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美人背(五)

梁王顾秉文的名头在大晋可谓是响当当。

一来,他是当朝皇帝同胞的亲兄弟,当年武宗爆亡未留下子嗣,时任内阁首辅杨志和,也就是萧阳的老师,变通办法,在宗室子弟中挑选出身为献王的皇帝继统。兄长登基,梁王自然也有优待,封王后不用前往封地就藩,在京城里舒舒服服地待着,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加上他在丹青上颇有造诣,风格有前宋李公麟的神韵,所以也被戏称为“公麟王”。

二来,便是因为萧玦说的那些事。

旋涡中的人,一言一行都会引人瞩目。

梁王至今无妻无妾,也不从流连勾栏瓦舍,格外洁身自好,所以关于梁王有龙阳之好的秘闻,在顺天府传得可谓是沸沸扬扬。

这样的秘闻翩枝自然听过。

她想,如果萧玦说的是假话,那梁王绝对是可以托付终身的情郎,给谁做妾不是做妾,她一定会趁着这次机会,用尽浑身解数去博得梁王的青睐。但如果萧玦说的是真话,哪怕自己美成九天玄女,脱光衣服站在梁王面前,都不会引起他半分兴趣。

不过她一直想不明白,萧玦为什么要用她去取悦梁王殿下,他随便出手就是南海红珊瑚这样的珍品,还不如投其所好送送幅名家大师的画给梁王,指定比她背上的这幅莲花有用。难道真像绿环说的那样,她五年前的那番话得罪了他,所以如今回来报复了,还是像他说的那样,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羞辱。

真正的羞辱?

罢了罢了。

横竖这些年受的羞辱也少不到哪儿去。

翩枝也不想当个没脾气,任人随意搓圆捏扁的孬种,但是她哪有任性发脾气的资格呢?只能得过且过地活下去,凡事忍一时退一步也就过去了,最起码如今在萧府吃穿不愁还有人服侍,这不是挺好的。

至于萧玦选到自己的原因。

定是因为她生得太美,没办法,自古美人烦恼多,就像现在候在毓顺堂外的自己。

因着出府要讨卢夫人的手令,所以用完膳,翩枝就往毓顺堂去。

却被孔妈妈告知卢夫人正在午憩。

既然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翩枝直接候在毓顺堂外。这一候就候了将近大半个时辰,谁料到午憩的卢夫人还未起身,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眼瞅着马上就要到与萧玦约见的时辰,翩枝难免着急,往前走了几步,踮着脚尖儿透过隔扇窗朝殿内看一眼,因是反着光看得不甚清楚,只能瞧见帷帐轻舞,一下下抚过雕花地罩的榫头。

正着急着,忽闻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听着步履匆匆很是着急的模样。她回头望去,来人正是萧阳身边的邱管事,他一脸急色,她忙退让到一旁将路让出来,竖起耳朵听邱管事为何而来。

“孔妈妈,太太人呢。”

“在屋里歇着呢,邱管事是有什么事吗。”

“哎哟,快去请太太起身。”

邱管事双手合掌拍了下,着急忙慌地说道:“老爷在合肃堂动了好大的火,我实在劝不住,这不赶紧来抱太太的佛脚了。”

“我这就去,邱管事稍等。”

孔妈妈一面打发旁边的丫鬟去备热水,一面推开毓顺堂的门走进内室。

表明来意之后,邱管事才发现翩枝也在毓顺堂外,他怔了一瞬忙欠身行礼。

“给沈姨娘请安。”

“邱管事不必多礼。”

邱东是合肃堂的管事,深得萧阳信任重用,她不敢全受他的礼节,也跟着微微欠身,“你将才说老爷在合肃堂发了大火,不知是因为何事。邱管事可否透露一二。”

邱东与绿环是老相识,因此对翩枝的态度尚算恭敬,“诚不敢欺瞒姨娘,其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只知将才三爷来了趟合肃堂,同老爷说了会儿子话,离开后老爷便大发雷霆。”

她鄂了下,轻声自言自语。

“不是约好见面,怎么还跑去合肃堂了。”

不过也算误打正着,她正着急卢夫人还不起身呢。

邱东听得不大真切。

“您说什么?”

“没说什么。”

翩枝挥挥手敷衍过去,恰好丫鬟端着描金红木盘过来,她伸手接过,“我去服侍太太起身吧。”说完她单手打起帘笼跨进门内,微呵着腰走进毓顺堂。

卢静燕正微阖着眼坐在妆奁前,右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静静瞥一眼端红木盘进来的翩枝,嘴角勾起两分平淡的笑意,“毓顺堂里有的是丫鬟仆妇,何苦要你来服侍我,好歹你也算半个主子,没得对我卑躬屈膝,到像是我苛待了你。”

翩枝搁下红木盘行礼,将头埋得低低的,细声说道:“太太待妾宽厚,妾自该服侍太太,这是妾的本分。”

