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洪太预计明天出院。
一名高瘦男子来到了鬼头的病房,他是警视厅的高阶警官。他先慰问鬼头的病情,寒喧一番后,接着与鬼头聊谈了起来。这位高阶警官对鬼头极为谦恭,鬼头则躺在床上回话。不久,高阶警官说话的语气由聊谈转变为报告,他谈到已经把某刑警调离。鬼头抿着嘴,用鼻息哼哼地回应。
“情形是这样,请您多多谅察。”
高阶警官嘴角泛起温和的微笑,鬼头依然板着脸。接着突然咳嗽,大喊了一声:“喂”,民子旋即从隔壁的休息室跑来,用日本宣纸把鬼头嘴里的痰擦掉。擦痰的动作一结束,鬼头伸出枯瘦的手指,比了个手势,示意民子离开,他的目光并未直视着警官,而是朝天花板说话。
“这样未免太轻了吧。”鬼头喃喃自语地说道。
“什么?”高阶警官挂在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我是说你的处置好像太轻了。”
“我们私下调查过他的品行。你身为他的长官,知道他做了多少违纪的事吗?”
“目前尚未看到相关报告……他违反了哪些风纪?”高阶警官眉头微蹙。
“基层刑警经常在外面乱搞。比如说,仗着刑警身份,到小餐馆或酒店白吃白喝。”
“……”
“就我们这边的调查,他干的好事可真不少,可惜我没办法记得一清二楚。你们自行调查的话,相信还会抖出更多。”
“这方面我还没细察。”高阶警官低下头来。
“那些品行不良的刑警,大概就像江户时代的滑头捕吏,往往仗势欺压可怜商家。虽说你们号称是民主国家的警察,可这样胡搞只会惹来更多民怨。”
“先生说得有道理。”
“一个刑警的违纪可会影响警界的威信……你是不是应该更严厉惩处呀。”
“我会道照您的指示!”
“你的部下连这点小事都没察觉,也难怪你被蒙在鼓里。之前跟你提的,只是轻描淡写提到当事人很不舒服而已。可是你们的中级干部没有积极查办,大概是有意要蒙骗你吧,这是常有的事。袒护部下是没关系啦,但有时候反而会阻碍自己的官途。”
“先生教训得对,我会妥善处理。”
“最好是这样。”
鬼头只说了这句话,便闭上了眼,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态,这个动作表示,话已说完请你离开。警视厅的高阶警官站了起来,他一身西装,却像穿着制服、不失礼节地向病床上的鬼头欠身鞠躬。
“先生,我先告辞了。”
“哦,要走啦?”鬼头吃力地睁开眼睛,“谢谢你专程来看我。跟你说了些奇怪的话,不好意思。”
“不,哪里的话,您训诫得很有道理。若没有您的直言教诲,或许我们真的会离民众越来越远呢。今后还望您多多指导。”
“我是没什么影响力,不过你就放手去做吧……你常跟佐野君碰面吗?”
鬼头所说的佐野是执政党的重量级人士。
“是的,偶尔会跟他见面。前些日子,我还在赤翱举行的‘十七会’小曲演唱会上见到他呢。”
“那家伙要是不唱那难听的小曲,人还算不错。最近内阁要改组,请你代我向他问侯一声。”
“我就此告辞了,请您保重身体。”
高阶警官略显夸张地说道,接着行礼如仪地走出了病房。待在隔壁休息室的民子送他到走廊,他也是恭谨地向民子欠身致意。
鬼头老人之所以若无其事地提到“内阁改组”,目的是向这个高阶警官示威,这是鬼头在政商界经常使用的伎俩。民子把门关上,回到鬼头老人的病床旁,鬼头立即露出孩童般的眼神说:
“怎么样,你有没有听到?那个警官好像被我唬得说不出话来了。哈哈哈……”
“这么说来,那个刑警会被炒鱿鱼吗?”
民子望着鬼头问道,鬼头拉着她的手,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这个老人称心如意的时候,那双三白眼就会细眯起来,挤得眼角与脸颊满是皱纹。
“大概是吧,你觉得他很可怜吗?”
“是啊,他要是被开除,想必也很伤脑筋吧。”
民子这么说并不是同情久恒,而是担心遭到撤职的久恒,说不定会怀恨在心,对她做出报复行动。久恒确实掌握到民子纵火烧死丈夫的某些证据,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她不得而知。然而,久恒总是把它挂在嘴边威胁,正因为这些证据不是捏造的,民子才感到不安,鬼头紧握着民子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躺在床上的鬼头环视着病房。虽说他仅暂住了六天,仍难免有些感怀。
“有时候住在新环境也不错,心情都焕然一新。”
在民子眼中,实在看不出鬼头就是刚才训斥高阶警官的那个人。他嚅动着缺牙的嘴,眼里闪着混浊的光芒。如果明天出院,麻布的宅第那边就会有各种人前来张罗。
“想到今晚是最后一天,不由得有些依依不舍。你有什么感想?”
