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滋味

江珩一道剑气划过,翠竹倒了一片。

四九往旁边缩了缩,隐约知道他为何这么大火气,昨晚邓姑娘喝了药之后就离开了,公子冷着脸也没追,两人大概闹掰了。

断了好啊,他整天诚惶诚恐,生怕老爷夫人发现,他心底高兴,有意给邓隋上眼药:“公子,邓姑娘分明就是故意甩脸子给您看,想触您的底线,进而拿捏您,叫您妥协,您可千万别如了她的意,否则,有了一次就会有以后的无数次,燕京比她出身好又知情识趣的姑娘多了去了,您得晾着她,叫她急。”

江珩收了剑,吩咐,“再取八千两,给她送去。”

“又送?”四九肉疼,怪叫起来,这邓姑娘是什么玉做的不成?一次八千两,此刻他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真是忠心的好奴才。”江珩扯了扯唇角,“自己去领十板子。”

“公子……”四九垮了脸,他不明白,“为什么?”

“再加十板子。”

就因为他说了邓隋坏话?忠言逆耳!为色所迷的昏君!

“是。”他憋屈,可怜巴巴的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处理掉。”

四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然后恍然大悟,是前些个被公子没收的春宫图册,他刚得到,还没捂热乎,就被收走了,这么快就看完了?

他即使管住了嘴,可好奇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江珩凉凉地盯着他。

四九打了一个哆嗦,连忙捂嘴,“小的什么都没想,这就去给邓姑娘送银票,小的告退。”

四九一溜烟儿跑没了。

江珩进了屋,将那几册春宫图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再没了兴致。

连四九都能看出她那拙劣的小把戏,她如此聪慧,却连做局的功夫都省了。

明目张胆地耍小性子,甩脸色,触底线……全犯了他的忌讳。

四九刚出院子,就见管家领着邓隋匆匆朝这边走来,他揉揉眼,还真是!他瞪大了眼,我的娘唉,竟找上门来了!好心机!

“邓……邓姑娘。”

邓隋几乎小跑着,神色着急,“你家公子呢?”

四九还在纠结要不要拦着她,邓隋已经越过他跨进听风院了。

“哎,邓姑娘,容小的……”去通报一声。

四九赶紧追上去。

邓隋已经进了主屋,“江珩……”

江珩手里还捏着画册,邓隋一进门视线就落在了上面。

他随即气定神闲地又翻了一页,仿佛手里拿着的是经史子集,有几分被扰了兴致般,问:“邓姑娘?寻我何事?”

邓隋急道:“江婉有危险,快,跟我来!”

江珩脸上的从容散得干干净净,他盯着邓隋,探究,揣测,似乎在分辨她这话的真假。

他不信她。

以为又是她引他入瓮的谋划。

邓隋解释,“我还没有卑劣到拿无辜之人的安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是江婉。

她从小就会使手段,否则,在青楼她早就被献给了有特殊癖好的财主员外。

她也有良知。

今天早上她原本想去找刑照帮忙,却突闻噩耗,刑照死了,被南康长公主府的侍卫一箭穿喉而死,原因是昨夜他带着公主府的莹姑娘私奔。

邓隋无法相信,明明前日因为她屋子被砸,他还来看过她,替她修好了房门。

他卷入窦驸马的案子,且死得蹊跷,她无法做到冷眼旁观,而刚好,江婉的夫君月扶苏也牵涉此案,她和江婉便去刑照家想找找线索,哪里知道先是遇上宁远侯府的小侯爷,接着又遭遇了刺杀。

本来她们俩并没有被发现,可以偷偷逃掉,然江婉放心不下言阙和顾西川,死活不肯离开,她只能拿着江婉的信物来搬救兵。

“你信我一次。”她这次真的没有算计他,有些着急地抓住了江珩的胳膊,如果是因为她的不可信害了江婉,她真的难赎其罪。

江珩看着她的盈盈美眸,抽回自己的手,抓过剑,沉声道:“带路。”

江婉到底出事了,她替言阙挡了刀。

所有人都慌了,江珩抱着江婉就要往外冲,叫邓隋给拦住。

“让开!”那眸子里的冷意叫邓隋心惊,那些个温柔小意仿佛从未存在过。

邓隋赶紧道:“此处离江府有一段距离,你打算骑马带她回去吗?她现在流血不止,不能颠簸,将她放到屋子里去,她得先拔刀止血,处理伤口,这附近大约有三五家药铺,赶紧把大夫都请过来应急。”

“这里没有婢女,她是女子……”

“命都快没了还计较这些?我来照顾她,快!抱进去!”

