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迈克驶上塔街,到了离GPS告诉他的亚当所在的位置不远的地方时,他开始在街面上寻找儿子,或是某个熟悉的面孔和车辆。他们中有人能开车吗?奥利维拉·伯切尔,迈克心想。她已经满十七岁了吗?他不确信。他想查询GPS,看看亚当是否还在这一区域。他把车靠在路边,取出笔记本电脑,可惜搜索不到无线网络。
车窗外是年轻的人群,黑色的衣服,苍白的面孔,黑色的唇膏,染色的眉毛。他们身上挂着链条,脸上(也许还有身上)有奇怪的穿刺。当然,少不了文身,这是这些人通过和朋友们融为一体,做大家都做的事,来表示独立与冲击力的最佳方式。人人都对自己的处境不满。穷孩子想让自己看起来富有,他们穿着昂贵的运动鞋、名牌服装和华丽的配饰,等等。有钱的想让自己显得穷困、凶狠,他们为自己的软弱,以及他们眼中父母的纵容而道歉。毫无疑问,很快他们就会去效仿。还有什么比在此上演的剧情更缺乏戏剧性吗?那山真的比这山高吗?迈克不确信。
不管怎样,他都为亚当只是穿了黑衣服而感到高兴。迄今为止,还没有穿刺,没有文身,没有化妆。迄今为止。
埃莫斯族主导着这一特殊的领地。按吉尔的说法,他们不再被称为野蛮人。不过,她的朋友雅斯敏坚持认为,他们是两个个体,这导致了很多争论。那些人张着嘴,目光呆滞,姿势慵懒不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些人会在某家夜总会的角落里排成一行,另一些人则频繁出没于酒吧。有一个地方打了个广告,“二十四小时永不停歇,戈戈舞表演”。迈克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是否每天都有戈戈舞演员演出,甚至包括凌晨四点或下午两点。那圣诞节早晨或国庆日呢?谁又是在那样的时间既要工作又是光顾这样的地方的可怜人呢?
亚当是否就在里面?
无法知道。几十家这样的场所沿街排开。吊着耳环的大块头在门口站岗,你常常会把他们和秘密特工或退役的海军陆战队员联系起来。过去,只有一些酒吧雇用这些壮汉。可现在,似乎所有酒吧都至少拥有两名膀大腰圆的保镖守着大门。他们身上总是穿着紧身T恤,露出发达的二头肌。他们还总是剃成光头,好像头发会成为懦弱的标志。
亚当十六岁。这种地方应该不会让二十一岁以下的人进去。即使弄一张假身份证,亚当也不太可能混进去。可谁知道呢?也许这里就有一家酒吧的办事风格与众不同。这能解释为什么亚当和他的朋友们开那么远的车来到这里。“柔顺娃娃”是一家有名的绅士俱乐部,就像电视剧《黑帮家族》里的巴巴砰!那里离他家只有几英里。但亚当是无法进去的。
一定是因为这个,亚当才大老远赶到这里来。
迈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副驾驶座位上,开车上了街。他在一个转弯处停下,点击“查看无线网络”。有两个可用链接,但都有安全加密。他无法接入。迈克又开出一百码,然后再试。到第三次,终于有免费的链接出现。“Netgear”网络毫无安全加密地呈现出来。迈克迅速点击链接按钮,联网成功。
他之前已经设置了GPS的主页标签,并且保存了账号名。现在,打开网页后他只要输入简单的密码——ADAM——然后等待即可。
地图跳了出来。红点没有移动。网站免责声明中说过,GPS只提供四十英尺范围内的标记精度。所以很难确认亚当的准确位置,但显然已经很近了。迈克关上电脑。
好了,现在怎么办?
他发现前方有个车位,于是将车停了过去。用“破旧”这个词来描述这片区域应该算客气的了。大部分窗户被木板封死,而不是玻璃窗。砖墙都是污浊的深棕色,形貌各异,或者破碎或者濒临倒塌。汗臭和别的更难以言表的臭味黏滞在空气里。临街的商铺都拉下涂鸦金属罩以保护店面。迈克呼吸着,感觉喉咙发热。每个人都好像在流汗。
女人们身穿吊带装和超短热裤。尽管有些担心自己显得土得掉渣,而且政治观点不正确,但迈克还是怀疑这些人究竟只是来参加聚会的年轻人还是专职妓女。
他钻出汽车。一个高大的黑人女子走到他跟前,说:“嘿,亲爱的,想和勒蒂莎一起狂欢吗?”
