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了。
除了狂风的呼啸之外,北大陆其实已是一片死寂。在史无前例的核冬天幸存下来,并且不断壮大的新人类,却在使徒的清洗和战争中几乎彻底灭绝。不止是人类,就连大型的生物都不例外。放眼四望,这里的山,这里的水,都有了不同以往的死寂气息。在彻底的清洗后,就连核冬天中随处可见的废墟都不复存在。四顾之处,就是广袤的荒寂。
于无边的黑暗中,一个少女的身影正在狂奔着。她有着远远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一步就可跨越十数米。她银灰色的长发在风拉得笔直,有若一道银色的闪电。星星点点的光辉,在深黑中清晰地勾勒出了她的轨迹。她亡命飞奔着,浑然不觉扑面寒风的刺骨,只有怀中抱着这具逐渐冰冷的身体才能占据她全部的心间。
梅迪尔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甚至现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可是后背上却如同有一根刺在钉着,十分不舒服。她知道,这是瓦尔哈拉的监视,虽然并不清晰,但是却足以确定她的大致方位。使徒之间的联系是本能上的,即使是她想要摆脱也十分艰难。何况少女现在的心完全是乱的,更加难以摆脱追踪。
她怀中抱着的是苏。
在少女的记忆中,苏永远是温暖的,特别是他的手。当他牵着她的时候,世界的天都是亮的,风也是暖的。而现在,苏的身体却是异样的冰冷,冷得如此陌生,冷得让她发慌。她甚至不敢低头,更不敢用感知去探测苏的生命体征。只是因为哪怕是用看,也会一眼看到苏胸前那贯穿前后的巨大创口。棱型的创口早已不再流血,可正因为这样,少女才更加不敢去看。那伤口,分明是重剑洞穿后的剑痕,而且是她最习惯用的那把重剑。
那是一把很普通,也很不普通的重剑。普通的是重剑材质,那是人类也能够冶炼的重质合金铸成。可是当这把剑握在梅迪尔丽手中的时候,就不再普通。剑锋会在梅迪尔丽的力量下不断震颤,震动的频率极高,而且可以时刻改变。这种震频对于很多生命来说具有致命的杀伤力,比如说如果刺入浮屠的身体,那么不到五米长的剑锋所造成的直接创口直径至少在二十米以上,而且百米内的肌体组织基因结构都会被破坏,会在日后逐渐坏死。
梅迪尔丽全力的一剑,就连苏的身体也抵挡不住,被轻易洞穿。而且在出剑的刹那,她激发了全部的潜力,一剑之威,甚至让她自己都不敢回想!所以那创口周围的肌体组织早已无机化,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而苏的整个身体中也只余最后的一线生机,要少女倾心去感知,才能发觉。
少女紧紧抱着苏,一边奔跑,一边将能量源源不绝的送入苏的身体内部。可是苏的身体就象是一个黑洞,不管多少能量进入都会立刻消失,而他的生机却只有不断流逝。
远方一成不变的地平线出现了起伏,少女立刻飞奔而去。那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并且上面还有幽深的山洞,一切仿如主的恩赐。少女立刻冲进山洞,一冲到底。然后神奇般的,瓦尔哈拉扫描和监控的感觉就此消失。那刺般的感觉消失的瞬间,梅迪尔丽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已失去,双腿一软,背靠在洞壁上,缓缓坐倒。由始至终,她都在紧紧地抱着苏,不曾放开。
苏的身体依然冰冷,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少女头靠在冰冷的山壁上,寂静的山洞中回响着她艰难的呼吸声。头顶的山壁传来轻微震动,震动的频率非常熟悉,那是瓦尔哈拉空间炉发出的震频。由于受到了创伤,只能勉强运行的空间炉震动的频率和其它空间炉都不一样,可以轻易的分辨出来。
夜幕下,瓦尔哈拉高高悬挂着,优雅威武,如一位君王。它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中前进着,道道探察波动如张张蛛网,向下方的广袤大地撒去。而中控室内,三位使徒的虚拟影像正围成一圈,表情凝重的看着下方的大地。不过由意识波动构成的虚拟影像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表明使徒的本体状态都不太好。
“还没有找到吗?”罗切斯特问。这还是第一次,他的语气中会透出焦虑不安。
“不知怎么回事,就在刚才,她的感应彻底消失了。”瑟瑞德拉皱眉说。
“消失在哪片区域?我们可以重点搜索!”菲兹德克同样失去了冷静。
“你当我不知道吗?!我已经在这片区域反复探察上千次了,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根本不可能躲在这里!”瑟瑞德拉猛然爆发了。菲兹德克脸色铁青,却没有再说什么。最后一战,瑟瑞德拉受伤最重,现在却还要全力探察搜索梅迪尔丽的下落,这个滋味绝不好受。
“好了,我们自己之间就没必要吵了。所有的不愉快,其实都是本世界意志的小把戏而已。”罗切斯特缓缓说道,但是异常难看的脸色同样出卖了他的心情。等瑟瑞德拉和菲兹德克平静下来,他才继续说:“我信任瑟瑞德拉的能力。所以依我看,梅迪尔丽多半已经不在这片区域了,这点时间足够她逃出数百公里。我们需要扩大搜索范围。”
“向哪个方向?”菲兹德克问出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可惜的是,瑟瑞德拉紧闭着嘴,双眼死死盯着大地,就象没听到他的问话一样。
罗切斯特叹了口气,随手一指,说:“先向西方搜索吧,到入海三百公里为止。”
谁都知道这是在押四分之一的概率,纯粹就是在赌博。可是如果瑟瑞德拉都没有发现,那么换了他们两个就更不行。
在凝重而无奈的气氛下,瓦尔哈拉缓缓掉头,向西方驶去。道道探测波动依然勤恳不倦地扫描着大地,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时间每过一秒,瓦尔哈拉中的气氛就会变得沉重一分。虽然没有人提起,但是三位使徒都知道时间的重要,每一秒钟,都意味着梅迪尔丽恢复力量的可能性会大一点。甚至连苏都有重生的可能,第七使徒毁灭者甚至比创造者都要神秘,在短暂的战斗中,三位使徒仅仅是体会到了他那压倒性的力量,除此之外,苏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出多少特殊能力,就被梅迪尔丽一剑击毁。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制胜之机并不在于使徒们的力量或者是配合,而是得益于罗切斯特对于人心的精确把握,说出来十分不上大雅之堂。所以三位使徒都没有信心再去面对毁灭者。
虽然瑟瑞德拉敢发誓已经亲眼目睹了苏的死亡,罗切斯特和菲兹德克也找不出苏会不死的理由,可是使徒的心底依然是不安的。毁灭者实在是太神秘了,在使徒的漫长生命中,还是第一次接触毁灭者。无论是罗切斯特,还是全力搜索的瑟瑞德拉,此刻都在心底默默说服自己,反复强调梅迪尔丽的全力一剑,恐怕只有主才能经受而不死。创造者或者毁灭者都不可能在这能够湮灭空间的重剑下生存。诚然使徒几乎是不灭的,而第六和第七使徒是真正不灭的,他们总会以某种方式重生。但是这种重生需要几十万甚至几千万年,重生的地点也不知道是在宇宙的哪一个角落。到了那时,使徒们肯定早已挣脱了这个囚笼,重归自由的宇宙。
菲兹德克看了看大地,忽然愤怒地诅咒着:“该死的本世界意志!”