“是啊,我也有同感。不过这里毕竟是医院,气氛不是很好。”
“把这里当饭店嘛。虽然有点药味,但住在这里还能忍受。”
“说得也是。说到普通病房,只能容纳两三张病床,而且护士和医生三不五时来房,又有探病的访客,让人心情沉重,偶尔还会碰到隔壁躺着垂死的患者。幸好老爷财力雄厚,才能住在这宛如天堂的豪华病房。”
“我手上也没有多少钱,但因为各界人士要来探病,住在特等病房比较体面。”
“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您这次住院,来了好多卓越人士呀。”
“他们哪有什么卓越,只不过恰逢其时罢了。只要资格符合,任何人都可以胜任他们的职务。你去当个女部长,照样可以干得很出色。”
“怎么可能。”
“一般人确实认为不太可能。不过,话又说回来,任何人都可以胜任部长或什么首长,只要有人妥善安排,自然做得来。”
“老爷在这样的组织中拥有关键性的势力吧?”
“还不到那种程度,我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的地位,就像我刚才说的,以我的立场来说,只要时来运转,加上有点才能,任何人都有可能拥有我目前的地位。”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老爷终究是具有特殊才干的人。”
“你那么肯定我的才干吗?”
“当然啰。”
“这么说,你越来越喜欢我啰?”
“嗯。”
“你说得我心花怒放,那你要紧跟在我身旁哦。”
“我会全力以赴。”
“噢,这样叫做全力呀?我总觉得还不够耶。”
“哎呀,您真讨厌!”
说着,民子朝鬼头老人伸出的手打了一下。
傍晚时分,久恒回到家里。
“啊,这么早就回来啦?”
妻子见天色尚明丈夫即返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
久恒用鼻音回应,径自走进屋内。“咚”的一声在榻榻米上坐下,仰身躺了下来,十指交抱着头,觉得浑身无力,对着煤烟熏黑的天花板愣怔半晌。
这是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事。今天到警视厅上班,马上被刑事部长叫去。心想,没有通过课长和系长,部长亲自把他找去,显然是有什么特殊命令,因而心情雀跃,但部长的表情却格外严肃。
在那以后,更是令他惊愕连连,因为部长将他在外面的“不当行为”全都抖了出来:比如,常去酒吧白吃白喝、刻意放过收取赃物的当铺并勒索金钱、借钱不还;另外,之前还因调戏餐厅女招待,现在已演变成“强暴未遂”。所有寡廉鲜耻的勾当全摊在他面前。
话说回来,那些全是微不足道的事嘛。久恒的前辈们干过的龌龊事多不胜数啊。什么常去酒吧白吃白喝,所谓白吃白喝,大多是彼此有默契,对方主动请客的情况居多,后来习以为常,吃喝之后跟老板说了声请多关照,老板也会点头同意。
有时候,他觉得问心有愧,大概每三个月会结一次酒钱,但对方就是坚持不收。另外,他之所以跟那些专收赃物的当铺往来,是为了与他们建立交情,以利于日后的缉查工作,毕竟有时单一地从正面搜查很难有所斩获。
对刑警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诚然,对收取赃物的当铺网开一面也许违纪,但若想到可以借此破获重大案件,轻纵小恶又何尝不可?这就是权宜之计,站在经营违规生意的商家立场,他们愿意协助刑警,有时候还会请刑警喝两杯,或塞张“千圆”纸钞聊表心意。你若当面退回,到时候还会担心他们口风更紧,对刑警保持戒心,日后甚至无意协助警方。
难道上级连这一点都不懂吗?强暴未遂?开什么玩笑!到餐馆饮酒作乐,自然会喝得酩酊大醉。一旦喝醉,自然会与女招待打情骂俏嘛。这种事不能明讲,其实她们也都投其所好,卖力地争抢客人呢。
在这种情况下,向她们勾肩搭背或搂抱亲吻,算哪门子的强暴啊!在久恒的印象所及,那些被他调情的女招待们无不高兴地欢叫,也就是说,以此理由逼走久恒,根本是上司编造的借口。
久恒也有过这种经验:假设这里有个杀人嫌犯,尽管警方找不到物证,但有人证指出对方可能涉嫌。在这种情况下,警方如果不能以杀人罪将之逮捕,就会改用其他罪名将之定罪,比方说,欺诈、盗窃、强奸等罪名,警方的做法就是先行逮捕,再慢慢调查其杀人嫌疑。从某种角度来说,所谓的其他罪名,全都是刑警硬冠上的。换句话说,为了编造这些借口,必须彻底调查嫌犯的品行。比方说,假如嫌犯之前曾因喝酒打人,警方就会找出被害人,叫被害人报案,使其伤害罪成立,又比如,嫌犯曾向某人借钱,两三个月未还,警方便认定嫌犯有欺诈嫌疑。
多么恐怖的手法啊。警察的厉害之处在于,尽管不追究轻罪,但哪天你涉有重嫌,他们早就备妥逮捕你的罪名了。久恒心想,如今那种手段完全反扑在自己身上。他益发觉得住在麻布深宅大院里的鬼头老人势力是何等强大啊。
久恒被妻子摇醒。
“快迟到啦。”
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还没告诉妻子已被解职一事。儿子正在喝味噌汤,那喝汤的声音显得有些匆忙,这仅存的平静生活只维持到昨天就被击碎了。从今天早上起,他就失业了。由于事发突然,以至于昨晚不敢将自己被逼走一事告知妻子,而且那个理由很糟糕,实在无颜据实以告。
他慢吞吞地起床。吃过早饭的儿子,说了声“上学去啦”,便朝玄关走去。看到儿子的身影,他的心情更低落了。
“再不快点,就要迟到啦。”
从他在洗脸时,妻子就催个不停。他扒着白饭,却食不知味。
“是不是不舒服?”妻子探问道。
“我没什么食欲。”
“可能是工作过度,才那么累吧。工作虽然要紧,但也不能把身体累垮啊。才领那么点薪水,就别太卖力嘛。”
“嗯,我一直都是这样。”
“听说最近的年轻刑警更懂得浑水摸鱼?!”