眼前这个人声音低沉,手掌很大。迈克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应该是“她”还是“他”。
“不,谢谢。”
“你确信?那会为你开启新世界。”
“这我毫不怀疑,但我的世界已经够宽广了。”
你从没听过名字的乐队海报被贴得到处都是,什么“巴氏涂片”、“淋病脓包”。门廊上,一个母亲把孩子背在背上,汗水顺着她的脸庞闪闪滑落,一个灯泡在她身后晃来晃去。迈克发现一处废弃的小巷里有一个临时停车场。牌子上写着:十美元一通宵。一个拉美男人穿着紧身T恤和很短的短裤站在路边数钱。他看到了迈克,说:“你需要什么,兄弟?”
“没什么。”
迈克继续前行。他找到了GPS指示给他的位置。这是一栋没有电梯的公寓楼,里边塞着两家吵闹的酒吧。他朝里望了一眼,有十几个门铃。门铃上没写名字——只能靠号码和字母区分。
现在怎么办?
他没有线索。
他可以在外边等亚当。可那样做有何益处呢?现在是晚上十点。这里的人刚开始多起来。如果他儿子早就不听他的话,在这里聚会,那么他至少还得好几个小时才会出来。然后呢?迈克是不是该直接出现在亚当和他的朋友们面前,说:“啊哈,找到你了!”那会有什么帮助吗?迈克该怎样解释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迈克和蒂娅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
这也是监视过程中常常存在的另一个问题。先不说眼下显而易见的对隐私的侵犯。这里还涉及执行问题。当你发现了什么后,你该怎样去做?出面干涉,继而失去孩子的信任,这与未成年人饮酒一个晚上造成的伤害想必是一样,还是更深呢?
这得看情况。
迈克想确保儿子的安全。这就是全部。他记得蒂娅说过,我们的职责就是要保护他们安全地成年。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事实。十多岁的孩子是如此躁动不安,他们的荷尔蒙分泌是如此旺盛,感情是如此丰富。然后,他们会觉得唯我独尊。但很快一切都会过去。你不能告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这些。如果有什么是你能传递给年轻孩子的智慧,那它应该很简单:这也会过去——很快就会过去。当然,他们不会听,因为那正是青春的美丽与荒芜。
他想起亚当和CeeJay8115的即时聊天记录。他想起蒂娅的反应和他自己的本能。他不是个信教的人,不相信灵魂的力量或别的类似的东西,但他不愿意违背被自己称为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中存在的心灵感应的东西。有时候,你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能是一份医疗诊断表,或是在漫长的开车旅行中该走哪条线路。它只是飘忽在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一声脆响,一阵安静。可迈克已经学会忽略它,让自己去冒险。
眼下,每一种感应都在尖叫,告诉他儿子陷入了大麻烦。
那就找到他。
怎样找呢?
他没有主意。他回到街上。几个妓女对他抛媚眼。看起来大部分像是男人。一个穿着西装的家伙声称自己是一批不同的“热情似火”的女士的“代言人”,迈克只需要填写一个表格,把他的身体情况和愿望写出来,代言人就能为他找到合适的玩伴或玩伴们。在拒绝之前,迈克甚至听完了对方的鼓动宣传。
他两眼在人群中搜寻。一些年轻女孩感觉到他的目光后,皱起了眉头。迈克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这个被二十多岁的人群挤满的街道上年龄最老的一个。他注意到,每一家酒吧都会让顾客至少等上几分钟。门口都牵着一条天鹅绒绳子,也许有一码长,每个想要进去的人都会被挡在它后边大约十秒钟,然后门才打开。
迈克将头扭向右边时,他看到了什么。
一件校队夹克。
他赶紧转身,发现小赫夫正朝另一边走。
或者至少看上去像是DJ·赫夫。那个孩子总是穿这样一件校队夹克。所以,可能就是他。有可能。
不,迈克心想,他敢肯定,那就是DJ·赫夫。
他消失在一条巷子里。迈克立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当他看不到那个孩子时,他开始小跑起来。
“哇!慢一点,老爷爷!”