罗切斯特和瑟瑞德拉都保持沉默。梅迪尔丽的突然失踪,很有可能和本世界意志有关。但是现在再去抹除本世界意志已经来不及了,等他们清洗完整个星球的时候,大约也就是梅迪尔丽杀回来的时候。
仿佛知道其它两位使徒在想些什么,罗切斯特缓缓地说:“时间并非总是对我们不利的,你们不要忘了,她毕竟也是使徒。本世界意志想要长时间地压制使徒的本能,根本不可能!”
听了这番话,瑟瑞德拉和菲兹德克的脸色才算好了些。
在山洞深处,洞壁的轻震早已消失,而梅迪尔丽却并未注意到这些。她只是紧紧地抱着苏,把自己的脸贴在苏的脸上,试图以自己的体温让苏重新温暖起来。少女不敢睁开双眼,可即使如此,那一幕幕场景依然反复在她眼前出现,挥之不去。
刺出最终一剑前的一刻,梅迪尔丽早已知道自己这一剑注定无功而返,最多在苏的身上添些小伤。她一剑的目的不是为了击杀,而是牵制,好让苏无法对自己无数世代的同伴们下手。可是看到苏依然我行我素地对三位使徒逐一重击,却全然没有抵抗她这一剑的打算,梅迪尔丽的心中即是惶恐,却又有着激动。
“他果然……果然对我是不同的。他信任我…….”少女不由自主地想着。她都不清楚自己为何有如此奇怪的想法,并且会为此激动。
然而,就在她失神的瞬间,一道冰寒的意识忽然自身体最深处涌出,刹那间已控制了她的身体!少女本能的感觉到不妙,立即倾尽全力准备爆发,要一举击碎控制着自己的本能。就在此时,三道强大的意识波动骤然侵入她的意识,然后死死地压制住了她的反抗!这是来自瑟瑞德拉、菲兹德克和罗切斯特的意志,他们联合在一起,借助使徒之间相互感应的渠道,成功地干扰并压制了梅迪尔丽的意志。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是无可逆转的一瞬!
梅迪尔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握紧了重剑,全身所有的潜力都在这一刻被激发出来,随后重剑威力直接提升数倍,以一往无回之势刺向苏的后心!
在不可能来得及反应的刹那,苏竟然回头,然后看到扑面而来的重剑时,脸上全是掩不住的惊讶。而后,惊讶就变成了震惊、愤怒、哀伤,乃至平静。所有复杂的表情,都在思考都来不及的瞬间出现。而在此际,苏的右手同样以远远超越少女的速度提起,指尖上凝聚的黑色能量,则让控制了少女身体的本能也在惊恐号叫!而困住少女意识的三位使徒,则同时放开了对她的压制,拼命想要从她的身体中溜走。如果被那道黑色的毁灭能量击中,三位使徒留在少女体内的意识都会随之湮灭。对于本体接近纯能量形态的使徒来说,这是几乎等同于毁灭的重创,想要恢复,时间需要以百万年来计算。
可是苏最后的表情是平静,甚至还露出了和往昔一样的微笑。那是阳光般的笑容,曾经为少女点亮了整整八年的天空。而毁灭的能量最终还是停留在指尖,没有射出,并且随着重剑贯穿身体后生机的溃灭而消散。苏缓缓闭上了眼睛,安详而宁定,仿佛解脱般的熟睡,嘴角的那抹微笑就此定格。
那是少女看到的最后一线阳光。
“啊!!!”少女终于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迸发的意志不光击溃了本能,还重创了来不及逃跑的三位使徒。重剑从苏的身体中拔出,横扫一周,四溢的高频震动不光破坏了半径三十米内所有的舰体结构,还再次重创了使徒们的身体!只是一剑挥过,少女的脸色立刻惨白,重剑几乎脱手。在被使徒本能控制的刹那,她所有的体力和能量几乎都用在刺苏的那一剑上。现在再次强行发出一剑,少女身体内部立刻布满了数不清的损伤。
“梅迪尔丽!别冲动!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样帮助你逃脱毁灭的吗?”罗切斯特吼着。在菲兹德克和瑟瑞德拉不敢向前的时候,罗切斯特却走了出来,大胆地迎向了梅迪尔丽。在过往的岁月中,他的确帮助梅迪尔丽战胜过不少强大的超级生命。而他敢于走出来的理由,却是因为看准了少女已受重创,再无多余的能量。
可是他的话声未落,本已该无力的重剑竟然再次飞起,笔直削向他的脑袋!罗切斯特骇然,拼命闪避,却根本避不开梅迪尔丽的斩击!
