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早就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韩良一案,首辅汪仕骐自缢于房中,留下绝笔书一封,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陛下震怒,诛汪仕骐、韩良并宋沂三族,以诫朝臣。
七月初,邓隋一行回京。
朝廷论功行赏,追封薛重夫妇,破例封薛宝珠为郡主,韩骁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镇守榆林,邓隋也连升三级,补了张茂华的位置,六品寺正。
皇帝大肆封赏,除了江珩。
江珩此刻正跪在殿中,不敢妄动。
皇帝合上最后一本奏折,道:“你此番立下大功,原本该将你的位置提一提,可你年纪轻,资历浅,又刚升千户没多久,接连升迁恐遭人非议,朕将你这功劳记下,待你和永安成婚时,朕一并加封你。”
江珩恭敬谢恩:“微臣叩谢陛下。”
皇帝扫了他一眼,道:“虽目前不能加封于你,但朕准你一求,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江珩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邓隋的模样,他呼吸顿了顿,他想请陛下收回给他与永安公主赐婚的打算,想法一瞬闪过,他俯身下去,以头抢地,也遮住自己厌恶的眼。
“微臣……不敢居功,亦无所求。”
皇帝并不意外,“起来回话。”
江珩站起身来,头却低着。
“永安来信跟朕哭诉,道你在途中收用了个女人。”皇帝喝了口茶,淡声问:“有没有这回事?”
江珩头皮一紧,谨慎道:“公主误会,那是我身边的护卫凤仪,由他扮女子,做戏给韩良看,是为了绕道琴川,查军饷下落。”
“可除了得了个账本儿,八百万两银子却不知所踪。”
皇帝放下茶盏,发出的些许声响吓得江珩再次跪倒在地。
连忙请罪,“是微臣办事不力。”
“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话虽如此,却也没喊起,拿了本奏折扔到江珩面前,道:“这是御史台参你的折子,说你在榆林一战中,为了个女人差点放走凉国王子,你自己瞧瞧。”
皇帝并未动怒,可江珩浑身发凉,他佯装镇定地捡过折子来瞧,却半个字没有看进去,他斟酌一番,才开口道:“确有其事,那女子是韩骁的妹妹,她只身引开凉国追兵保住了剩余的薛家军,又和薛郡主诛杀赫钦,于公于私,微臣都想保她性命,否则,岂不让天下人寒心?另外,我早已在榆林城外布置了天罗地网,就是为了活捉达奚,即使放他出城,他也跑不了。”
皇帝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理由,“你有分寸便好,再有两月便是永安生辰,你跑一趟五台山将她接回来,也好亲自同她解释。”
“是。”
江珩走出中正殿,才察觉后背都是虚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或许什么都知道。
***
邓隋年纪轻轻便升至六品,比元英还早几年,羡煞大理寺众人。
元英对邓隋寄予厚望,很是高兴,替她在春风楼设了庆功宴,邓隋少不得要多喝几杯。
回到住处,发现兰濯正立在巷子口等她。
“你的伤都好了吗?”
兰濯道:“多谢姑娘关心,好得差不多了。”
邓隋弯了眉眼,问:“你家公子让你来的?”
“是。”兰濯表情有些怪,“公子奉陛下之命,明日要去五台山接永安公主,约莫月余才能回得来,公子不放心姑娘,让我随侍姑娘身侧。”
邓隋笑了笑,他贴身的护卫反倒是她一直在用,这人真是,她好好地待在京城,哪里就危险了呢?不过她也没有拒绝江珩的心意。
“他身边都跟了谁?行囊都打点好了吗?”她问,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问得大有主母的架势。
兰濯愣了愣,随即道:“只凤仪一个,公子出行向来从简,想必府中下人已打点妥当。”
“那就好。”
邓隋有些醉了,沾着床便睡了过去。
粗糙的指腹叫她脸颊发痒发疼,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江珩坐在她身边。
“喝这么多?”江珩笑问。
邓隋依恋地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咕哝,“她们劝酒的由头实在多,头疼……”
江珩将手指按到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睡之前,你该喝碗醒酒汤。”
又想起邓隋独居,同人往来又少,有个头疼脑热只怕也没人看顾,他道:“不如搬去西园住吧?”
邓隋睁眼看他,笑道:“这么大的园子我一个人住多冷清。”
“不是还有我吗?”
邓隋往他怀里拱了拱,玩笑,“无媒无聘,住到你那里去,像什么话?我难道要做你外室不成?”