他撞到了某个剃光头,穿唇环的孩子。他的兄弟们一起嘲笑他。迈克皱皱眉,从他身边跑过。此时街上已塞满人,似乎每前进一步,人都变得更多。当他来到下一个街区,黑色哥特风格的人——哎呀族,埃莫斯族——似乎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具拉美风格的人群。迈克听到有人在说西班牙语。婴儿爽身粉一般苍白的皮肤已被橄榄色皮肤替代。身着衬衫的男人一颗扣子也不扣,以便展现出下边亮白的、肌肉毕现的T恤。女人们具有萨尔萨式的性感,她们把男人称做“coos”,她们穿得如此透明,身上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肠衣。
迈克看见DJ·赫夫正朝右拐入另一条街。他好像正把手机拿在耳边。迈克加紧步伐想追上他……可接着他又能做什么呢?这个问题再度困扰住他。抓住他,然后说,“啊哈”!也许吧。也许他应该只是跟在他后边,看看他究竟去哪里。迈克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但他不喜欢这样。恐惧开始侵蚀他的大脑。
他向右转。小赫夫不见了。
迈克加大步子。他想测测步速,看看花了多少时间。在这条街四分之一的部位,有一家酒吧。那是他能看到的唯一大门。DJ·赫夫一定进了那里。门外的队排得很长——是迈克见过的最长的队伍。至少有上百个孩子。队伍混杂——有埃莫斯族,有拉美族,有非洲裔美国人,甚至还有些被他们叫做雅皮士的人。
赫夫难道不用排队吗?
也许不用。一个体形格外庞大的保镖站在天鹅绒绳子后——这根绳子大概有十英尺长——让他们排队进入。
迈克跑向入口。保安——一个高大的黑人,胳膊粗得如同上百年的老杉树——厌恶地看了迈克一眼,好像迈克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或许是把椅子,或者一次性剃须刀。
“我得进去。”迈克说。
“姓名。”
“我不在什么名单上。”
保安只是又看了他两眼。
“我想,我的儿子在里边。他还没成年。”
保安没有回应。
“听着,”迈克说,“我不想惹什么麻烦——”
“那就到队伍最后边去。不过,我想你是不会进去的。”
“事情有点紧急。他的朋友几秒钟前刚刚进去。他的名字叫DJ·赫夫。”
保安逼近一步。首先是他那大得足够当壁球场的胸脯,然后是身体的其余部分。“我现在不得不请你离开了。”
“我儿子还没成年。”
“我听到了。”
“我得叫他出来,否则这将是个大麻烦。”
保安用棒球手套般的大手摸了摸剃得精光的后脑勺:“你是说,大麻烦?”
“是的。”
“我,我,我可真有点担心了。”
迈克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钞票。
“别烦我了。”保安说,“你不能进去。”
“你不明白。”
保安又上前一步,胸膛几乎贴着迈克的脸了。迈克闭上眼睛,但没有后退。冰球训练——绝不能后退。他睁开眼,盯着大块头。
“后退。”迈克说。
“你现在该离开我们了。”
“我说,后退。”
“我哪也不去。”
“我来这儿是为了找我儿子。”
“这里没有未成年人。”
“我想进去。”
“那就去最后边排队。”
迈克死死盯着大块头的眼睛。一动不动。他们如同职业拳手般对视着,只不过解说的时候要说明他们属于不同的重量级。迈克能感觉出空气里紧张的气氛。他感到腿有些刺痛。他知道如何格斗。如果不懂得怎样使用自己的拳头,你就不会在冰球场上走太远。他不知道眼前这家伙真能打还是只会展示肌肉。
“我要进去。”迈克说。
“你说真的?”
