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这是要不顾沈兴性命的意思吗?
翩枝面色微沉,绿环上前将徐氏扶到玫瑰椅上坐着。外头的光穿过窗棂透了进来,在翩枝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使她的容貌变得更加瑰丽。京畿这样深的旋涡,每个人的处事定有自己的章法,沈兴出事入狱后爹娘肯定拿萧家作过势,但刑部的人仍然对沈兴用了刑,要么刑部不将萧家当回事,要么萧家不将沈兴当回事。
翩枝喉咙里泛起苦涩的滋味,踌躇道:“娘,阿兴如今可还好。”
“好?好什么?能好到哪儿去?”
徐氏内里急躁,语气不知觉带上一股怨气,横眉用力地瞪着翩枝,“好到浑身上下被打得没一处好地儿!可怜你弟弟在牢里受苦,你却在深宅大院里享福!”
徐氏这话多多少少刺痛了翩枝。幼时家里穷,她省吃俭用为的就是弟弟吃饱穿暖,给萧阳做小后,贴补家用自不必谈,当初沈兴入国子监这事是她用尽浑身解数向萧阳求来的。
翩枝咬了咬下唇,声音蓦地低了下来,“娘,阿兴入狱难道我不担忧吗?我一直想去求老爷,但是老爷公务繁忙连见都未曾见我,这个口要我如何开。”
徐氏对于翩枝的解释全然不当回事。
“说到底是你不够尽心,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信见一面有这么难。”
想到儿子还在牢里受苦,徐氏不假思索,又对翩枝撂下一句重话,“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果然不假,姐儿如今有大富贵,住上好的院子,穿上好的衣裳,心里自然不会记挂着娘家人。”
翩枝脸色发白,唇抿成一线,鼻腔里涌上酸楚,嘴唇在轻微地发颤。
“难道在娘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徐氏一时语塞。
翩枝眼眶湿润,咬着字用力道:“阿兴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不管他!更何况,嫁入萧府这么多年,哪件事我没替爹娘办到?”
徐氏这才觉得将才的话不妥,抬头囫囵地擦掉两边脸颊的眼泪,默了半瞬,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既嫁了出去,就是萧家的人,娘也没法管你。只是兴儿这事,你爹和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姐儿你想想办法,兴儿这么多年苦读好不容易通过院试考取了功名,你难道忍心看他蒙受这样的冤屈吗。”
翩枝侧过头阖上眼,晶莹的泪水缓缓滑落,她抬手擦掉。良久过后,转过头望向徐氏。
“阿兴我一定会救。”
马车停在萧府的角门处,翩枝送徐氏离开萧府。
徐氏进到车内才发现自己来时给翩枝买的花生酥还留在车内,她忙将食盒递了出来,掖着裙角,嘴角带着僵硬的笑意,“来时路上给你买的,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翩枝怔仲地望着徐氏手里的食盒,半晌未有动作。
绿环忙上前接过食盒。
马车渐行渐远残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绿环知晓翩枝此时心情不佳,笑着将食盒晃到翩枝面前,“姨娘您瞧,夫人她还是心——”后头的话被生生扼住,绿环的笑容僵在嘴角,迟疑地说道:“怎么是花生酥……夫人她,不知道您不能吃花生吗?”
翩枝低头望向食盒,神情仿若未有变动,抬眼未抬头地笑着道:“大抵不知道吧。”
到了晚间,锦缎般的晚霞铺满整个天际华光异彩至极,就连拂过的风都变得柔情万种起来。绿环点亮妆奁前的一盏地灯,昏暗暧昧的灯光一寸一寸点燃翩枝妩媚至极的容貌,她正在对镜描红妆,用朱砂笔细细地描绘眼角下的那颗痣,朱砂的红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妖异起来。
绿环侍立在侧,表情迟疑地望向翩枝。
“姨娘,您真要这么做吗?万一被太太知道,定不会轻饶了您。”
萧府的正房太太卢氏,那可是翰林家的小姐,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又有涵养,让人踅摸不出破绽。宅门里的爷们素来不过问家事,萧老太爷因病去了,萧家老太太又常年信道深居简出,所以阖家上下都被卢夫人牢牢地攥在手里。她是个有重重规矩的女人,最忌讳后院争风吃醋魅惑家主。
如今翩枝此举,无疑是在挑战太太在萧府的权威。
她放下朱砂笔,抬眸望向绿环,“事到如今我还有其他办法吗,不想办法见老爷一面,就要眼睁睁看着阿兴死在牢里,我做不到。至于太太那儿……横竖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不差这一回。”
她说完站起身,抬臂指向箱笼,“老爷不是夸过我穿那件石榴红绫裙好看,你去帮我取出来。”
绿环应了声是开箱翻找,很快就将那条石榴红绫裙找了出来。
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翩枝穿这件绫裙,一是因为石榴红太过艳丽惹人注目,身为妾室不应太过招摇,二是因为萧阳已经许久未曾来过徊枝院,即便穿得美若天仙又给谁看。当翩枝再次穿上这件绫裙,石榴红的艳丽和往日的绝代风华,又在一瞬间回到她的身上,只有这样艳丽的色彩才配得上她,也只有她能驾驭这样艳丽的色彩。
如今她满身风华地站在绿环面前,绿环确信,绝没有人可以拒绝身穿红裙的翩枝。
“您要不要再想想?”