扑的一声,瓦尔哈拉中血雾弥散,罗切斯特大半个身体被一剑震成血沫,而少女则喷出一口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并且再也握不住重剑,任它脱手飞出,插在瓦尔哈拉的舰壁上。
瓦尔哈拉剧烈地震颤了几下,仿佛也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少女一把抢过苏的身体,从瓦尔哈拉的破损处一跃而出,落向夜色笼罩下的大地,随后远去。
整整一分钟后,菲兹德克和瑟瑞德拉才从打击中恢复,勉强控制住瓦尔哈拉。而罗切斯特则仍在全力和遍布全身的毁灭震荡搏斗着。瓦尔哈拉立刻掉头,摇摇晃晃地沿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菲兹德克和瑟瑞德拉很清楚少女现在受伤有多重,所以同为使徒的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少女为什么还能逃离,甚至连瓦尔哈拉都追不上。
终于,这些画卷暂时在少女眼前消失了,可是她随即感觉到的是苏冰冷的脸。她宁可陷入回忆的痛苦,也不愿意直面现实的绝望。
不知何时,少女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滚热的泪水。她紧闭着双眼,摩擦着苏的脸,轻轻的亲吻着他,呢喃的说:“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
一滴滴泪水带着少女的体温,落在苏的脸上,却没能给冰冷的他带来温度。苏的身体正在变得僵硬,比最坚硬的合金还要坚固。这种变化则让少女感到绝望。
同为使徒,梅迪尔丽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苏。她明白即使是自己那超越巅峰的一剑,也不会让苏如此快的死去。苏肌体生机的消亡,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由于重剑所致,而是他自己收敛了生机。换句话说,苏是在自杀。当时少女的意识虽然被其它三位使徒压制,却看得很清楚,苏那恐怖而强大的本能正在生命的威胁下苏醒,并且咆哮着准备毁灭所有使者。是所有使徒,首当其冲的就应该是发出致命一击的梅迪尔丽。而苏压制了本能,代价就是无法抵抗随之而来的攻击。受到重创后,苏在意识行将坠入黑暗前,收敛了身体所余的生机,以此阻止了本能的再次觉醒。
只是一想到苏最后那平静中带着淡淡感伤和遗憾的眼神,少女的心就说不出的痛。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静地流着泪,把苏抱得紧了又紧。
天静悄悄地亮了,曲折的山洞深处也透进了一丝光亮。少女已不再哭泣,她的脸紧紧贴着苏冰冷的面颊,双眼却看着洞壁。她显得很平静,宝石般的双眸沉若大海,显得纤弱的身体中能量正在不断地丰沛。能量已不再送入苏的身体,到了这一刻,她终于绝望,也由此平静。
少女坐着,靠在山壁上,左臂拥着苏的身体,银灰色的长发垂落,覆在苏的头上,脸上,仿若是在为他遮挡寒冷。而她的右手放在身侧地上,小手握成了拳,紧得在轻轻颤抖着。在她拳下的岩石也随时战栗,并且越来越剧烈。啪的一声,岩面上猛然出现一条裂纹,迅速向远方延伸。而且裂纹越分裂越多,很快少女右侧的岩面就布满了龟裂。在噼噼啪啪声中,块块碎石不断飞起,而空中的温度正在急剧升高,从少女身上的散溢出的能量裹住块块岩石,熔化了它们,把其中的金属物质提取出来,然后把残渣重新填回裂隙。片刻之后,一把重剑的稚型就已出现。它凌空悬浮,通体是炽亮的白色,还在最后调整着剑身的成分。不时有金属液滴被甩出,另行添加其它的成分。
重剑完成的刹那,剑体的温度则骤然降低,缓缓降落在梅迪尔丽的手边。当少女的手握上剑柄时,她的心也就和重剑同样的冰冷、坚硬。
少女扬起头,目光穿越了重重阻碍和无限的距离,锁定了还在大海上徘徊的瓦尔哈拉。
“罗切斯特,我会亲手送你们走向毁灭的!”梅迪尔丽的声音清冷冰寒,让整个山壁都为之震动!
就在这一刹那,少女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立刻冷喝道:“谁?给我出来!我只给你一秒钟!”
山洞转角处传来一个细细而悦耳的声音:“唉呀,好大的脾气呢!我昨晚可是帮你挡了一晚上探测呢,真的要累死了,可是你这么一喊,我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转角处出现了一头奇异的小生物,不过和小狗大小,却让少女也感觉到隐约的威胁。那是雪。梅迪尔丽并不觉得雪的外形狰狞可怖,反而能够从中感受到无法形容的美感。雪的形态,正是生命体在这个世界最具生存力的形态。所以在超级生命的眼中,雪几乎完美无瑕。
雪一出现,就不再前进,而是保持着全神戒备的神态,死死地盯着梅迪尔丽。而少女的手也紧紧握着重剑,同样凝视着雪。现在的距离对于两名超级生命来说实在是近得超出了底限,哪怕雪此刻的力量远不及梅迪尔丽,骤然一击的话也很有可能给少女带来重创。而雪的处境更加危险,如果梅迪尔丽突然发难,它甚至连逃都逃不了。戒备已是本能,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梅迪尔丽忽然说:“再说两句话!”
“说什么?”雪莫名其妙。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已经非常后悔贸然接近梅迪尔丽,哪怕这是妈妈最后叮嘱她的事。对抗瑟瑞德拉的探察已经消耗了雪大半的精力,期间的凶险处更是多得数不清。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结果心情一松,就不由自主地现身出来,而且最要命的是,她离梅迪尔丽太近了。
不过“说什么?”这句话也算是说话了,梅迪尔丽耳朵微微颤动,把所有的声线都捕捉进来。雪的声音有些许的怪异,却更是低沉悦耳,那深深的磁性简直和苏一模一样。而且从雪的身上,梅迪尔丽还看到了许许多多和苏一样的特质,比如说接近完美的身体,再比如说能量波动的特征。更要命的是,雪的确在散发着淡淡的苏的味道,很好闻,却几乎只有梅迪尔丽才能察觉。而雪的肌体机能非常活泼旺盛,一看就知道她多半是三岁以内。种种迹象联系到一起,竟成功地将少女的注意力从瓦尔哈拉上吸引到雪这边来。可是明知道是雪帮助自己屏蔽了瓦尔哈拉的探测,梅迪尔丽却丝毫对她喜欢不起来,还有种奇异的淡淡痛恨。
“这是第三个了!究竟还会有多少个?哼!”少女在心底咬牙切齿地想着。
但是不舒服旋即被淡淡的忧伤所替代。他的人都已经走了,何必再去计较过去这些事?更何况,除了最初的八年,他从来没有属于她过。某种意义上说,雪就是苏在这个世界的延续,可是少女却不喜欢。原因只有一个,那另一半的载体并不是她。
梅迪尔丽的手缓缓放松,紧张的雪也随之松驰,但是她丝毫不敢大意,更不敢接近梅迪尔丽。刚刚的对峙已经充分警告了小家伙,不小心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你是谁,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少女问。
雪说:“我的名字是雪,这是妈妈给起的名字。妈妈让我找到你们,并且把一些东西带给你们。找到你们并不困难,因为…….我可以感知到他。”雪举起一片刀锋,向苏遥遥一指。梅迪尔丽心头又涌上一阵不适,但随即被强压下去。超级生命幼生体和父体之间往往有天然的联系,越是强大的超级生命就越是如此。这并不是为了保护幼生体,而是方便父体发现并猎杀幼生体。在超级生命漫长的生命中,可能会产生数以万计的幼生体,可是能够供养超级生命的星域却绝对没有那么多。
梅迪尔丽皱眉问:“你妈妈给我带了东西?你确定是我?她现在在哪里?”