江珩按压她额角的手一顿,似真似假道:“你道谁都有资格做外室呢?邓姑娘不仅生得美,还知情识趣,谋略过人,天下还有哪个姑娘比得过你,嗯?我啊,恨不得造座金屋将你藏起来。”
邓隋笑着掐他的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邓隋清醒了些,问他,“你刚从北境回来,陛下怎么又派你去五台山接公主?也不让你歇歇。”
江珩目中闪复杂之色,却很好的叫昏暗的烛光掩盖,他抱着怀里柔软的姑娘,想着,再缓缓吧,待五台山回来之后再告诉她。
她识大体,又会审时度势,一定会理解他,更何况,他就算娶了永安公主,不过也是徒有其名罢了。
除了名分,他会把一切都给她。
“陛下大概用我用着顺手。”
邓隋没有多想,不过是顺便问一嘴,正好,他离开了,她有自己的计划。
邓隋难得忐忑起来,也不知他母亲好不好相处?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慢慢睡过去。
***
月映竹爱听戏,特别是最近编排的《薛郡主怒斩赫钦》、《薛夫人以死振士气》以及《弱女引追兵》、《跳城楼》……都叫燕京贵女夫人们拍手叫好。
月映竹听完感叹,“真是为咱们女子长脸,若能见到这两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姑娘,就好了。”
旁边看戏的夫人道:“薛郡主回了榆林咱们是无缘相见了,可另一位,就在大理寺,相见倒也不难。”
正说着,邓隋和江婉便走了进来,难得休沐,也来瞧瞧这万人称颂的戏文。
江婉带着邓隋过去见礼,拉着邓隋,与有荣焉道:“台上唱的,就是她呀,咱们邓大人。”
这一介绍,引得诸多夫人小姐争相过来相看邓隋,见她举止端方,不卑不亢,仪容做派倒像个世家小姐。
诚王妃更是将一块玉佩送给邓隋做见面礼,邀她到诚王府做客,细讲北境之事。
叫邓隋受宠若惊。
月映竹对邓隋正感兴趣,又听江婉说起上次受伤凶险万分正是邓隋及时相助,越发喜欢邓隋,她把手腕上的玉镯取下来套到邓隋手上,道:“好孩子,当时多亏你。”
她嗔笑着对诚王妃道:“今儿个,可谁都不能跟我抢邓隋。”
大家都是多年往来的,自也不会因一个邓隋同月映竹争抢,纷纷打趣她:“怎么?一直不给你家江珩定亲,就是要抢邓隋回去做媳妇儿吗?”
月映竹也笑:“这么水灵的姑娘,那个混小子,哪里配?”
众人嬉闹一片,只有邓隋将那人打趣的话听入了心。
她摸着那水头极好的镯子,长着赐不敢辞。
他母亲挺和善,她一定能讨得他母亲的欢心,毕竟,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成的。
折子戏,很成功。
月映竹带着邓隋回了江府,邓隋有意讨好她,又早就打听到月映竹的喜好,因此两人相谈甚欢,江婉几乎插/不进两人间,扁扁嘴,自去找乐子。
两人有聊不完的话,脾性相投得很,月映竹便隔三差五叫江婉带邓隋回府,每日给江婉准备吃食送到大理寺,也必定有邓隋一份。
月映竹常年处理庶务,脖子难免酸疼,邓隋便特意为月映竹去学了揉捏筋骨的手艺,叫月映竹越发看重她。
不仅如此,江婉是最不耐烦管理府中庶务或是铺子田地,月映竹有时候忙不过来,邓隋便能给她出些好主意,或是帮她分忧。
每当这个时候,月映竹都忍不住想,若真叫邓隋做了她的媳妇倒也好了。
又觉荒诞。
好好的姑娘,身世上却吃了亏,日后定要给她挑个好郎君,再给她陪上丰厚的嫁妆,有江家给她撑腰,想必日子应当很顺遂。
江珩全然不知,他和永安公主一路上仍是不对付,只不过却将她身边的侍卫看顺眼了些,总归不同他相干,她乐意寻几个男人就寻几个男人。
永安公主对他冷嘲热讽 “江珩,你可真够窝囊的,给你戴绿帽的女人你也要娶,怎么?你们江家已经落魄到只能靠女人的裙带了吗?”
“啊,是了,我怎么忘了,当初你爹不就是这样?负了情投意合的姑娘,就为了娶你那有金山银山的娘,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就歪了,嘻嘻。”
江珩看她似一团秽物,不紧不慢道:“我娘的百万嫁妆最终用到了哪里,公主若是不清楚,不如回去问问德妃娘娘。”
“另外,公主与我不过半斤八两,你既不满意这桩婚事,何不自己去同陛下说?同是金枝玉叶,怎的晋阳公主敢选自己的心上人 ,公主就只能偷偷摸摸与人苟/且呢?”
“你……”永安公主气得发抖,他竟敢讽刺她不受宠!
挥鞭就要打他,叫他截住了,“我劝公主莫要太过分,惹恼了我,将你和这侍卫的事闹开来,我固然脸上无光,公主在德妃处怕也不好解释,至于姜美人的处境……公主仔细掂量着。”
永安公主叫江珩气得心口疼,又拿他没办法,时常作妖,故意耽误了不少行程,硬生生比原预计的时日多出了半个月。
燕京已经入了秋。
江珩刚回府,四九就欲言又止地跟了他一路,甚至连兰濯也支支吾吾。
江珩正好奇兰濯怎么没有跟在邓隋身边,他就在月映竹的院子见到了她。
邓隋朝他眨眨眼,笑望着他。
见到邓隋,原是应该高兴的,此刻的江珩却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