗场景的唯一方法,两个男人争夺一个女人;玛利亚·达·帕斯和我准备结婚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说,仿佛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权威论点;我不感到奇怪,当我和她说话时,我感到你们俩的关系是认真的,事实上我得求助于我的表演经验来寻找正确的语调,然而,我可以向您保证,她一刻也没有怀疑是在和您说话,而且,我现在更能够理解,在受到邀请去看房子的时候她为什么如此高兴了,她已经想象自己住在里边了;她的母亲生病了,我不相信她会扔下她;的确,她对我提到了这点,但她立即说服自己,一晚上的时间过得很快的;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在沙发里动了动,恼怒于自己刚才的几句话似乎承认了安东尼奥·克拉罗的动机能够实现的可能性。您为什么这么做,他问,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无可挽回地,向着妥协的道路又前进了一步;很难解释,但我试试看,安东尼奥·克拉罗说,也许是报复您的出现给我了婚姻生活带来了您无法预料的困扰,也许是因为具有玩弄女性强迫症的唐璜式的人性,也许,而这是最有可能的,因为纯粹和简单的怨恨;怨恨;对,怨恨,您几分钟前还在说,如果您有武器您会把我毙掉,这是在以您的方式宣布,我俩之一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而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并且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问题早就应该解决了,如果我们见面那天我带的手枪装上了子弹,并且我有胆量向您射击的话,但是您知道,我们都是文明人,都畏惧监禁,因此,如果我不能以那种方式杀掉您,就以另一种方式,即玩弄您的女人,可悲的是她将永远不知道被玩弄了,她会一直以为是在跟您做爱,她对我的所有温柔和热情的话都是对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说的,而不是对安东尼奥·克拉罗说的,您至少该为此感到欣慰。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没有回答,他迅速垂下眼睹,仿佛为了阻止对方从他的双眼里看到刚掠过他脑海的主意。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对弈,等待着安东尼奥·克拉罗走出下一步。他似乎已经缩回了肩膀,缴械投降,此时另一个人看了看手表说,我该走了,我还得到玛利亚·达·帕斯家去接她;但他又重新挺起身躯聚合了力气,当他听安东尼奥·克拉罗说,显然,我不能就这么去,我需要您的衣服和您的小汽车,如果我带着您的脸,我也应该带着剩余的东西;我不明白,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做出困惑的样子,随即又说,啊,是的,当然,您不能冒险让她怀疑您的穿着,问您从哪里来的钱去买那样一辆小汽车;正是;所以您想我把衣服和汽车借给您;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拒绝,您又能怎样呢;很简单,我将抓起那只电话,把一切告诉玛利亚·达·帕斯,如果您抱着想要阻止我的不幸念头,我可以保证让您立即昏睡不醒,小心点,迄今为止我们都避免了暴力,但如果不得不动手,我也会毫不踌躇;好吧,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说,您需要怎样的衣服,带领带的西装,还是我现在穿的这种夏天的便服;轻巧的打扮,就像这样的。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离开起居室,走进卧房,打开衣橱和抽屉,不到五分钟就带着必需的一切回来了,衬衫、裤子、运动衫、短袜、鞋。到浴室去穿吧,他说。安东尼奥·克拉罗重新回到客厅时,看见起居室正中的桌面上放着一块腕表,一个皮夹和一些身份证明,汽车的证件放在仪表盘上方的小柜子里,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说,这里是钥匙,包括这个房间的钥匙,以免您回来换衣服的时候我不在家,我猜您会回来换衣服的吧;我会在中午前回来,我答应过妻子最迟中午回家,安东尼奥·克拉罗说;我猜您对她编造了一个夜不归宿的极好的理由;工作上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安东尼奥·克拉罗将困惑地自问,究竟为了什么他需要做这样的解释,既然自从进门开始,他就掌握着话语权和对情势的绝对控制。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说,您不能带着您的身份证件、手表、您家里的钥匙和小汽车的钥匙,不能带任何私人的、暴露您身分的物品,那些女人们,除了天生充满好奇心以外,至少人们常这样讲,对细节尤其敏感;那您的钥匙呢,肯定您也会需要它们呀;您可以带走,放心,楼上的女邻居有备用钥匙,或者钥匙的副本,如果您更喜欢这个说法,她给我家做清洁;啊,那很好。