雪的情绪忽然低落了,轻声说:“是的,妈妈就是让我来找你,使徒之剑。她还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梅迪尔丽。她说,只要我找到了父体,也就一定会找到你。至于妈妈现在……现在……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没来由的,少女的心头忽然一阵悸动,本能地想到了那天发生在龙城的惊天大爆炸。一瞬间,她的心头空空荡荡的,仿佛有一样重要的东西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再也无法弥补。
梅迪尔丽凝望着雪,缓缓地说:“原来,你的妈妈是海伦。”
海伦、苏和雪,他们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这已经不重要了,少女也不想知道。半是猜测,半是推测的看到了真相后,她又忽然对此失去了兴趣,就连心底那丝幼蛇般的嫉妒也消逝无踪。还去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的身躯依然冰冷着。而且,少女想着,自己不也以另一种方式拥有过他,不是吗?在最终的时候,在苏误以为面临背叛与欺骗时,他依然没有选择伤害她。
雪也在静悄悄地观察着。由始至终,她的大多数眼睛都没有离开过苏的身体。那是父体没错,可是让雪迷茫的是,为什么那么强大的父体会变得如此冰冷,如此死寂。在她的心中,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生命能够威胁到父体了,怎么会这样呢?父体会死在那些使徒手上吗?但是眼前的少女使徒却并没有让雪感觉到多少战栗,她甚至还没有妈妈最后一刻散发出的气息恐怖,更不用说和那满身火焰的女人对比了。这就是最强的使徒?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是如何伤了父体的。
“妈妈有带给你们的东西。”看到忽然间消沉下去的少女,雪不得不提醒着。这才是妈妈交待的真正重要的事,虽然她看着梅迪尔丽紧紧拥抱着父体的样子也很有些不舒服。
“我们?”梅迪尔丽皱了皱眉,苏还好说,她想不出海伦有什么东西是要给自己的。
“是的,你和苏的。”雪肯定地说。
“那好,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好。”在这个时候,雪却奇怪的有些犹豫。
不过她随即卷成了一团,放开了全部戒备,就那样伏在梅迪尔丽的面前。然后,少女惊讶地发现,雪属于自己的意识居然进入了半休眠的状态。这意味着雪已经完全放开了所有的防御和戒备,梅迪尔丽只需要轻轻一剑,就可以把她剖成两半。没有一个超级生命会在另一个陌生的超级生命面前这样做,而雪却做了。这只能说明她对妈妈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在梅迪尔丽的记忆中,属于海伦的画面非常少,但这的确是一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第一眼看到海伦的时候,少女就对她感到很不舒服。敏锐的直觉告诉梅迪尔丽,海伦对她有着隐隐的敌意,甚至是想要毁灭她的杀意。不过那时她还是个女孩子,对于帕瑟芬妮非常的依赖和贪恋。从帕瑟芬妮身上,少女能够找到和苏一样的阳光。所以每当梅迪尔丽忍受不住深红城堡的黑暗与血腥时,总会去找帕瑟芬妮,把自己的一切都倾诉出来。记得一个下午,在听了她的故事后,帕瑟芬妮不知怎么的忽然有所触动,于是挥笔勾勒了一幅素描,那是苏牵着小女孩的手,面对无尽荒野的画卷。
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梅迪尔丽就几乎失声叫出来!那是苏!那个身影,勾勒出了苏的一切神韵,如果不是触摸到纸质的真实,她几乎就要以为真的看到了苏,那个给了她八年美丽阳光的男人。当时的少女激动得难以自已,向帕瑟芬妮要来了那幅素描后,如获至宝,从此贴身放在胸口,让他也可以听得到自已的心跳。
回忆不断冲击着梅迪尔丽的心防,她却已不再设防,而是任由它们在心间流过。前半生在阳光和温暖中度过,而后半生却于黑暗和血浆中行走的绝色少女,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单纯天真。现下回想,帕瑟芬妮当日挥笔作画时整个人都似乎在散发着光辉,勾勒出的苏又是如此神韵,恐怕那一刻的她,心中已然有了触动。那么后来发生的所有事,也就不显得奇怪和突兀了。
“这样好的人,谁都会想要,也会来抢的吧?一点都不奇怪呢!”少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一刻,终于放下了心中积郁多时的全部阴影。
就在这时,雪忽然动了动,十几只复眼一一亮起。但这不是它本身的意识,它的本体依然在沉睡,这是某段预设下的程序在控制着雪的活动。从复眼中射出十几道各色光芒,最后在空中汇聚成海伦的影像。海伦依然是白色的实验服,随意的金发和老式的眼镜。哪怕是虚拟的影像,也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冰冷机械的气质,让人们不由自主地会忽略她同样美丽的容貌和身材。
影像和真人同样大小。海伦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扶一下眼镜,但最终又放了下去。她凝望着少女,说:“梅迪尔丽,你一定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和我见面。但是现在你应该能够猜得到其中的原因。没错,我们是曾经的同伴,在过去的几百万年中都是。你是剑,而我是大脑。所以你们难以找到我的存在,而我却一定可以找到你们。我们有自己的宿命,也有难以抵御的本能。其实使徒的本能才是我们真正的自己,而现在,我想你和我一样,都不愿意却接受本能,更不愿意承担由本能带来的宿命。现在的我们,更象是活在一场梦中,但是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致于你我都不愿意醒来。不,不止是你我,不愿意醒来的应该还有苏,那个现在你一直不肯放下的男人。”
梅迪尔丽静静地听着。
“苏已经死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已经休眠。在今后的某个时候,他会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以另一种方式苏醒,就象我们一样。但是,那时的他就不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苏了。这一点你一定也很清楚。苏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他或许是第七使徒,或许不是。我取得了传承的记忆,但奇怪的是,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资料。同样也没有任何关于主的信息。稍后,我会把所取得的传承记忆交给你。”
“我是大脑,所以我可以判断出可能会发生什么。你和苏的这次相遇,必然是这种结局。可惜的是,我知道,却无法阻止。因为很快,我就会去面对另一个敌人,她即是我们使徒的天敌,更有可能是一切生命的敌人。在这场战斗中,我没有生存下来的机会,但是我可以和她一同毁灭。当你看到这段留言的时候,想必我和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因为那绝不会很久,只需要一秒钟就足够了。”
“好了,我们来说说最重要的事,也是你现在应该真正感兴趣的事。我让雪送来了一点东西,那是部分的完整体,也即是主死亡后留下的部分躯壳。它很可能重新激活苏……”
“什么!”梅迪尔丽激动得跳了起来!