人仰马翻,几个大夫被抓过来,合议了一番,准备给江婉拔刀。

邓隋用力抱紧她,拔刀那一刹那,江婉疼得几乎要晕厥,死死抓住邓隋的手,指甲掐进邓隋肉里。

邓隋微微皱眉,不断安抚,“没事了,江婉,再忍一忍。”

江婉痛呼一声,鲜血溅了邓隋半张脸。

“用力摁住她的伤口。”大夫将药撒在她的伤口上,拿了块帕子给邓隋,嘱咐,“压实了,直到不出血为止。”

不一会儿,邓隋发现江婉在她怀里发抖,江婉唇色发白,牙关颤抖,她用脸碰了碰江婉的,凉的几乎没有温度。

“大夫!她很冷,她的温度在流失!”

江珩正在询问江婉情况,闻声掀帘进来。

大夫道:“赶紧拿被子给她盖上,生盆火来。”

棉被有现成,只是江婉靠着邓隋昏迷过去,手还牢牢抓住邓隋的,江珩犯了难。

邓隋看了他一眼,道:“将我和她一起裹起来。”

“好。”

屋子里生了三盆火,裹了厚棉被,屋外春日暖阳高悬,邓隋很快就出了汗,脸颊泛红,里衣尽湿,所幸江婉的体温在慢慢升高。

血也慢慢止住,大夫检查之后,跟江珩说明当无大碍。

邓隋放心下来。

江珩看了过来,她满脸都是汗,鼻尖甚至有颗汗珠将落未落。

江婉在她怀里,她在他眼前,他没忍住,屈指替她刮掉。

“邓隋,此番多谢你。”他的眼眸里重新有了缱绻柔情,“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出发去北境。”

跟他去北境,邓隋应该高兴的,心口却沉了沉,她帮江婉,原本别无所求。

他是不想在床榻外同她多有牵扯。

邓隋垂下眼睑,轻声道:“多谢。”

***

江婉被接走了,方才还拥挤的屋子瞬间冷清起来。

邢大娘去南康长公主府讨公道,被下了狱,刑照……再也没了。

她掬水洗了一把脸,洗干净脸上的血迹,手背传来刺痛感,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有几道伤口,皆是江婉抓的。

她一路心情沉重地回到家,看见四九正等在门口。

“邓姑娘。”四九态度恭敬了些,能不恭敬吗?回府后他还有二十板子的账呢。

他才跑了趟钱庄,这不,按公子的吩咐给这妖妃送银票来。

他奉上手里的盒子,“这是八千两银票,您收好了。”

邓隋觉得那盒子刺眼极了,她千方百计离开了青楼,又好像没有离开。

第一回他给,她收,是在博弈。

那么这一次,就是在敲打她,明白的告诉她,他和她不过是交易,欢好时他得趣后是可以哄着她纵着她,但不代表她能得寸进尺,以为他非她不可,以为他喜欢她的身子正在兴头上,就不会舍不得,从而逼他改变主意。

虽然昨晚,她确实是这个目的。

但好像,她高估了自己。

他有风度有教养,不会指着她的鼻子将这番难听的话说给她听,但他只需派人将银钱递到她面前,她就自然懂了。

她到底能跟他去北境,只不过,是因为江婉。

邓隋凉凉一笑,接过那精致的小盒,“劳你回去告诉他,邓隋,多谢他。”

***

“她说多谢我?”江珩就守在江婉院子门口,不让言阙踏进半步,江婉的伤幸好处理得及时,府里的大夫已经瞧过,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

“可不是?”四九擦了擦额头的雨珠,早前还是艳阳天,送完银票回来就下雨了,“这可是八千两,只怕邓姑娘做梦都要笑醒了,公子出手真阔绰。”

江珩清绝的面容上多了抹笑,多谢他?

“什么姑娘,什么阔绰?”月映竹领着婢女过来,刚好听到了后半句。

四九紧张得低下头。

江珩笑道:“帮了江婉的姑娘,我让四九送了些银子过去。”

月映竹不赞同地皱眉,“你拿银子打发人家?江珩,我和你爹就是这样教你的?”

“那我亲自上门道谢?”

“挑些礼物,说话客气些,别吓着人家,败坏府上的名声。”月映竹又肃着脸叮嘱,“江珩,永安公主从五台山回来之后,陛下大概就要替她选驸马了,心里要有数,行事得有分寸。”

提起永安公主,江珩笑意没了,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