安东尼奥·克拉罗无法从一种不安感里抽身出来,这不安取代了之前将曲折的谈话引向他感兴趣的方向的坚实的冷漠。他已经达到了目的,现在却觉得似乎在谈话的某一点上偏离了方向,或者被一种他没有察觉的巧妙的侧力推离了原先的道路。去接玛利亚·达·帕斯的时间逼近了,但是,除了这件约定好时间的紧急的事,还有另一个,内心的,更迫切的声音在催促他,走吧,离开这里,要知道获得了最伟大的胜利,也要及时抽身而退。他急匆匆地,在屋子正中的小桌上,并排放下了身份证明、家里的钥匙、小汽车的钥匙、腕表、结婚戒指、绣着他名字首写字母的手绢、一把放在口袋里的小梳子,又毫无必要地说,小汽车的证件放在仪表盘上方的小柜子里,接着又问,您认识我的汽车么,我把它停在了离大门很近的地方,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回答说认得,我在您的乡间宅邸门前见过它;那您的车呢,停在哪里;您在街角就能看到它,出了公寓门往左走,是一辆蓝色的小轿车,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说,为了避免混淆,他又补充说明了小汽车的商标和车牌号码。假胡须放在安东尼奥·克拉罗坐过的椅子的扶手上。您不带着它吗,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问;是您买下的它,您留下吧,我现在出去时的容貌应该和明天必须得回来换衣服时一样,安东尼奥·克拉罗回答,恢复了一点之前的权威,接着又语带讽刺地说,直到那个时候,我都将是历史教师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他们相互注视了几秒钟,现在,是的,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在迎接安东尼奥·克拉罗到来时说的话已经变成现实了,并将永远成为现实,我们能和对方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轻轻地打开大门,退到一边让客人走出去,然后以相同的小心把门关上。他这样做,极有可能是为了不唤醒邻居们邪恶的好奇心,但是卡桑德拉,如果她在场的话,会立即提醒我们,人们正是以同样的方式盖上棺材的盖子的。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回到起居室,坐到沙发上,闭上双眼,让自己向后躺去。在整整一个小时里,他纹丝不动,但是,和您可能的猜测相反,他没有睡着,只是在等着自己那辆破旧的小汽车驶出城市。他毫不哀伤地想着玛利亚·达·帕斯,仿佛想着某个逐渐消失在远方的人;他想着安东尼奥·克拉罗如同赢了第一场战役的敌人,如果这世界还有一点公正的话,他就不会赢第二场。下午的光线在减弱,他的小汽车应该已经驶离了主路,他们可能抄近路,避免从村镇穿过,此刻已经把车停在了乡间宅邸的门口,安东尼奥·克拉罗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他可不能留在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的家里,他会对玛利亚·达·帕斯说,钥匙是业主给他的,但是,显然他并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过夜,他是我在学校里的一位同事,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但也还不至于我将私事和盘托出,现在你在这儿等等,我进去看看里边是否一切正常。玛利亚·达·帕斯正要问自己,在一间准备出租的乡间住宅里有什么东西可能是不正常的,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的一个吻,最深沉、最无法抗拒的一吻,让她分了心,接着,在他离开的几分钟里,她被秀丽的风景吸引,那山谷,那一排装点河岸的沉碧的杨树和白蜡树,远景里的山峦,太阳几乎已经触到了最高的山脊。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刚刚从沙发上站起来,预料着安东尼奥·克拉罗会在屋子里做什么,冷静地搜索一切可能暴露他的事物,几张电影海报,这些不会带来危险,他让它们原地待着,那位教师可以是电影爱好者,最坏的是他和埃莱娜的合影,就放在门厅的桌子上。他终于回到了门口,招呼她,你可以进来了,有几块旧窗帘掉到了地上,让屋子显得很不整洁。她钻出汽车,愉快地跑上门口的阶梯,大门重重地关上了,一眼看去,这是个不可容忍的疏忽,但是请记着,这是一处荒僻的宅邸,远近都没有邻居,此外,我们应该放聪明点,比起担心大门关闭时发出的轰响来说,这两个刚进门的人儿有更有趣的事要做。