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梅迪尔丽的失态,海伦淡淡的笑了笑,说:“先不要激动,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可对苏来说并不是这样。我可以预见,这将会给他带来……另一次巨大的痛苦。所以我把决定权交到你的手上,是否让苏复生,由你来决定。现在,我也想说点私人的事。雪是我和苏的孩子,我已经为她的进化设定了上限,我希望她今后只做一个普通的超级生命,而不是象他父亲那样看不到潜力的尽头。最后,回想我在这个世界的一生,还有一个最大的遗憾,只是永远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梅迪尔丽静静地听着,双眸逐渐深邃,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哀伤。海伦的遗憾同样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弱的一处地方。
海伦的虚拟影像淡去很久,梅迪尔丽才从恍惚中回复。雪依然蜷伏熟睡着,她张着嘴,从口中滚落出一枚手指大小的透明特制试管,可以看到管中包括着一滴银白色的液体。它有着自己的意识和生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正在试管内激烈地来回冲突碰撞,想要脱离。可是试管材质无比坚固,根本没有它逃脱的余地。试管不知道是由什么制成的,竟然可以完全隔绝液体的气息,让梅迪尔丽也无法探察它的内质。但是海伦已经说过了它的来历,那是主的身体。
主已经不知毁灭了多久,它留下的少部分残骸被一分为三,又只是其中一份的部分提纯物,竟也可以感觉到危机,会有如此恐怖活力。如果让这滴东西散落到某一个普通的星球上,必定会造成生命灭绝的灾难!
梅迪尔丽伸手拈起试管,放到眼前仔细观察着那滴蹦跳着的完整体。她依然感觉不到完整体的气息和特质,可是完整体却能感知到她,马上变得安静了。
少女看了看完整体,再看了看苏,总有着挥之不去的犹豫。她相信大脑,也相信苏有能力压制住这一小滴的完整体。如果大脑能够做得到,那么第七使徒更没有理由做不到。然而……然而那是苏,他有任何的损伤,都是少女难以承受的。海伦的那一句话也始终在她的耳边缭绕不去,“我可以预见,这将会给他带来……另一次巨大的痛苦……”
另一次巨大的痛苦……
梅迪尔丽凝望着苏安宁而完美的面容,内心挣扎不定。然而她并不是优柔寡断的女人,顷刻间已下定了决心,轻声而坚定地说:“我知道,我这个决定很自私,但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我会复活你,至于巨大的痛苦,不管它是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承受!”
啪的一声,试管被捏碎了。
雪不知何时醒来。她茫然地看看四周,才发现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又已经黑了。山洞中梅迪尔丽和苏已经不在了,只有遍布洞壁和地面的裂隙显示着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一想到梅迪尔丽和父体,雪立刻惊醒过来,把所有的昏昏欲睡都驱逐到九宵云外。这时,一条新的讯息又从她的意识深处浮现,那是海伦留给她的第二个任务,也是最后一个任务。
雪翻身而起,节肢在洞壁上划出道道火花,如箭般冲出山洞,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在东海岸,昔日的龙城早已不复存在,甚至连高过三米的建筑都看不到了。整个城市都在极高的温度下被融化,强烈的冲击波更是足以撕碎最坚固的合金。昔日人类复兴文明的中心,改造核冬天的前沿阵地,龙城,已经变成一片巨大的圆型浅坑。坑底铺着一层黑色晶化的混合物质,层层波浪型的向坑缘延伸着。这是无比巨大的踪迹,人类站在它的边缘时根本就会被忽略。即使在太空中,若没有辐射云层的遮挡,也可以凭借肉眼轻而易举地看到大陆上这块醒目的伤疤。如此伤疤,依稀可以回想当日是怎样惨烈的灭世灾难。
而在伤疤的边缘,正站着一小群人。为首的是奥贝雷恩、帕瑟芬妮和艾琳娜,而他们身后跟着四名身经百战的铁血战士,个个能力超过了七阶。奥贝雷恩的脸色苍白,脸上已经留起了略显凌乱的络腮胡子,战争、硝烟和伤痛在他那张原本阳光的脸上刻下了许多痕迹。尽管相隔还不到三年,却足够把往日的阳光少年变成今天沧桑深沉的棱角男人。
他们已经站到了坑缘,面前是一道五米多高由黑色晶质构成凝固浪墙。只要跃上去,就可以看到巨灾留下的全部痕迹。
奥贝雷恩一挥手,拦住了想要向前的艾琳娜和帕瑟芬妮,然后自己跃上了晶墙。他一向如此,但凡有危险的事情,总会冲在最前方。
看清被晶墙遮挡住的伤痕时,即使是奥贝雷恩,也不禁为之屏住呼吸!艾琳娜和帕瑟芬妮先后跃上了晶墙,她们同样为这超乎想象的巨大伤痕所震惊,一时失声。这该是怎样巨大的爆炸,才能留下如此伤痕?
他们都是超卓的能力者,早在爆炸发生的当日就有所感觉,更是感知到了远方震动所传递的可怕信息。那是两个超级生命间的决战,史无前例的巨大爆炸就是这场战斗留下的痕迹。只看遗迹就可知道,如果发生战斗的两个超级生命中有一个幸存下来的话,那么这颗星球上根本没有人会是它的对手。更让人惴惴不安的是,没有人知道两个超级生命的真实面目。
那时艾琳娜曾经脱口而出“会不会是苏?”,只是立刻为帕瑟芬妮反驳和制止。如果真的是苏,那么他很可能凶多吉少。而就算他活了下来,如此巨大的力量差距会让每个人类都产生剧烈的不安,从而招致一些本不该发生的事端。纵观人类的历史,从来不缺乏消灭异类或者是过于强大个体的例子。因为将来可能产生威胁而杀人的事例,更是多如繁星。
幸运的是,因为帕瑟芬妮的突然不适,亚瑟家族前往龙城的队伍多停留了一晚。然后就是在第二晚发生的大爆炸。如果不是停留一夜,那么大爆炸发生时车队应该接近龙城的外围。看到爆炸遗迹的人们都在不停地留着冷汗,只看痕迹,就可以知道一旦进入爆炸范围,没有一个人能够生存,就连奥贝雷恩都不例外!
也许,这是帕瑟芬妮超越幸运能力的再一次体现,不然难以解释她突然的不适。
大爆炸发生后,奥贝雷恩即刻让车队停在原地,自已带着队伍中最精锐的几个人先行前往爆炸发生地侦察。
就在三个人震惊和暗自庆幸时,艾琳娜忽然发现远方晶墙上有一个小点正在飞速移动着,而且正向他们这个方向奔来。她敏锐的战斗直觉立刻察觉这个小家伙体型虽小,却有着和体型绝不相称的威慑感,多半就是已经为能力者们所熟知的超级生命。在这个时候,在战后遗迹上出现的超级生命,会不会跟当日交战一方有关?