“不能拿我跟他们比呀。我们就像工匠,耗时费工,就是要把工作做好。”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多么虚无缭缈。
“像你说的那种坚持理想的刑警似乎越来越少,说不定你是最后一个呢。”
在久恒听来,“最后”两个字最剌耳。现在待在家里又得与妻子照面,简直如坐针毡。久恒急忙着装走出玄关,所谓的玄关只是徒具虚名,那狭窄的空间堆放着鞋柜和乱七八糟的杂物。
一走到外面,久恒终于松了一口气。终究得向妻子坦白,但以目前的气氛,这两三天似乎不适宜。他必须为被开除一事找个适当的借口。现在,警视厅正在办理他的离职手续,这样一来,他可以领到离职金和同事的饯别金。
只不过离退休还差两年,没能领到退休金有点可惜,久恒不知该如何向妻子说明,一如往常,他坐上公交车来到国铁车站,走进了车站,从今天起就不必到警视厅上班,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久恒之所以沦落到这种地步,完全是麻布的鬼头洪太一手造成的。他的上司屈服于鬼头的压力,找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刁难他。即便如此,也用不着逼走他啊。他的上司也未免太无情了。
他不由得憎恨起鬼头。归根究底,都是为了民子。他只是稍微调戏一下民子,鬼头却如此震怒,显然把民子当成自己的女人,否则不可能使出这般激烈的报复手段。鬼头素有政商幕后推手之称,但只不过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耍弄阴谋,由此可见他的肚量之小。
这么一想,久恒突然觉得鬼头这号人物并无特殊之处。之前因为与鬼头没有直接往来,会把他视为高高在上的人,但一想民子与鬼头过从甚密,便觉得鬼头已沦落到与自己同等程度了。
社会上的传闻大多言过其实,在久恒看来,鬼头只不过是泛泛之辈罢了,久恒不知道鬼头洪太到底拥有多少势力,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九州岛某家矿场的老板嘛!战争期间,他在中国大陆勾结军方,干一些奇怪的勾当。战败后回到日本,以战时掠夺的物资为基础,发展成现在的势力。
至于秦野,尽管后来因为证据不足被判无罪,但他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直到现在,他们俩仍联手干尽坏事。久恒握紧拳头告诉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绝对要尽全力亲手揭发他们的恶行,以报一箭之仇。
久恒前往与警视厅反方向的新宿,在那里换搭小田急线。坐在电车上,久恒依旧想着那张留有香川前总裁指纹的纸条会被如何处理?光是这枚指纹,就足以揭发新皇家饭店的阴谋。久恒完全不知道那张纸条的情况,而这也是鬼头老人的庞大阴影影响之一。久恒的上司难不成想将这起凶杀案抹掉?因为就连初期搜查阶段,上司也意有所指地表示,你们可别追查得太深入。久恒心想,情况演变至此,即使与警视厅正面交锋也未尝不可。
小田急线的终点站为箱根的汤本站,中途经过原町田和厚木。从新宿站出发,约莫五十分钟即抵达伊势原町站。久恒在那里下车。
丹泽山群小镇就在附近,车站前有间警察局。如果是往常,久恒会鲁莽地冲进警察局,炫耀自己来自东京警视厅的身份,可昨天已交还警察证及所有证明,久恒已一无所有了。
离开权力机构,久恒陡然觉得自己像个失魂落魄的人,就连踏进警察局都会有所迟疑,尤其当他想到已失去警察身份,更是畏缩不前了。在警察局前方不远处有座岗亭,他客气地向岗亭的警员询问。倘若他还是现职刑警,应该会仰着下巴对这个基层警员问话。
“听说不久前,这附近曾发现一具女尸,请问弃尸地点在什么地方?”
那个有点毛躁的年轻警员眼光为之一亮。
“有什么贵干?”