“我有朋友在警察局。”迈克完全是在吓唬对方,“他们会搜查这里。如果你们让未成年人进去,你们就完了。”
“我,我,我又被吓到了。”
“别挡着我的道。”
迈克朝右边迈一步。大个保安随之而动,堵在他面前。
“你得意识到,”大块头说,“这会引起打斗。”
迈克深知基本准则:永远不要表现出怯畏。“是的。”
“嗯,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你准备好动手了?”
保安笑了。他的牙很好,在黑色皮肤映衬下,犹如珍珠般亮白。“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虽然我很怀疑,但即使你比我想象的还难对付,我还有雷吉和蒂龙。”他用拇指指了指另外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大个子,“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在某些蠢货身上展示勇气的。所以,我们不需要公平打斗。如果你和我‘动手’”——他模仿迈克的腔调——“他们便会加入。雷吉有一把警察用的泰瑟枪。你明白了吗?”
保安把胳膊抱在胸前。这时,迈克看到了他的文身。
他的前臂上纹着一个绿色的字母D。
“你叫什么名字?”迈克问。
“什么?”
“你的名字,”迈克对保安说,“你叫什么名字?”
“安东尼。”
“姓什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迈克指了指他的胳膊:“文了个D。”
“这跟我的名字毫无关系。”
“达特茅斯?”
保安安东尼盯着他。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呢?”
“荒野中的哭泣。”迈克背诵出学校的校训。
安东尼开始翻译:“沙漠中的呼喊。”他笑了,“一直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也是。”迈克说,“你打球吗?”
“橄榄球。常春藤联盟。你呢?”
“冰球。”
“也是常春藤联盟?”
“还有全美职业联盟。”迈克回答。
安东尼扬了扬一边眉毛。
“你有孩子吗,安东尼?”
“我有个三岁大的儿子。”
“如果你觉得孩子有麻烦了,你、雷吉和蒂龙难道还会阻止我进去吗?”
安东尼长出一口气。“你为什么坚信你的孩子在里边?”
迈克告诉他说,他看到了穿着校队夹克的DJ·赫夫。
“那个孩子?”安东尼摇了摇头,“他没有进这里。你觉得我会让一个穿着高中校队夹克的小屁孩进去吗?他跑进那条巷子里了。”
他指了指约十码外的街道。
“知道他能去哪里吗?”迈克问。
“我想,那是死胡同。我没去过那里。没理由去。那里都是瘾君子之类的据点。现在,我得请你帮个忙了。”
迈克等待着。
“大家都看到我们在这里扯了半天。如果就这样让你走,会有损我的名声——在这里,全靠名声吃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所以,我会举起拳头,你就像个吓坏了的姑娘一样逃跑。如果愿意,你可以跑到那条巷子里去。你能理解我吗?”
“我可以先问一件事吗?”
“什么?”
迈克掏出钱包。
“我已经告诉你了,”安东尼说,“我不想——”
迈克给他看了看亚当的照片。
“你见过这个孩子吗?”
安东尼咽了咽唾沫。
“这就是我儿子。见过他吗?”
“他不在这里。”
“我不是问这个。”
“从来没见过他。还有吗?”
安东尼一把抓住迈克的衣领,扬起拳头。迈克边退边叫喊:“求你别这样,好的,对不起,我这就走!”他往后撤。安东尼放开了他。迈克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安东尼的声音:“没错,孩子,你最好快跑……”
一些顾客鼓起掌来。迈克沿着街道疾驰,拐进那条巷子。他差点摔倒在一排破旧的垃圾箱上。碎玻璃在他脚下咔嘎扎嚓作响。他停下步子,朝前看,又是个妓女。至少他认为她是个妓女。她斜靠着一个硕大的垃圾桶,仿佛那是属于她的一部分,是她的另一条躯干,如果没有它,她便会倒地,永远爬不起来。她的假发呈淡紫色,看起来就像是从戴维·鲍依一九七四年的衣橱里偷出来的。也可能来自鲍依破旧的垃圾箱,上边似乎有虫子爬来爬去。
女人不露齿地冲他笑笑。
“嘿,宝贝。”
“你看到一个男孩跑过去吗?”