强烈的危险感觉让艾琳娜的头发都飞舞起来,几乎失手要不顾一切的发动攻击。她的手刚刚抬起,就被帕瑟芬妮按住,后者说:“先别急着动手,我感觉得到,它身上带着某种很熟悉的味道。让我想想…….是海伦!”
失声惊呼出海伦后,帕瑟芬妮即刻冲了出去。倒是把雪吓了一跳,锋利的节肢狠狠钉入晶质,划出八道深深刻痕,这样也冲出好几米才把自己刹住。帕瑟芬妮也停住,神色复杂地看着雪。她从雪身上可以清晰地嗅到海伦和苏的气息,而雪的外形更是验证了她的想法。虽然她已把往昔的记忆抹去,但是一看到雪,立刻想起了忍痛放弃的孩子。那个孩子,刚生下来不久,不也是类似的样子吗?现在的帕瑟芬妮已经领会到了不少只属于超级生命的审美感觉,当然看出雪的不凡,也知道自己当年的孩子其实降生时就已是超级生命。她知道自己只是普通的女人,虽然在人类中称得上惊才绝艳,但那只是和人类相比而已。
其实看到雪的时候,帕瑟芬妮的心情也有小小的复杂。苏和海伦,又是什么时候走在了一起,才会有了雪的出现?
雪同样在观察着帕瑟芬妮,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妈妈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因此有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在妈妈离去后,雪从帕瑟芬妮身上感觉到了亲切的味道,因此很有一种依赖的冲动。不过,雪知道自己的外形会让普通人类畏惧,因此只能把依赖深藏在心底。
雪也看到了奥贝雷恩和艾琳娜。妈妈留下的讯息,正是要给这三个人的。
“妈妈让我把这段信息带给你们。”雪说。
“是海伦?她想说什么?”帕瑟芬妮有些急切地问。而奥贝雷恩和艾琳娜则沉默地在一旁看着,暗自依然在戒备。雪的身上有种淡淡的气息,让他们感觉到如芒刺在背,分毫不敢放松。而且小家伙那两片刀锋明显可以轻易把他们剖为几片,不要说刀锋,就是根根节肢,既然可以轻松插入坚硬的晶质,那插入他们两个类法术能力者并不强大的肉体也不会多么困难。
雪伏在地上,复眼开始射出光芒。不过这一次它并没有昏睡,显然海伦留下的这段信息并不打算避开它,另外海伦也对这三个人中至少某一个人不放心,不愿意让雪失去自我防御的能力。
海伦的虚拟影像被勾勒出来,她以一贯的悦耳却机械的声音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们的事,有关于这场战争的起源和超级生命们的由来。它很重要,但是你们准备怎么做,需要自己考虑和选择。因为我也看不清今后,所以没办法给出我的建议。现在,让我们从使徒和苏说起……”
三个人默默地听着,他们脸色平静,内心中却是惊涛阵阵。虽然已经是位于人类能力巅峰的强者,可是他们仍然是人类,有着属于人类的心。虽然渴望星空,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的踏足某颗遥远的星球。他们未曾想到的是,在战争发生前的某一刻,这颗平凡普通的小小星球,竟然突然成为世界的中心。
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却是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看法,而且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本心更加坚定,不会轻易为人所左右。由始至终,奥贝雷恩、艾琳娜和帕瑟芬妮都没有互相看过,似乎都在专心倾听着海伦留下的信息。
同一时刻,在高山之巅,苏的意识徐徐自黑暗最深处浮出。他看到的第一束光,来自于虚空中不断旋转着的一个贝萨因都神文,那是起源之语,有唤醒、启迪和引导的含义。苏感觉到了它的温暖和强大,更倾听到来自神语内部的无数呼唤,于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起源之语。在接近的瞬间,起源之语忽然放射出无法形容的强烈光芒,照亮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当光芒散去时,它发出的每一束光,都凝结成或大或小,或简单或复杂的贝萨因都神语。在以亿年计的时光中,无数种族、无数文明乃至无数生命的智慧与经验,皆凝结在一枚枚贝萨因都神语中。只要拥有了它们,就等同于拥有了世界。
苏也为之着迷。
就在他伸手想去触摸一个贝萨因都神文时,忽然感觉到自己象是忽略了什么,于是忽然警醒!于是所有的光芒都已消失,无数贝萨因都神文则露出了虚幻的本质,它们如流星般汇聚在一起,最终构成了一幅清晰的画面。那是荒野中的某个地方,远方是一个人类城市的废墟,而近景上则是某个类似于残破的混凝土纪念碑一样的建筑。石碑早已破损不堪,上面依稀可以看到镌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却根本无法辨识那是什么文字。这块碑,倒更象旧时代人类所谓的现代派艺术,没有人能够看得懂。
贝萨因都神文都是虚幻的,因为它们只有外形,内在根本没有任何信息。而它们汇聚成的这幅画面却无比真实,在看到它的第一时刻,苏就知道,这是北大陆上的某个地方,而且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还曾经茫然在石碑旁走过。而现在,他却可以看出石碑是有着属于自己的生命力,那并不是石头,而是某种生物基质!至于石碑上的花纹,则是真真切切的贝萨因都神文,描述了石碑的使用方式。
那不是石碑,而是空间传送和跳跃的装置,简而言之,是改变命运的大门。
苏再次伸手想要去触摸空间门,眼前却突然黑了下去,什么影像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于是他明白,自己仍然在沉睡中,刚才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作了个梦而已。然而仔细回想,空间门却绝不只是虚幻梦境,它是真实的。随即两个疑问浮现:
在这颗星球上,为何会出现一座传送门?而且还明显和贝萨因都文明有关。另一个疑惑则是,是什么人把传送门的资料送到苏的意识内,还是他无意中补全了被尘封的记忆?
苏的意识逐渐清晰,于是挣扎着想要醒来。于黑暗的尽处,他看到了一点朦胧的光亮,于是奋力向那点光明游去。光点越来越大,最终变得清晰起来。光亮中,有一张极为熟悉的清丽面容,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这是……梅迪尔丽?苏吃力地想着,于是奋力一跃,意识终于从黑暗和疲倦的深渊中跃出!
