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见

王府的家仆纷纷噤声,连哀哀痛叫的鹰钩鼻也不敢再嚎,个个敛声屏气,跪在地上。

程钰被小厮扶了起来,他衣服上沾满了土,头冠也歪了,好不狼狈。

这会子他总算清醒了些,不敢再放肆,怂成一团往清殊后头躲。

清殊小小一个根本挡不住这大块头,“……”

无法,她到底算被拖下水的共犯。

清了清嗓子,清殊深吸一口气,软声道:“世子殿下,我们是家长主母派来见您的,可否让我们进去一叙?”

里头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老迈太监。

“殿下请两位小贵人进去呢。”那老内监笑容可掬,亲切地牵过清殊。他余光瞥见程钰邋遢的样子,立时变了脸色,心疼道,“哎哟!我的祖宗!怎么衣裳都脏了,可有受伤?那贱坯子竟敢对你动手?!”

程钰这会子心虚得厉害,忙摇头摆手。

他到底是个主子,那鹰钩鼻即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真动手,再气也只有挨打的份。

可老内监却不依,他白胖的脸沉了下来。方才还跋扈的鹰钩鼻吓得打了个哆嗦,头低得埋进土里。

“莫叫人多费口舌,省得主子心烦了,要你吃更大的苦头。”

白胖太监淡淡道,“回了府里,自去领罚罢。”

鹰钩鼻连连磕头谢罪。

白胖太监又换上笑脸牵着清殊二人,仔仔细细将他们护送进院。

“主子,两个小贵人到了。”

朱红色的雕花木门朝两边打开,只见里间一张宽大的软椅上歪坐着一个人,地上铺了一地的木屑,此刻还有零星半点不断地从那人手边掉落,显然是在雕刻甚么东西。

房间里余留刀削木头的“刷刷”声。

持续片刻,不耐烦的声音又出现,“说话!”

清殊冷不丁吓得一哆嗦,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说话。

“哦,回殿下,方才我兄长与您府上的人有龃龉,原是我们的错,还望殿下宽宏大量,莫要跟我们小孩子计较。”清殊说话干脆,没了方才的拘谨,“再则,您府上的人许是会错了您的意,颇有些不得体。我们怕殿下烦闷,来同您说话,带您一块儿玩,本是好意。这人话也不传半句,就替您推三阻四,安的什么心?”

这是把锅甩给鹰钩鼻了。

程钰这个当事人听得一愣一愣,心也不虚了。

白胖太监不知为何捂着嘴憋笑,脸都涨红了。

里头终于又有动静,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旋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帷幔。

“来同我说话?带我玩?”

“昂。”清殊不经意抬眸,然后愣住。

映入眼帘的脸实在称得上惊艳,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模样,五官却已然立体精致。他眼窝很深,睫毛浓密。形状漂亮的嘴唇若是弯起便是美不胜收,可他却偏爱不苟言笑,于是美中带煞、戾气横生,是副十分霸道蛮横的皮相。

清殊短暂的失神,片刻后,意识回笼,才发觉不对劲……

这人那样高,明摆着是个少年啊!

清殊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然后捂着嘴飞速凑到程钰耳边,“小世子多大来着?”

程钰脑子空白,干巴巴道:“啊……和我一般岁数吧。”

很好,找错人了。看年纪,这位不是永平王小世子,而是传说中的凶残哥哥淮安王世子。

“……”清殊皱眉,沉痛道,“你准备些上好的金创药吧。”

程钰抖着嗓子,眼泪汪汪,“……妹妹。”

“你娘的那顿好打,你是躲不过了。”

嘴上虽是这么吓他,清殊内心却不怎么怕,脑中飞快想好对策。

只见她自然地提着裙摆走近了些,行了一个十分规矩的礼,道:“回殿下话,我与表兄十分仰慕殿下,想结识殿下许久,便借着大人的名义过来了。”

她又摆出个苦恼的神色,暗暗瞥少年一眼,委屈道,“我们小人家家的,没个由头,便如方才这般,门也进不来。好在上天知晓我二人的诚意,叫殿下发了善心,这才见着您的尊面,我表兄定要高兴得多吃一碗饭!”

程钰苦着脸应和:“是,是,我今晚多吃一碗,不,两碗!”

少爷似笑非笑,把玩着手头的木雕,一面道:“哦?仰慕我?”

清殊睁大眼睛,连连点头:“自然仰慕您。”

少年饶有兴趣地问道:“仰慕什么?”