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拾起掉在地上的,安东尼奥·克拉罗带来的信件复印件,接着,打开抽屉寻找制片公司的回信,然后,和他戴着假胡须照的照片一起,他带着这三样东西走进了厨房。他把它们放到水槽里,划燃火柴,观看火焰迅速地工作,火舌咀嚼和吞噬着纸页,随即吐出一堆灰烬,观看火焰将尽时,虽然还星星点点地烧着,一直坚持噬咬着灰烬的尖锐的闪亮。他翻着余燃,直到它们全都烧毁,接着打开水龙头,往下水道里冲走最后一粒灰尘。他回到卧室,从壁橱里取出藏在那里的影碟,回到客厅。他把安东尼奥·克拉罗的衣服从浴室带回到客厅,整齐地放在扶手椅的座位上。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脱光了自己。因为要穿另一个人穿过的内衣,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厌恶地皱起了鼻子,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必要性强迫他如此,必要性是命运的另一个名字,当它也需要伪装自己的时候。既然他已经沦为了另一个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他能做的只能是变成安东尼奥·克拉罗所遗弃的那个安东尼奥·克拉罗。明天,当他来换衣服的时候,安东尼奥·克拉罗只能作为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走到大街上,他不得不一直做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直到他自己的衣衫,留在这里的这些和另一些,归还他作为安东尼奥·克拉罗的身份。无论他是否愿意,的确是人靠衣装。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走近安东尼奥·克拉罗放下个人用品的小桌,细致入微地,完成了他变形的工作。首先拿起他的腕表,然后将结婚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梳子和绣着大写字母AC的手绢塞进裤兜里,另一边的裤兜放上家门钥匙和小汽车钥匙,在臀兜里放上身份证件,这些证件,在遭到怀疑的时候,能够无可争辩地证明他就是安东尼奥·克拉罗。可以出门了,还差最后的修饰,即安东尼奥·克拉罗进来时戴着的假胡须,他会说他早就预料到这胡须是必要的,但是不,这副假胡须只是在等待一个巧合,如果有些时候等待一个巧合需要好几年,另一些时候,它们却一个个接踵而至。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走到浴室去完成他的装扮,由于无数次贴上又摘下,无数次从一张脸到另一张脸,假胡须已经丧失了黏性,它威胁着在警方的第一瞥锐利的目光或者一位胆小的公民刻板的怀疑之下,立即暴露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他终于把它粘在了皮肤上,如今,它只需要忍受足够的时间,等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找到一个垃圾桶。在那里,假胡须将完结它简短但动荡的生涯,那里,在腐烂的渣滓和黑暗之间,影碟将找到最后的栖身之处。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回到起居室,环视四周,看是否落下了什么该做的事,接着,他走进卧室,床头桌上放着那本关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史的书,他完全没有理由带着这本书,即便如此,他还是抓起了它,人的思想真是捉摸不透,如果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他又将重新回到家里,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为什么需要亚摩利人和亚述人的陪伴呢。Alea jacta est,他对自己低语说,没有什么可争论的了,该发生的,将要发生,无可逃脱。“界限”在于关上的这扇门,下降的这道阶梯,领他到汽车的这些步履,打开车门的这把钥匙,让汽车轻轻滑过街区的这个引擎,命运之箭已经射出,现在全凭神祇定夺。这是八月的星期五,街上很少车流和行人,他前往的那条街曾经那么远,突然又变得这样近。天已经黑了半个多小时。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把汽车停在楼前。在从车里出来之前,他看了看公寓的窗户,没有一扇燃着灯光。他犹豫不决,自问道,现在呢,我该怎么做;而理智回答说,让我们瞧瞧,我不明白这踟蹰,如果你,正如你想扮演的那样,是安东尼奥·克拉罗,你需要做的就是从容地上到你的公寓,如果家里的灯关着,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瞧这幢楼里并不只有你家才灭着灯,由于你不是只在黑暗里视觉敏锐的猫,你得打开那些灯,假设,因为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没有人在家里等你,或者,因为一个我们都知道的原因,你记得曾经告诉妻子,为了工作的事,你今晚得在外边过夜,现在承受它吧。