于是苏发现,自己正躺在梅迪尔丽的怀中,而少女正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张脸的距离近得让人吃惊,只消少女再稍稍往前一凑,双方的唇就会碰到一起。苏的双眼本就是微张的,只是碧玉般的瞳仁没有任何波动。而现在却突然有了神彩波动,这变化让梅迪尔丽一时呆住!片刻之后,少女才反应过来苏已经醒了,于是一声低低的惊呼,身体立刻挺得笔直,同时双臂前伸,把苏的身体远远送离自己。然后她的目光从苏上方的空气中穿过,焦点早不知落到了哪里。
少女的心没有跳,胸膛更没有任何起伏,甚至核心中流进流出的能量也暂时停止!她所有的活动机能都已停止,就像时间已经凝固。
点点生机在苏的身体内出现,并徐徐蔓延,于是苏艰难地转动脖子,这才能看到少女的脸。少女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冷,硬得像钢铁,简直比现在的苏还像是无机质化的样子。她所有肌体组织都崩到了最紧的程度,血液根本就不再流动。可是在苏目光的注视下,两抹红晕却悄然爬上少女的面颊,而且越来越是明显,怎么都掩饰不住。
就在少女小脸红得象是要滴出血来的时候,苏终于醒悟过来,收回目光,咳嗽一声,吃力地说:“这是在哪里?我怎么又回来了?”
梅迪尔丽表情木然,声音机械地回答:“山顶;不知道。”
虽然苏现在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可是少女比最初级人工智能还要笨拙的回答却也让他吃了一惊,甚至担心她是不是也受了什么伤。可是感知中少女还是挺好的,有些小伤也很快就能痊愈。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依旧木然。生命都是一样,毁灭容易,复苏困难。
不过他还是想要看看少女究竟怎么了,于是说:“扶我起来。”
这次少女一点反应都没有,苏一连说了几遍,她才象是如梦初醒,全身一震,竟把苏摔了出来。不过这次她的反应总算快了很多,立刻扑出去抓苏。可是就在快要抱住苏的时候,少女视线的余光忽然扫到苏正平静地看着自己,于是全身再次僵硬!
砰的一声,苏重重地摔在地上。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身体僵硬的少女也一头栽在地上。
苏喘着气,忽然大笑起来。在清朗高越的笑声中,少女先是茫然,然后尴尬,最后则也露出浅浅微笑,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
风很强劲,辐射云层如奔腾的马群,滚滚南去。苏和梅迪尔丽并肩站在高山之巅,俯视着这片充满苦难的大地。在他们身旁,是一座残破石碑,正是在复苏前出现在苏记忆中的空间传送门。传送门早已石化,明显有着剧烈能量冲击的痕迹,以至于上面镌刻的贝萨因都神文都残缺不全。苏能够辩认出的内容不多,而且记忆中的神文明显比碑体上残留的信息要多出不少。现在苏已经知道了当日一战后发生的事情,因此清楚这部分多出来的资料,一些是得自于海伦提供的完整体,另一些则是源自梅迪尔丽的基因密码。石碑上的贝萨因都神文依旧是残缺的,但是已经大致可以拼读出其中的含义:
“从这里,将通向主的国度……”
接下来,则是海量的空间座标信息。要命的是,座标也是残缺的,导致空间传送门无法使用。
在看到缺损神文的一刻,苏就知道,那些残缺的部分,应该载于其它使徒的基因密码之中。而且,本能也在不断地催促着他补全传送门上的神文,并且启动它,进入主的国度。
苏轻轻抚摸着石碑,碑质带给他的是无比熟悉的感觉。感慨片刻,苏离开石碑,微眯着眼睛,遥望西方,问:“你真的想清楚了?”
“当然。”梅迪尔丽淡定回答。现在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清丽、冰冷和杀伐果决。拖在身后的重剑更是稳如山峦,不见分毫颤动。
苏点了点头,声音渐转冰冷,说:“那就好!我们先去收拾了那三个残存的使徒。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们,而且他们身上应该载有我需要的信息。现在,是他们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梅迪尔丽点了点头,默然跟随着苏向西方走去。
在大陆西海岸的边缘,辐射云格外的低,压得瓦尔哈拉几乎贴到了地面。星舰修长的舰身依旧优雅神秘,可是光晕流转却显得有些呆滞。而在星舰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风雨的前夜。三位使徒沉默地站着,即不交流,也没有任何行动。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复苏的第七使徒和使徒之剑的到来。还是第一次,使徒们也会体会到绝望的滋味。不,仔细回想的话,类似的感觉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经出现过一次。在毁灭与生存的边界游走时,三名使徒都本能的恢复了部分久远的记忆,也都想起了上一次的绝望是在什么时候。
那是在他们决定背叛主的前夕。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着强行冲出囚笼……”罗切斯特忽然说了一句,随即他就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囚笼中,本世界意志已经和他们的本能深深纠缠在一起,强行冲出囚笼,很有可能导致本世界意志最强烈的反击,拖着他们的本能共同毁灭。哪怕是成功冲出囚笼而侥幸保存了本能,那同样觉醒了的第七使徒也会循着他们的轨迹冲出囚笼,那时受到重创的使徒根本没有丝毫反击之力。所以,冲出囚笼的想法完全是速死,还不如留下来,和毁灭者拼个你死我活。哪怕于激战中消亡,使徒们也有机会把自己的意志烙印投射出去,在未来的某一天于宇宙的角落再度重生。
瑟瑞德拉失神地看着远方阴沉的天空,缓缓地说:“我们最后的希望,就是梅迪尔丽的本能能够彻底觉醒。”
罗切斯特和菲兹德克都是精神一震,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黎明的曙光。梅迪尔丽也是使徒,而且是战斗力最强的使徒,只要她完全觉醒,就一定会站在使徒一方。导致局面失控的原因,其实在于梅迪尔丽的本世界意志完全压倒了使徒的本能,甚至在精神层面给与三名压制她的使徒以重创。假如她能够回归,那么使徒依然有与苏对抗的可能。虽然缺少了大脑,但毕竟苏也没有完全觉醒本能,他的本世界意志甚至比任何一个使徒都要浓郁。
就在希望重生的时刻,瓦尔哈拉忽然剧烈震动起来,随后失去了控制,急速坠落!三名使徒都在精神层面上感觉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刺痛,那是有能量层级远远高于他们的超级生命正在试图强行抹除他们的意识烙印!这是直接针对本源的攻击,没有丝毫退让余地,甚至比精神战争还要来得残酷,直接!
在远方的大地上,苏安宁站着,右手凌空虚握,然后反手狠狠向下一压!
巨大轰鸣声中,瓦尔哈拉失去了往昔的优雅和从容,一头栽在大地上,半个舰体都埋进土里,露在外面的舰身则明显扭曲变形,留有几个巨大的指印。
苏的右手握紧!