她端来茶盏和漱盂走到卢静燕身边,伺候她漱口后又去取巾帕洁面。

服侍完她洗漱后,翩枝站到地罩旁侍立。

卢静燕一面让孔妈妈篦发,一面从铜镜里去瞧翩枝,见她垂手侍立,那份恭顺谦卑让她瞧着很顺眼,“孔妈妈说你已经在外头候了半个时辰,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太太容禀。”

翩枝向她欠了欠身,“妾家中出了点事,所以想回娘家探望,还望您允准。”

沈兴入狱之事卢静燕已经知道,也知道翩枝就是为此事才公然在璞园拦住萧阳,只可惜朝纷杂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么一件微末小事不值得萧阳冒险。失去萧阳这棵茂密如盖的大树,沈兴下场如何,卢静燕可想而知,倒也没必要再去为难眼前的可怜人儿。

“慧心。”

卢静燕唤了声在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去取出府的手令来。”

慧心欠身回道:“是。”

讨到出府的手令,翩然不自觉露出笑容,抬头望向卢静燕,屈膝恭恭敬敬地再行一礼。

“妾谢过夫人。”

卢静燕有一瞬的晃神,翩枝笑起来的模样实在太过美丽,比春日盛放的紫薇花还要娇艳可人。年轻的女人可真好啊,笑起来犹如夏花般灿烂,顾盼之间,自有难以言喻的风情万种。

铜镜外,卢静燕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骨节发白地将玉镯往手腕上套。

卢静燕不喜欢翩枝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翩枝的容貌实在太过美丽,她孜孜不倦地为萧阳张罗妾室,就是想找出容色更甚于她的女人,只可惜这么多年仍然未果。二是因为当年萧阳知会都不曾知会过自己,直接将翩枝纳为妾室,纵然其中有其他一部分原因,但也一直令她耿耿于怀。

她出身名门,从骨子里不屑以容色服侍丈夫,可是在萧阳宠爱翩枝的那两年里,有数不清的夜她揽镜自照顾影自怜。

卢静燕不想再看见翩枝的笑容,在孔妈妈梳好发髻后起身。

她冲翩枝风轻云淡地笑笑,掐着云纹袖口,昂首挺胸地走出毓顺堂。

***

南水巷的尽头停着辆马车。

马车的门是洞开着的,阳光蔓延不到光影里,萧玦阖眸侧倚在车壁上,长衫玉冠,满袖盈风,交错着光与暗,似是满身风霜,等待她许久许久。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萧玦像是知道翩枝的到来,倏地睁开双眼朝她望了过来,熠熠生辉的眸子在光影中格外引人瞩目。他微微挑眉起身下车,缓步而来,伫立在翩枝眼前,白墙青瓦之下,华茂春松,流风回雪。

他眉眼低垂目光落在她身上,微蹙着眉抱起手臂,“已经未时三刻,姨娘真是叫我好等。”

翩枝抿了抿唇,略顿了一下。

“遇上点事耽搁了。”

萧玦抬起头,目光望向别处,语气带着深意,“那事情姨娘已经解决了吗。”

“劳三爷记挂,已经解决——”

“所以,姨娘又跪在谁的面前去求了。”

萧玦这话说得实在刺耳,翩枝低头用脚挫着地面没有吱声,一时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说得那么难听,就因为自己迟到耽搁他的时间了?她有求于萧玦自不敢与他争吵,只能将自己地位摆得更低点,屈膝半蹲在他面前。

“是我不对,以致耽搁三爷的事,还望三爷责罚。”

今日她特地没有绾发,梳着姑娘家的发髻,屈膝蹲身时,如瀑布般青丝滑落到前襟,将她脖颈间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也多出几分被凌虐的,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萧玦看着她的模样,脸上深色难辨,不自觉停止住转动扳指的动作。

入了南水巷,就已经脱离京畿的富贵圈,在这儿讨生活的都是些平民百姓,萧玦和翩枝均身着华服容貌出色,站在巷口自成一道风景线,引得两旁行人纷纷侧目打量。

前头驾车的向善望了眼天色,翻身下车,走到萧玦身边,提醒道:“官人,时辰快到了,若是再耽搁只怕见不到梁王殿下了。”

翩枝不安地瞥了眼向善。

“三爷,您不是说此事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那他怎么在这儿。”

向善刚要开口。

萧玦却先他一步出声,语气冷漠得好似没有一丝温度,晴空万里之下顿生寒意。

“害怕可以滚回萧府。”

说完他不在管翩枝,转身就往马车上去。

“哎三爷,您等等啊,我又没说不去。”

翩枝忙跟上萧玦的步伐,垂着嘴角小声嘟囔道:“什么狗脾气,这爷俩儿刚刚在合肃堂到底说什么了,都发这么大火……我就问一句,至于这么——哎哟……”

走在前头的萧玦忽然停住脚步。

她低着头自说自话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撞在他的背上,一瞬间,沉水香的味道仿佛将她整个人都收敛住。

印象中,萧玦不喜欢别人主动的触碰和亲近。

她瑟缩着瞳孔,胆战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摇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

“三爷,我不是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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