久恒依照年轻警员的指示坐上公交车。这班车沿着往西御殿场和小田原方向的国道直行,即可抵达御殿场线的骏河小山站。公交车行驶了大约二十五分钟,久恒在路边一块孤零零的站牌前下车。报上说,发现米子尸体的地点,就在这条国道通往山里的附近。他在野草延伸的山路中跋涉。抬头望去,丹泽山群的斜坡面林郁苍苍。
他目视一处适当地点,在树林中伫立。不管怎么说,弃尸地点应该在附近。以地形而言,山路两旁都是斜坡,长满了茂盛的树林和野草,偶尔可见草丛间绽放着小黄花。久恒朝草丛间打量,他知道那里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和线索。
一到晚上,没有人会经过,这里绝对是弃尸的最佳地点。凶手只需留意来往于国道上的汽车就行了。说到伊势原町,久恒认为,在列车上遇见秦野的那天晚上,秦野在小田原站下车后,很可能直奔这里。久恒从口袋里掏出地图摊展端详,从小田原到这里有两条路线:一是走国道到大矶,然后进入伊势原町;二是从小田原向北而行,来到松田的小镇,走国道来此地。总之,他认为那天晚上秦野绝对来过这里。秦野坐的那班列车因为是快车,没有在大矶站停靠,所以他才在小田原下车,换搭出租车。
其实,久恒可以到小田原向出租车行打听,如今连这种方法他都使不上了。他没想过失去搜索权,居然如此寸步难行。尽管如此,他想到秦野曾经站在这里,便开始推测秦野当晚的行动。
由于是晚上,秦野不可能独自在附近徘徊,应该有人接应。而接应者不可能是当地人,也不是运尸的人,因为搬运米子的尸体,以及秦野坐车赶来,不像是约好时间的。在久恒的印象中,秦野先去了一趟关西,回程坐快车抵达小田原站时,突然在中途下车,可能是发现有人在跟踪。再不然,就是秦野在大阪接到通知,米子的尸体即将运到这里,他为了慎重起见,在返回东京的半路上到此地勘查,这么说来,带着秦野夜访此地的绝不是搬运米子尸体的人,可能是秦野或鬼头的手下。
久恒下山来到国道上。他来到刚才的站牌前,这次不是等公交车,而是沿着国道悠哉地朝伊势原町的方向折返。一个农夫驾着拖拉机迎面驶来。最近的农村已全面使用现代化工具,但只有机械本身标榜着现代化,农村的纯朴风情似乎随处可见。
“请问一下,”久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喊住那农夫,“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正在施工?”
久恒之所以提到施工,是因为推估那天夜晚秦野来过这里。换句话说,因为当天晚上秦野并非依约前来此地,倘若有人接应,肯定是在这附近工作至深夜的人。如果是道路施工或建筑工地,必定有工人在深夜加班。而且,他总觉得工地的工人和鬼头的手下可能有往来。
“这附近好像没有,农夫停下拖拉机摇摇头说道。”
“这样啊,”久恒有点失望,但仍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说,“如果没有工地,这附近有没有人工作到深夜?”
“这附近有几户农家,但庄稼人很早就睡了。”
“如果不是本地人,而是外地过来工作的人呢?”
“嗯……”
农夫看似忙碌的样子。这时候久恒若出示警察证,想必对方会更热心,但现在遇到他这个潦倒的陌生人,当然不想多作回答。农夫转动方向盘开着拖拉机离去了。就在久恒往前走了五六步时,与他擦身而过的拖拉机猛然倒了回来。
“刚才那件事,”农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久恒说,“你是问三更半夜在这附近工作的人吗?”
“嗯。”
久恒也驻足,抬头看着农夫。
“这附近没有工地,倒是有座采砂场。”
“采砂场?”
“嗯,东京那边派车来这里采挖建筑用砂石。如果是指那个,他们倒是挑灯工作到三更半夜。”
“采砂场在什么地方?”
“从这里沿着山腰稍撖往北走,有一条河。他们就在河滩上采挖砂石。”
久恒显得格外激动。他依农夫指示的方向走去,从国道往北走,狭窄的小路上尘土飞扬。右边的河川很宽广,不过仅剩河床中央淌着细细的涓流,河滩上全是砂石。砂石地留下卡车碾轧的车胎痕迹,堤防下方有条斜坡路可以通往河滩。抬眼望去,一边是山,一边是平原,陡峭的山崖紧邻溪边,呈现溪谷之美。前方有一座吊桥。
久恒走了五六百米,来到山麓下,只见河川流经至此的弯幅很大。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台挖采砂石的机械,旁边还停着两辆卡车。它们都在对岸的下方,久恒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在挖土机旁边,有一根专供夜间作业的电线杆,上面挂着一个灯泡,这些景象清楚地映人他的眼帘。
久恒看到五六名工人正在工作,他很想走过去看个究竟。刚才看到的那座吊桥就在前方约莫十米处。他步伐坚定地走上吊桥,只有经过眼前这条吊桥,才能走到对岸。吊桥高度约有十米,每迈出一步,桥身便晃动不已,眼下的溪床也跟着摇晃起来。
前方有两个当地小孩一边玩耍,一边走了过来。久恒患有惧高症。
“这条吊桥没问题吗?”他向小孩问道。
两个小孩笑了笑。最后,他费了些时间才走到对岸。久恒大步地从堤防走下河滩。挖土机每挖起砂石,就往卡车的车斗倒入。卡车司机和工人们就站在那里。卡车的车身上印有“东都建材”的字样。
“打扰一下。”久恒对其中一名工人问道。一个在帽子上扎着毛巾、穿着灯芯绒裤的黝黑男子回过头来。
“真有干劲呀,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在这里采砂石了?”
