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无耻至极!”
晚上一家人用膳时,江婉仍是气不过,将今日在大理寺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敢狡辩,说什么,那指印是他想救要摔倒的邓姐姐时不小心染上的,打量谁是傻子呢!”
“断案讲究铁证如山。”江万里提醒她,“最忌讳妄自揣测。”
“可这种事怎么讲证据?非得女子被欺辱后,带到公堂上,这才叫实证吗?那张茂华觊觎纠缠邓姐姐许久,眼神放肆且龌龊,我瞧得清清楚楚,这分明就是一种轻薄,不是非要言语和实质行为才算……”
月映竹见江万里脸色隐有不悦,忙打断女儿,“婉婉,吃菜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替江婉夹了一块肉,“来,多吃点。”
江婉一向怕江万里,只得悻悻止了话头。
用过膳,江婉追上行走如风的江珩,拉住他的胳膊,仍是愤懑,问:“哥,我那番说辞有错吗?爹为何不高兴?我亲眼就见过好些眼神无礼,调戏姑娘的登徒子,却无律法制约他们,想想真是叫人生气!”
连她也被男人这般无礼打量过。
“你没错,爹只是让你凡事讲证据,你激动什么?”江珩伸出一根手指去掰她的手,“多大了,别拉拉扯扯。”
“我这是为女子打抱不平!”江婉松开他,“邓姐姐是官身,尚且难对付这些龌龊小人,那寻常姑娘只怕更是有苦难言了。”
“邓姐姐受了欺负却拿张茂华没办法,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浑身都是伤,简直没天理了。”
江珩被她吵得有些不耐烦了,“张口‘邓姐姐’,闭口‘邓姐姐’,你才去大理寺几天?就跟人家姐姐妹妹这么亲热?仔细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
想起江珩不认识邓隋,江婉反驳道:“邓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也见过的,就是你来接我那次,给我送荷包那个姑娘,你还说她傲来着,想起来了吗?”
江珩扯了扯唇角,“没印象,不记得。”
拇指和食指下意识搓了搓,今晚的菜似乎咸了。
***
天才蒙蒙亮,府里的下人还未走动起来,听风院倒时时传来刀剑破空的凌冽声。
四九打着呵欠出了房门,就见他家公子裸着上半身在练剑,肌理分明的胸膛上全是汗,他抬眼瞧了瞧天色,纳闷不已,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啊,不解地小声嘀咕:“火气这么大?这是开了荤就想姑娘了?”
江珩突然回手一掷,明晃晃的剑身朝四九劈头盖脸的刺了过来。
四九眼珠子都快吓出来了,原本还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剑却擦过他的耳旁,哐当一声入了鞘。
四九双腿软得跌坐在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公子……”
“你方才说什么?”
这都能听见!四九闭紧了嘴,摇摇头。
江珩哼了声,越过他提了剑往屋子里去,“打水来。”
顿了顿,又补充道:“凉水。”
***
江珩在宫里当差,辰时一刻就得出门,入了宫门,四九没办法再跟,就会在外消磨一日,待江珩放值,又去宫门口候着伺候。
他嚼着嘴里的肉饼,心头腹诽,从这个方面来说,他这份差事还挺好的,银钱又多,公子的贴身小厮,在府里也有几分体面,只是吧,前面这位爷也太难伺候了些,今日竟还差点削了他的脑袋。
罢了,看在公子方才出钱给他买肉饼的份儿上,他四九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公子,那那那个女人……”他突然叫道,头还频频往后瞧。
江珩充耳不闻,甚至轻甩了下马鞭。
四九以为江珩没听到,骑马追上去,提高了声音,“公子,真的是她!错不了!”
江珩扯着缰绳,停了下来,他悠悠的眸子定在四九那略显蠢笨的脸上,“怎么,肉饼都堵不上你的嘴?”
四九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饼,求饶,“公子,小的知错了。”
想来公子事后还是十分介意清白被一个娼/妓出身的女人夺走,他也真是嘴欠。
忙找补道:“小的再也不提那个女人。”
“她叫邓隋。”
“是,再也不提邓隋。”
江珩眼神微妙,声音有几分凉意,“邓隋?”
四九啪啪啪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小心翼翼看江珩的脸色,“是邓姑娘?”