瓦尔哈拉发出难听的呻吟,舰身开始随着苏的动作不断扭曲,狂暴的能量不受控制地从舰身表面溢出,更不时有大片大片黑色的负能量散溢出来,导致星舰周围的空间出现了明显的不稳定迹象。这是空间炉彻底损毁的标志,炉内还没有钝化提纯的空间能量直接冲出,开始狂野地破坏着这个世界的空间结构。而身处在如此不稳定的空间下,对使徒也是极大的威胁。
看到瓦尔哈拉终于被彻底摧毁,苏也露出了微笑,说:“创造者的这一招很不错,用我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很酷。”
梅迪尔丽正浮在空中,怀抱着重剑,银色的能量光辉不断从身上散发出来,以致于周围的空间也出现不稳定的迹象。她已经把战力提致巅峰,以迎接行将到来的最终之战。
苏终于伸出了左手,双手怀抱虚握,然后向两边一分!
天地间响起一声痛苦的悲鸣,瓦尔哈拉严重扭曲的舰体竟被生生撕开、扯碎!冲天而起的狂暴能量中,三位使徒如流星般飞上天空,他们旋即锁定了地面上的苏,无数能量光芒如漫天的流星雨,向苏覆盖而下!在最短的时间内,使徒们已经把所会的一切攻击技能毫无保留的施放,更是全然不顾自身的防御。他们希望以自身重创的代价压制苏,至于梅迪尔丽,已经被三位使徒完全忽略了。当少女攻击三位使徒本体的时候,也即是她自身的使徒意志反击最强烈的时候。如果那样还不能使她觉醒,那么三位使徒也就认了。
然而几乎所有的攻击到了苏周围百米之内,都会自行湮灭消失!说是几乎,是因为有少部分的攻击被梅迪尔丽拦截下来。可是现在谁都明白,就是梅迪尔丽全无动作,使徒的所有攻击都对苏全然无效!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苏右眼瞳孔中飘浮着四个贝萨因都神文。在整个贝萨因都语系中,这四个文字也属于复杂之列。它们分别对应着四位使徒,其中也包括了梅迪尔丽。使徒们每施放出一次攻击,都会驱动对应自己的神文分解释放出大量信息,于是关于这一攻击的所有信息都会为苏所掌握。这四枚神语,包涵了四位使徒的一切能力,甚至有他们自己至今还没有觉醒过的能力。所以在苏的面前,使徒们毫无秘密。而苏的左眼深处,同样有一枚贝萨因都神文在运行旋转,它释放出的是已知一切能量的运转驱动方式。在这枚神文的辅助下,苏对于能量的控制和运作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水准。而他本身思维中枢的强大程度,或许仅次于大脑海伦,更是在生物兵器主脑之上。
所以,在苏面前,三位使徒即刻彻底绝望。
首先,苏撕碎了菲兹德克,并且用最纯粹的毁灭能量清洗了他的精神印记,而过程相当的缓慢痛苦。他犹自不能忘记大地雷霆使徒的追杀,更不能忘记死在使徒手下的丽,里高雷,以及那些扈从们。所以苏首先选择了菲兹德克,并且决意把他折磨下去,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在菲兹德克痛苦的嘶叫中,又响起瑟瑞德拉的惊呼!苏同样撕碎了她的肉体,但却让她的意识陷入了精神陷阱,在那个虚幻的世界中,洞察者将会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而她的对手则是数都数不清的雄性生物!整个折磨和羞辱的过程,并不会很久,至少比菲兹德克要来得短些,然而对瑟瑞德拉来说,却形如永恒!她将在痛苦与耻辱中渐渐沉沦,从而迷失自我,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人类女人,仅此而已。
这是对她试图“唤醒”梅迪尔丽的补偿。
在苏感觉到满意的时候,能量将会直接摧毁两个使徒的意识,从而将他们彻底抹除。但是他们仍然有很小的机率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复生,那时就又是新的故事了。如此遥远的事,不会出现在苏的视野里。人类,只习惯于掌握眼前的一刻,因为可供他们挥霍的时光如此短暂。
而最后才是罗切斯特。
面对这位事实上把自己创造出来的使徒,苏的感觉十分复杂。倒在苏面前的传承者看起来更象是一位憔悴的老人,而他苦笑着站起时,并没有殊死一搏,而是选择宁定而有尊严地迎接自己的灭亡。
苏几次犹豫,终于还是抬起了手。
传承者依然是使徒,而且是最早觉醒的使徒,虽然已经证明他与那场几乎毁灭人类的核战争没有关系,但是在南大陆的战斗表明,他的目的比菲兹德克和瑟瑞德拉更进了一步:不仅仅是逃脱囚笼,而是要把囚笼彻底摧毁。
无论是从理智还是本能,苏都不可能让传承者活下去。
罗切斯特淡然地看着苏,徐徐说:“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第七使徒,毁灭者,还是苏?不管是哪个称呼,你都是秉承主的意志来毁灭我们的。我们的确背叛了主,还自以为成功地毁灭了主,可惜,这囚笼、创造者还有你,都证明了主依然存在,并没有如我们原以为的那样被彻底摧毁了。可惜大脑没有选择和我们在一起,她取走了我们部分的传承记忆,让我现在也无法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背叛无比强大的主。不过这些现在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苏,你也是使徒,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如我们一样,走上背叛主的道路!”
苏默然片刻,还是把手放在罗切斯特的胸膛,说:“不管未来如何,都与你没有关系了。永别了,传承者。”
当无比狂暴的毁灭能量从苏手中喷涌而出,几乎将罗切斯特彻底吞噬的时候,他的脸上突然出现惊骇欲绝的神情,大叫着:“你!……”可是刚刚吐出了一个字,毁灭能量就将他彻底蒸发。苏也怔了怔,可是事出突然,根本不及收手,传承者想要说的话,却是再也无法知道了。
苏站着,茫茫荒野上,除了他,就只有梅迪尔丽了。
风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苏才叹了口气,说:“我想,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完,还有主。我需要去见证一下,主究竟是什么,才能让使徒们如此处心积虑地要毁灭它,并且阻止它的重生。那道空间门……现在应该可以启动了。”
“我也去。”少女的声音无比坚定。
主有可能还存在着,而背叛它的使徒们却没有全部毁灭。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主和剑终将相见。
所以苏走向通向主之国度的传送门,而梅迪尔丽跟随在他身后。
石碑上的神文已经补满,一道耀眼的闪光过后,苏和少女的身影就此消失。而寒风肆虐的极峰之顶,只剩下那块见证了悠久岁月的残破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