“嗯,有一段时间了。”像工头的男子回答道。
“现在到处都在盖楼房,听说再多的砂石都不够用。不知怎的,这附近晚间也在载运砂石吗?”
“是啊,晚间也有作业,因为晚上载运比较不会塞车。”黝黑男子答道。
“说得也是。”
久恒朝采砂场打量了一会儿。
“东都建材的营业所在哪里?”他又问道。
“你是指这里吗?营业所在池袋。”
“哦,在池袋呀。”
久恒佯装若无其事,其实心里非常紧张。
“你们公司好像规模蛮大的嘛,总共有几辆卡车?”
“嗯,有几辆呀,好像有二十几辆吧。”
“蛮多的嘛。”
“是吗?”
“前阵子报上说,多摩川、相模川、荒川等河川的砂石都快被挖光了,情况好像很严重。这条溪是马人川的支流吗?”
“不是。”工人不耐烦地回答道。
“这样啊。这么说是另一条河啰?”
“……”
“听说这附近的砂石很多,但总有一天会越采越少吧。”
“……”
工人根本不想与久恒闲聊。
“不久前,这附近的山林里发现一具裸体女尸,请问有没有人看见可疑的卡车出现在弃尸地点?”
“我不清楚耶。那天不是我们这一组的,夜班是另一组人。”
“是吗?那组人今晚会过来吗?”
“不会。今明两天休息,得等到后天晚上才会上工。”
久恒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后天晚上。他打算查看卡车的车身上是否写有“东都建材”的地址,可惜没有,也没有电话号码。他只好在脑中把卡车的车牌号码牢牢记下来,若在这里又抄又写,说不定会惹来事端。
回到东京已经傍晚了。今天,他专程到神奈川县的伊势原町查访,结果徒劳无功。但话又说回来,在那里发现采砂场勉强算是收获之一。只是失去搜索权令他感受最深刻。姑且不提他是否出示警察证,光是怀里有没有那本警察证,便有很大的差异,因为那本小手册即是权力的象征——通行无阻的王牌。在此之前,他从未体会到这本册子竟然具有如此的威力。
如今,他已经是离开权力机构的寻常百姓。尽管过去曾经有过辉煌的功绩,在缉凶方面自认为高人一等,但那是因为有警察这个权力机构在充当后盾,而不是他个人的本事。他把权力机构与自己的实力混淆了,正确地说,现在的他已沦落为一介草民了。寻常百姓不再惧怕久恒,也不再对他毕恭毕敬;就连小酒馆的老板也不再笑脸相迎,甚至喝几杯小酒都要向他索账。
久恒沮丧地在新宿车站下车,但内心深处仍燃着刑警的斗志,对了,他应该从那间采砂石的建材行着手调查。停放在工地上的那辆卡车,车身上写着“东都建材”的字样。虽然没有地址和电话,但后来问了工人,得知营业所位于池袋。
久恒走到香烟摊,买了一包和平牌香烟,并借来电话簿,上面果真有“东都建材”的电话和地址:丰岛区池袋日出二丁目XX号。
“您不用电话吗?”看店的老妪探头问道。
久恒不打算打电话,而是立刻朝池袋车站走去。他抵达车站时,已经傍晚六点半,车站挤满了下班的人潮。以前,久恒对于这些熙来攘往的人群完全不感兴趣,现在失去了工作,顿时觉得彷徨落寞。在他看来,每个上班族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踩着欢快的脚步,踏上回家之路。
现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失业者。昨天之前虽然只是个基层刑警,但仍然有着国家权力充当后盾。如今威风不再,他的失落感比任何人都要强烈,久恒对于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鬼头洪太,不由得燃起了狂烈的怒火。登记在电话簿上的“东都建材”,位于从池袋搭乘路面电车往护国寺的中途,日出町二丁目的十字路口往前约一百米处。在那个角落有一家卖荞麦面的面店。
他向那家面店打听,“东都建材”恰巧位于面店的正后方。他朝小店旁的巷子走进去。他先从“东都建材”的营业所前面经过,不时朝那块招牌打量。营业所本身是一栋水滬建筑物,门口很宽敞,外面停着三辆没载货的小卡车。可能是打烊了,仅剩门口敞开着,其他门窗均已关上。一旁的地面上尚看得到搬抬水泥和土木材料时残留的白色粉末。
久恒折返,再次从门前经过。这次,他放慢脚步观察里面的情况,由于门口深处是泥地,看得到桌角,好像有人在里面。接下来,就是如何深入虎穴了,久恒心想,即使向附近的店家打听营业所的情况,大概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直接探查了。他在路旁思索了片刻,这次假装有事般往回走。
“有人在吗?”