“有很多男孩跑过去,宝贝。”
如果说她的声音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应该称为委靡。她瘦骨嶙峋,面色惨白,尽管额头上没有刻着“瘾君子”几个字,但其实也差不多了。
迈克寻找出口。没有。既没有出口,也没有门。他看到几处应急梯,但都已锈迹斑斑。所以,如果赫夫真的到了这里,他又是怎么出去的呢?他能去哪里——或者他在迈克与安东尼争论的时候已经溜走了?还是安东尼为了摆脱他而欺骗了他?
“你是在找那个高中生吗,宝贝?”
迈克停下来,转回身对着那个瘾君子。
“那个高中生。那个又年轻,又英俊的孩子?噢,宝贝,只要想到他,我都会兴奋不已。”
迈克稍稍朝她迈近一步,生怕步子大了会把她震倒在地,让她消失在她脚下的乱石堆中。“是的。”
“那就来吧,宝贝,我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迈克又向前一步。
“再近一点,宝贝。我又不咬人。除非你希望那样。”她咯咯的笑声简直能叫人做恶梦。当她张开嘴时,鼻梁都塌了下来。她嘴里嚼着泡泡糖——迈克能闻出来——但那无法掩盖某种烂牙发出的腐味。
“他在哪?”
“你有点钱吗?”
“钱很多,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先让我看看。”
迈克不喜欢这种方式,可也不知道还能怎样。他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这只手让迈克想起过去《魔界奇谭》连环画中描述的棺材里探出的骨头。
“先告诉我。”他说。
“你不相信我?”
迈克没时间磨蹭。他把纸币撕破,给了她一半。她接过去,叹了口气。
“等你说了,我会给你另一半的。”迈克说,“他在哪里?”
“为什么这样呢,宝贝,”她说,“他就在你身后。”
迈克刚一转身,有人就击中了他的肝部。
肝部受到的重击能使人丧失战斗力,暂时性麻痹。迈克清楚这一点。这家伙没那样做,但差一点就到那个程度了。剧痛令他踉跄。迈克张大口,但没有喊出声。他单膝跪倒在地。又一击从侧面袭来,打中他的耳朵。有什么硬物从他脑袋上弹开。迈克想要躲过攻击,可又是一轮,这次是脚踢,击中了他肋骨下部。他背朝后砰然倒下。
本能开始起效。
移动,他想。
迈克打着滚,他感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扎入他的胳膊。也许是那些碎玻璃。他试图爬开,但头部又遭到击打。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脑袋朝左边甩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迈克用力一蹬。他的鞋跟与某种柔软圆滑的东西接触上了。只听一声惨叫:“妈的!”
有人跳起来踩在他身上。迈克也曾参与过殴斗,不过多是在冰球场上。但他还是学会了一些东西。例如,在迫不得已前不出拳。出拳会让手受伤。是的,隔着一段距离时,你可以那样做。但现在太近了。他弯着胳膊,盲目地挥舞着。他听到噼啪一声,有血喷溅出来。
迈克意识到自己击中了某人的鼻子。
他又舞出一拳,并顺势转身,乱踢一气。天很黑,夜色中尽是吁吁的喘气声。他朝后仰头,然后用头向前撞去。
“救命!”迈克高喊,“救命!警察!”
他居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不清脸。但对方不止一个人。他想,两个也不止。他们同时扑向他。他撞向垃圾桶,和铁桶一起翻倒在地。迈克拼命搏斗,可他们已完全压住了他。他设法用指甲抓伤了其中的一张脸。他的衬衫被撕破了。
接着,迈克看到刀光一闪。
他僵住了。他说不清自己僵在那里有多久,但已经够久的了。他看到刀光,他僵住了。这时,他感到脑袋旁一声闷响。他向后倒去,头部撞在地面。有人按住他的胳膊。另一个抓住他的腿。他感到胸口被重击。接着,拳脚仿佛落在全身每一个地方。迈克想要移动,想要护住自己,但胳膊和腿脚已不听使唤。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晕厥,正在放弃。
殴打停止了。迈克觉得胸部压力小了些。有人站了起来,或是被他踢开了。他的腿自由了。
迈克睁开眼睛,但只看到黑影。最后,有人用脚尖重重踢向他的脑侧。眼前一片漆黑,直到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