江珩懒得理他,调转马头时,落下一句:“候着。”
四九勾着脖子拼命往前望,只见他家公子在邓隋面前勒了缰绳。
邓隋早就看到他们主仆了,不,应该说江珩也早就看到了她,毕竟江珩从她身旁经过时还和她撞上了视线。
视而不见。
她的脚扭得不轻,昨日请了个大夫推拿,还是颇有疗效,勉强能行走,只是要注意右脚别太用力,她行走缓慢,因此提前出了门,没想到他也这么早。
她正在心头度量胜业坊到宫城的距离,忽的,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她眼中,男人踩着粉底皂靴,腿部线条流畅有力,手里把玩着一根马鞭,端坐马上,正低头看她。
“邓姑娘,好巧。”
“小江大人。”
“脚扭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虚虚点地的右脚上,明知故问。
“并无大碍。”邓隋客气又疏离,往一旁侧了侧,给他让路,“时候不早,小江大人先行。”
江珩似笑非笑,单凭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可还不够格再次勾住他啊。
“邓姑娘腿脚不便,雇辆马车岂不便宜?”毕竟几天前四九才兑了八千两银票给她。
邓隋道:“银子要花在刀刃上,我住的地方离大理寺不是很远,雇马车不太划算。”
“邓姑娘真是会持家。”
花在刀刃上?想来是拿去打点韩骁的事了。
“小江大人谬赞。”邓隋微微垂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来,“大人请。”
赶了他两次。
江珩凝着那截脆弱的白皙,突然想起江婉昨日骂的那些眼神不干净的登徒子,笑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驾马离去。
这就回来了?不送一程?四九默默跟上,到底不敢出声。
他频频往后瞧,一个姑娘家伤了腿脚,在人潮中艰难挪步,怪不落忍的。
“公……公子。”四九有些吃惊,瞪大眼睛确定了一番,“邓姑娘上了诚王世子的马车。”
江珩突然勒了缰绳,马蹄向上扬起,马儿焦躁地将他甩了甩。
他拍拍马儿的脑袋,算是安抚,“四九,你一定是嫌自个儿的舌头有些多余了。”
四九:……
***
邓隋和李明修相识多年,算是朋友。
他是诚王世子,如今又任翰林院编修,颇得帝王看重,时常随侍身侧,韩骁的事就是他冒着风险悄悄透露给她的。
邓隋很是感激,所以李明修邀她上车,她没有拒绝。
“令兄之事可有进展?”
邓隋摇摇头,“还不曾。”
刑部虽派了官员去北境,但想来没什么作用,朝廷多少年没打过败仗,这一次非但折了主帅,将士伤亡惨重,还丢了一城,韩骁被捆送进京,看押在刑部,不许任何人探视,她至今都还不知个中曲直,一筹莫展。
她要见韩骁,并且要跟江珩去北境一探究竟。
可她目前,连在他面前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李明修当然知道江珩不好说话,只怕她也是处处碰壁。
“别担心,刑部有江大人,决不会放任清白者蒙冤,皇上重视这案子,否则也不会让江珩秘密查探,令兄吉人天相,定会度过此劫。”
邓隋微微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
李明修身形消瘦,长相俊美,宽袖官袍更是将他衬得如天上嫡仙,所过之处惹得宫女们纷纷侧目。
江珩抱着剑,斜斜倚着廊柱,掀开眼皮瞧着他神色温和地拒绝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宫女赠送的香包。
他道邓隋是如何知道陛下命他密查韩骁一案的,原来是李明修,那日李明修刚好在起草诏书,陛下并未避着他。
在宫里最要紧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嘴,李明修一向谨慎,到底是怎样的交情,才能让他泄密给邓隋?
邓隋……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她的名字,有意思的女人。
李明修朝江珩走了过来,江珩意外地挑挑眉。
“小江大人。”
“世子有何贵干?”江珩稍稍站直了些。
李明修也不跟他绕圈子,温声道:“陛下之前命你查韩骁一案,小江大人有眉目了吗?”
江珩假笑道:“这似乎不归世子管吧?”
李明修并不介意他的呛声,风度不改,“小江大人若缺人手,不妨考虑一下大理寺的邓隋,她心细如尘,能谋善断,颇有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