久恒下了决心在门口出声问道,一名二十七八岁,身穿脏污工作服、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请问有什么事?”脸上分不清是油垢或灰尘的男子,眼里闪着锐光问道。
“我是品川那边的下游包商……”
“跟我们初次交易吗?”
“是的。”
“这样恐怕有点困难,我们的货都交出去了。”年轻人很想往里面走去,久恒只好跟着往前跨上一步。
“其实是有人介绍我来的。”
“是谁介绍的?”
“是住在新皇家饭店的秦野先生……”
“请稍等一下。”
年轻男子疾步往里面走去,连喊了两声老板:“有个秦野律师介绍的人,说要买我们的建材……”
久恒全神贯注了起来。
“什么,秦野律师介绍的?”
那人嗓门很大,接着便传来了从椅子上起身的声音。久恒证实到这里,悄声地走出门口,然后撒腿就跑。他跑进了池袋车站前拥挤的人群中,这才略感安心。
果真奏效了!久恒一提到秦野的名字,对方不是迅即有了反应吗?从那声音听来,对方显然认识秦野。久恒的直觉真准,这家建材行就是鬼头底下的组织之一。当他说出“秦野先生”时,对方却回答“秦野律师”,岂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由此看来,搬运米子尸体的卡车或许是“东都建材”提供的。
久恒坐上电车,先前消沉的意志稍微提振了些。接下来,东都建材可能会向秦野报告,营业所来了一个可疑的人。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能够证实那样的关系就很满足了,况且,他当时站在昏暗的泥地上,或许对方已记不得他的长相,就算见过他的人,也只有营业所的那名员工。在那个很像营业所老板的男子走出来之前,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营业所的老板是什么来历?他的身份迟早会曝光吧,久恒为自己的精准推测喜不自胜,无论是鬼头的手下杀死米子再弃尸,或鬼头的手下在弃尸地点附近握有某种势力和地缘关系,这些全被他猜中了,不仅如此,秦野从关西返回的火车上,突然中途下车的原因,也正如他的推测。大概是因为秦野接到东京方面的指令,赶往弃尸地点吧。
不过,接下来才是难题。查访至此,久恒大致上已有目标,只是往后的搜证有点棘手。尤其对手是鬼头洪太这号人物,久恒非得步步为营。他该如何杀出重围呢?
久恒走进家门。
“回来啦。”
妻子迎了上来,表情却异于往常。由于她诧异地打量他,令他感到吃惊。
“我说老公啊,你今天到总局上班了吗?”妻子朝正在脱鞋的丈夫劈头问道。
“没有,今天到外面搜索,没有待在总局。”
久恒突然抢先回答,但想到妻子可能已知情,心跳更剧烈了。
“是吗?”
妻子的声音显得平静。久恒正觉得奇怪,刻意在脱鞋时抬头问道:“什么事?”
“没事。中午左右,总局有位年轻刑警过来,说有东西急着交给你,请你到总局一趟。”
他当下就知道是离职金通知,说不定同事想借欢送会一起交给他吧。
“那是什么?是案情数据吗?”妻子问道。
“嗯,大概是吧。”
久恒答得有些心虚,走上已泛旧的榻榻米,忽然想对妻子和盘托出。但妻子问到是不是案情数据时,他又下不了决心。久恒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抽烟。因为情绪高昂,奔波了一整天完全不觉得累。
妻子替他擦拭鞋子,发现鞋底沾着泥土,又问他今天是不是下乡搜索?久恒对此也只是虚应以对,兀自茫然地吞云吐雾。妻子似乎相信他的说法,也没再多问下去。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妻子好像正在准备晚饭。
久恒就此躺下来,双手枕着头。他知道这件事迟早都得向妻子坦白,只是这一两天似乎找不到机会。想到这里,他对于把自己逼到绝境的鬼头洪太,又燃起了愤怒之火。不仅鬼头,有杀人前科的秦野及杀夫的民子,都让他憎恶至极。
混蛋,我该怎么办?!他的想法倾向复仇。可是丧失了警察权力,这才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他既没有资格向上司检举鬼头这帮人的恶行恶状,也无权暗中调查他们的行径。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失业者。
然而,就在久恒抬头坐起来的时候,脑海中倏地闪过了一个想法——香川前总裁留下的住宿纸条,警视厅的高层好像打算把它销毁掉。
既然这样,我就把这个秘密对外掲露。他认为这是个上策,因为再怎么向警视厅的高层检举都是徒劳,那么只好把全部真相向警视厅以外的单位投诉了。是啊,现在的他是自由之身,要做什么没人管得着,比起处处受限的现职警员,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行动。
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是因为被警视厅开除而失去所有自由,这种想法大错特错。现在,他不正是从警察机构僵化的秩序中解放吗?连警察娶妻都要受到上司的调查与准许呢!今后他要做什么,都不会受到限制,也不会因违反公务员服务法被追究。他可以为所欲为,恢复个人的自由了。