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把《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史》夹在手臂下,穿过街道,打开大楼的门,走进电梯,发现了一个伴侣,晚上好,我正等着你呢,常识说;你是不可避免要出现的;你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别假装天真了,你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你来复仇,报复,和敌人的妻子睡觉,既然你的那位正躺在他的床上;正是;然后呢;然后,没有然后,玛利亚·达·帕斯永远也不会知道和她睡觉的是另一个男人;那这里的两位呢;这两位将忍受悲喜剧里较痛苦的部分;为什么;如果你是常识,你就应该知道;我在电梯里会失去少许能力;当安东尼奥·克拉罗明天走进家门的时候,他将很难和妻子解释,他何以能够既同她睡觉,又同时在城外工作;我没想到你竟可以做这样的事,这是个魔鬼般的计划;人性的,我亲爱的,仅仅是人性的,魔鬼不会制订计划,而且,如果人人都是好的,魔鬼就不存在了;而明天呢;我会编个借口早早地离开;那本书呢;我不知道,也许留在这里做个纪念。电梯停在了五层,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问,你和我一起吗;我是常识,那里不是我的地界;那么,再会吧;我怀疑能否再会。
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在门边附耳倾听。屋内没有任何声息。他本应行止自然,仿佛这间公寓的主人,但他心跳剧烈,以致晃动了整个身体。他将没有勇气再进一步。突然,电梯开始下降,会是谁呢,他惊恐地想,接着毫不犹豫地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房间沉浸在黑暗里,但是从窗户射进的一缕模糊、柔弱的光线,开始缓慢地勾画出轮廓,凸显事物的影形。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摸着门口一侧的墙壁,直到找到电源开关。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没人在家,他想,我可以好好瞧瞧。是的,他急切地需要认识这个家,这个在今晚将属于他的家,也许仅仅属于他,也许他会独自待在这里,我们想象,比如,埃莱娜在城里还有亲人,利用丈夫不在的这个晚上,她会去拜访他们,我们想象她明天才会回家,因此,被常识称作魔鬼般的那个计划就付诸东流了,就像最无聊的诡计,就像一座纸牌搭建的城堡被孩子吹一口气就推翻。生活多么讽刺啊,人们说,事实上,生活却是我们认识的东西里最愚钝的,有一天某人对它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不要偏离了道路,而从那时起,它就愚蠢地——无法从那些它夸口要教给我们的教训里学习,而是盲目地听从它得到的命令——推倒和践踏出现在它眼前的一切,从不停下来权衡它所造成的破坏,停下来请求我们原谅,哪怕只有一次。特图利亚·马克西莫·阿丰索浏览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开灯关灯,打开又关上房门、壁橱、抽屉,看见了男人的衣服,看见了让人慌乱的女人的内衣,还有一把手枪,但他什么也没碰,只想知道他到了个什么地方,在公寓的空间和它所展示的居住者的性格之间有何关系,就像地图一样,它们告诉你应该往哪儿走,但并不保证你能够到达。在视察结束之后,在他闭着眼睛也能在家里走动的时候,他坐到沙发上,这里本该是安东尼奥·克拉罗的座位,开始等待。埃莱娜回家,这是他祈求的一切,埃莱娜从那扇门走进来并且看见我,以便有人能够证明我胆敢来到这里,在深心里这是他唯一想要的,一个证明。她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惊吓于屋里点着灯,还在门口就问,是你吗;是的,是我,特图利亚·马克西莫·阿丰索喉咙发涩。她立即走进了起居室,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工作推迟了;在一问一答间他们交换了一个快速的亲吻,而特图利亚·马克西莫·阿丰索不得不立即坐下,因为他的双腿在发颤,或者是因为紧张,或者是因为亲吻。他几乎没听见女人说,我去看望父母了;仍勉强问道,他们怎么样;很好,这是她的回答,接着她又问,你吃晚饭了吗;是的,不用担心;我很累,我去睡了,这是本什么书;我因为将要接拍的历史电影才买的;是旧书,还有笔记;我在旧书市场看见的。埃莱娜走了出去,几分钟后又是再一次的沉寂。当特图利亚·马克西莫·阿丰索走进卧室时,夜已经深了。埃莱娜睡着了,枕头上放着他的睡衣。两个小时以后,男人还继续醒着。他的性器毫无生气。接着,女人张开眼睛,你没睡着吗,她问;没有;为什么;不知道。于是她转过身,把他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