清殊脸不红心不跳,闭着眼睛现编,还一脸痛心疾首:“殿下,恕我直言,您太自谦,自谦到看不见自身的好处!您怎么能问这样的蠢问题?您人品耿介,性情纯良,身板高大魁梧,一拳能打哭三个小孩,还有您的美……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动人的光辉!您看看!您怎么能妄自菲薄反问我仰慕您什么呢!太不该!”

说到最后,清殊简直抑扬顿挫,神情激昂,已经把另一个当事人程钰说迷糊了,后者开始反思自己一开始是不是真来找淮安王世子来着?

白胖老内监终于憋不住,喷笑出声,乐得脸上皱纹都挤出来了。

“哎哟哎哟,咱家真是许久没这样笑过了,这个小贵人真真是惹人爱。”白胖内监直不起腰,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同少年道,“您瞧她像不像咱们郡主小时候?那机灵样儿,嘴巴抹了蜜似的。”

少年没答话,冷哼了一声,复又躺回去,木屑又开始纷飞。

清殊不解其意,老内监却笑眯眯地扶她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悄声道:“孩子,没事儿了,只管玩儿罢。”

清殊小心地瞥了里头一眼,也压低了声音道:“爷爷,殿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内监被这声“爷爷”叫得心一抖,“使不得,使不得,咱家这贱命可没有这福分当姑娘您的爷爷啊,可不许再说,被人听着了姑娘可落不着好啊。”

清殊一愣,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见到年长又亲切的,惯性使然脱口而出一句爷爷。

可不曾想,时人有忌讳,没得乱认亲戚的道理,更何况是个太监。

但清殊没什么顾忌,左右就是把他便宜爹卖了呗,那又怎的?真由着性子来,她敢满京城认爷爷,帮他便宜爹认爹。

想至此,清殊仰着头道:“您说得有理,我不叫了。”

“好孩子。”老内监呵呵笑,摸了摸她的头。

“我悄摸地叫,不让人听见呗。”

老内监哑然,片刻后,摇头笑骂道:“不听话!”

老内监在做奴才这条道上也算走到头儿了,伺候过皇帝、又伺候淮安王、再是世子爷,手下小的都得叫声老祖宗。可那成百上千句的老祖宗,都抵不得今日这小姑娘的一声爷爷。

见清殊还忧虑着,老内监安慰道:“姑娘且安心,我们家那个看着不好亲近,实则是个好哄的,你方才就已然逗乐他了,现下只管在这处玩儿罢,外头人那样多,日头也晒,没得去跟他们挤。就在这玩,午膳也在这用,我打发人帮你二人传信儿回去,如何?”

逗乐?他那副冰块样就是被逗乐后的吗?

清殊有些不信,但是老内监循循善诱,语气又温和,她已经被说动了一大半,程钰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这会子听说能在这玩,早把永平王世子忘在脑后,还劝她也留在这里。

清殊不理他,又问道:“那永平王世子现下在甚么地方?我们也想瞧瞧他去。”

老内监还未说话,里头却传来少爷的声音。

“怎么?不是来寻我说话的?又仰慕旁人了?”

清殊难得梗住:“……”

老内监捂着嘴偷笑,小声道:“放心罢,小世子用过午膳就来了,你只管在这边玩儿边等着。”

清殊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时辰一晃而过,程钰玩得乐不思蜀。

原本他还拘谨着,怕吵到世子,结果发现里头的人根本不管他,这下便撒了欢,打发人拿竿子去钓鱼。原先他母亲不许他靠近水边,因此他虽是个小主人家,却也有颇多不自由。现下倒叫他快活得很。

老内监事事有求必应,吃的喝的摆了满满一桌子,里头有些花样还是王府带来的,叫清殊受用得很。

她还想问问那点心方子,回头叫彩袖学着做,又怕这是府中的独门配方不外传。

老内监却呵呵笑道:“这有甚么难?一会子便叫人抄一份送与你带回去。我家这个不爱吃点心,花样略繁琐些就要发脾气,粗茶淡饭倒吃得习惯些。你若爱吃,那可求之不得。”

清殊惊讶,“啧啧,怎的有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老内监又笑得停不下来,“可不,府上的师傅都不敢把菜做太精细,父子俩都是一样的脾性。这些师傅们又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一身本事施展不开,故而每每外出,便做一篮子好的带上,有人能识货,也不枉费他们的手艺了。”

清殊也乐得不行,“还有呢还有呢?”

老内监又说了不少趣事,一时间,清殊心里头对这个凶名在外的殿下也没什么怕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袁兆:轮到我难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