那么,他应该把这个秘密告诉谁?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地检署。话说回来,检察官是否愿意全面审理此案还不得而知。久恒以前接触过的检察官大多偏向警视厅的立场,他们对于能否把警视厅送交的案件提起公诉而无不绷紧神经,尤其,自从检察官丧失了指挥警察搜索的权力以来,他们的锐气似乎受挫更大了。
那么,向律师公会爆料又如何?问题是,这个事件既没有嫌疑犯,也没有被告,只是一桩疑云重重的事件。律师的职责在于替被告洗刷冤屈、减轻刑责,而这起事件还没有找到凶手,这样向律师公会投诉也是无济于事。律师公会不是制造凶手的地方,而是保护被告的场所。
最后,久恒心想,除了新闻媒体之外,已无处可投诉了。报社听到这种离奇的凶杀案肯定很感兴趣,而且话题也牵涉到政商界的幕后黑手鬼头洪太和香川前总裁,绝对会闹得沸沸扬扬——公团理事离奇自杀、新皇家饭店女客遭勒毙等等。尤其,后者的案件迟迟没有进展,当时报上还刊登死者的照片大幅报道。报社对于久恒提供的内幕消息绝对会有所行动。
久恒的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常驻警视厅的警政记者的脸孔,可他又担心他们会泄露给警视厅的高层,于是最后决定直接写信给报社的社会组召集人。那天晚上,他写了一封长信,一直写到深夜。
“你在写什么?”妻子满脸困意地问道。
“没有啦,在写报告。”久恒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回答。
“那种东西明天再写也没关系啊,有那么急吗?”
“嗯,很急。”
“要写报告在局里写嘛。只领那么一点薪水,没必要把工作带回家吧。在总局写得再晚,不是还可以领加班费吗?”
“别这么说嘛,就是因为不方便在总局写呀……你先睡吧。”
妻子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里。
敬启者我有重大事件息着向贵报社揭露,为了向您表示这封信绝不是恶作剧,我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前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
久恒这样开头,然后将所知的真相娓娓写来。他在长信的结尾说,贵社若想更详细了解这案件的内幕,随时可以来找他,他会尽己所能告知。
久恒光是写这封长信,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由于是信件,没办法写得很详细。此外,他也有故作省略之处。例如,他并未提及东都建材这个在伊势原町附近的河川地采挖砂石的业者可能也牵涉其中。总之,他的信件只述梗概,把可能成为最后王牌的具体事证隐而不提。
他写到凌晨两点才躺下,睡到隔天早晨才被妻子唤醒。他一起床,立刻准备要出门上班。一想到昨晚写的那封信,便从抽屉里拿了出来。这封信足足写了二十张左右的信纸,感觉很有分量。信封上尚未写上寄件人的名字,他打算今天在半路上先打电话给属意的报社,问明社会组召集人之后再寄去。不过,当他把这封长信放进口袋的同时,又改变心意了。
报社会花钱买下这份内幕消息吗?久恒已身无分文。他预计两三天内去警视厅领离职金,但一想到将来,又感到彷徨不安。这时候,确实需要钱应急。他心想,如果这封信不只作为检举之用,还可以换成现金,岂不是一举两得?何况这种可能性很高。
说到鬼头洪太,报社应该很感兴趣。况且鬼头又是争议性人物,报社必然会对他紧咬不放。于是,久恒改变了心意,没把贴上邮票的那封信投寄出去。他像往常那样走出家门,但决定晚一点再去伊势原町。赚钱和报仇若能同时兼顾,那是求之不得的了。但是,他应该选择哪一家报社?
久恒来到市中心,几经思量之后,朝着R报社的大门走去。他向柜台的警卫说,有事想见社会组召集人。警卫迅即回答说,召集人还没来上班。
“请问召集人几点上班?”
“大概十一点多吧。”
久恒向警卫说待会儿再来,便走出了大门。他无处可去,但是时间尚早,便到银座的街上蹓跶。不过,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消磨这两个小时,于是信步朝筑地的方向走去。但奇妙的是,一旦被警视厅逼走,他的脚步自然朝反方向走去。
他在路上巧遇到两名熟识的刑警,对方迎面走来。
“嗨!”久恒向他们打招呼,“还好吗?”
其中一名刑警朝久恒投以微笑,便匆忙离去了。久恒遭到冷淡的对待,感到格外的落寞。后来,他也没兴致继续闲逛了。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他赶紧回到报社,这次警卫说,社会组召集人已经进办公室了。
久恒在会客登记表填上资料,随即被带往三楼的小会客室,不久,一名三十四五岁、戴着眼镜的清瘦男子,卷起衬衫袖口,很有朝气地走了进来。
“刚才听柜台说,您好像带来什么内幕消息?”男子快嘴地问道。
久恒向来对媒体记者没什么好感,在这里却显得畏缩了起来。
“您是社会组召集人吗?”久恒小声问道。
“不是,我是编辑。召集人现在有事走不开,叫我先来了解状况。”
久恒从口袋里取出厚实的信封,低声下气地笑着。
“您读完这封信就会知道。”
“稍后我会拜读,里面大概写些什么内容?”
那编辑朝信封内瞥了一眼,不打算把信纸取出来,一副先听其概略,若不值得报道,便把他赶回去的态势。
“其实,是有关鬼头洪太的事。”
“咦?”
原本缺乏兴趣的编辑,目光为之亮了起来。
“您说的鬼头,就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黑幕重重的鬼头。”
“哦,原来如此。”
编辑打量着久恒的相貌,露出狐疑的眼神。
“不好意思,您是久恒先生是吧,请问您在哪里高就?”
“我说过您读完这封信就会明白,信上会清楚交代我的身份,我绝对不会拿不重要的情报过来。”
“这样啊……恕我先失陪一下。”
编辑骤然颇感兴趣地急忙把信封倒过来,再把信纸抽了出来。久恒直盯着男子移目浏览信件的模样,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些雀跃之色,读得非常专心,连翻阅信纸的速度,也慢得令人着急,久恒故意别过脸,毫不在乎地抽着烟。编辑手中的信纸越翻越少了。
“嗯,我明白了。”编辑的态度与刚才截然相反,“我现在就拿给召集人看,但我还要再向您确认一下,信上所写的全是事实吗?”
“千真万确,绝没有半点虚假。”
“是吗?这内容真有意思,简直太有趣了。虽说是出于工作关系,但您能够调查得这么深入真是不简单呀!”
“嗯。”久恒点点头。
“接下来想要请教的是,您是基于什么原因要揭露这件事?”
“我个人跟鬼头没有任何恩怨,只是有点看不下去。”
“换句话说,是因为正义感啰?。”
“大概是吧。”
“对了,我们若接受这封信,应该付多少钱答谢您呢?另外,目前是不是只有我们报社独得这个消息?”
“当然。有关报酬,等召集人看完再商量,毕竟他是否愿意买下这份情报尚不得而知。”
“是吗?那么请您稍候一下。”
编辑抓起那封信,疾步走出会客室。
久恒在会客室等了好久。编辑说要拿给召集人过目,但刚才已在他面前读过,召集人应该不需多费工夫即可把信读完。之所以没有马上响应,很可能在找谁研商这封信是否有其价值,要不就是召集人忙得延后看信。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那个男编辑终于回来了,一只手拿着那封信。
“真是对不起啊!”
编辑把那封信递到久恒面前。
“我已呈给召集人过目,他说您的调查具体翔实,但就算我们有意采用,也无法立即挪出版面刊登,所以只好先还给您。”
久恒愕然不已。
“这么说,这封信对贵社没有任何用处啰?”
“召集人也说过,您调查的内容非常具体,可是对于报社来说,该怎么说呢,站在客观报道的立场,有些数据虽然很珍贵,但无法使用的情况在所难免。这消息我们决定暂不考虑,让您白跑一趟真是遗憾。”
“这样啊?”久恒将那封信收进西装内袋,“打扰了。”
“不客气。”
久恒走出会客室,那个编辑一直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久恒失望地来到街上,今天早上,他想到要把这份消息卖给报社时,已经在盘算能卖到多少钱,还认为对方至少会出二十万日元,说不定可能出价到三十万日元呢。如果对方想把它砍成十万,也未免太便宜了,折衷出价为十五万的话,他倒可以接受。要是还谈不拢,他就暗示把它卖给其他报社,到时候对方必定会慌张地按他开出的价码买下。
久恒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现在却觉得塞在西装内袋里的那封信是个累赘。尽管他有点丧失信心,仍决定再找其他报社试试。他一想到这消息可以换成金钱,无论如何就是想把它卖出去。
他找的那家报社的社会组召集人也没有出来,而是由一个肥胖的男编辑代为接洽,只是在他面前读完信件,同样说会呈给召集人过目,便返回办公室了。
“看来我们报社好像没办法采用这份情报耶。”
在漫长的苦等之后,他得到的回答大都跟前一家报社一样。久恒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为什么报社对这份情报没有趋之若鹜?警视厅的警政记者每次看到刑警,便拼命打听有没有刑事案件或有无消息可写。报社应该很重视新闻采访。
然而,各家报社对于这么震撼性的内容居然无动于衷,让久恒困惑不已。难不成报社也惧怕鬼头洪太的恐怖势力?担心可能惹来严重的后患,正犹豫要不要买下这份消息?
他不得不这样猜想。倘若真是如此,鬼头洪太的势力绝对是超乎他的想象。而报社之所以畏首畏尾,很可能是因为鬼头势力下的暴力组织会来骚扰吧。也就是说,新闻记者虽然笔锋锐利,面对黑道还是只能举手投降。
久恒饥肠辘辘又疲累万分,于是走进了一家大众食堂。就在吃着廉价的炸天妇罗盖饭的同时,深知自己越来越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