翩枝低头理着衣襟,“有什么好想的。对了,你将才说老爷什么时辰会经过璞园。”
绿环道:“酉时。老爷会从璞园去太太的毓顺堂用膳。”
翩枝往了眼外头的天色,“时辰差不多了,去璞园吧。”
绿环还想劝翩枝两句让她去求求三爷,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只得跺了跺脚叹口气追上翩枝的身影。
璞园中一派静谧,翩枝站在抽出新芽的海棠树下,一呼一吸间似乎已经闻到淡淡的海棠花香。此刻天色还未暗下来,晚霞依旧艳丽。
绿环从璞园的入口处小跑着进来,抚着胸口喘着气。
“老、老爷过来了。”
翩枝下意识往她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果见萧阳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她拍了拍绿环的手臂,下意识地说道:“你先回徊枝院,万一太太事后问起此事,你就说是我一人所为,你并不知情。”
“奴婢怎么能——”
“走就是了。”
绿环犹豫着没有离开。
翩枝温声安慰道:“一个人受罚总好过两个人受罚。万一太太处置我,到时还不是要你来伺候我。”
绿环抿着唇眸光流转,静声冲翩枝蹲身福了福,转身从小径离开璞园。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翩枝知道是萧阳来了。
她深吸口气静静地听着脚步声,等到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上前两步走到萧阳面前,平缓轻柔地开口,想着往日和他的柔情蜜意,语气中多多少少勾勒出几分缠绵的情意,“妾沈氏给老爷请安。”
翩枝还清楚地记得萧阳曾经是如何夸她穿石榴红绫裙时的摄魂夺魄,曾经的柔情缱绻如今却变成她获取萧阳怜悯的手段,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此刻她的丈夫,内阁首辅萧阳,正站在她的面前,身着深青色直身长衫,面若冠玉,剑眉星目,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反而淬炼出一股浸淫到骨子里的儒雅风流,翩枝这时才发现萧阳人中到下颌一圈蓄着短短胡须,显出一种成熟却不显老的俊美感。
人人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萧阳人到中年不仅没变丑,反而有种独特的情致。
翩枝粗略地算算日子,她好像已经有三年,没在私下场合见过萧阳,见过她的……丈夫。
久久未闻萧阳的回音,久到仿佛璞园中并没有人,只有海棠树枝在吞吐着新芽。翩枝双腿止不住轻微地发颤,微微抬眼瞧见青色袍裾,才确定萧阳的的确确在自己的面前。
如同抵达时间的尽头,萧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未有波动。
“起来吧。”
因蹲身行福礼的时间太久,她只能用手掌抵着膝盖艰难地站了起来。正不知要说些什么时,却听萧阳开口道:“你如今的胆子越发大了,未得召见竟敢私自拦我的路。”
翩枝怔了怔。她仰起头望向萧阳,他也在低头俯视着她,眼神平静未有丝毫的波动,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个陌生人,翩枝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是妾猖狂了。实在是妾有不得已的苦衷,妾的弟弟——”
萧阳抬手打断她。他侧过身不再看翩枝,整个人站在晚霞中,艳丽的光没有给他铎上丝毫的温度,反而冷漠到极致,“沈兴的事自有刑部的官员审查,若他立身清正,刑部自不会冤枉他。”
翩枝怔住,看来此事萧阳已经知道此事,但他并未将此时放在心上。
她静默一瞬,收起心里异样的情绪,低声道:“老爷,沈兴素来安分守己,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妾本不想惊动老爷,可衙役们对沈兴用刑,这明摆着是要将沈兴屈打成招!”
萧阳眉宇横起,眼中冷意更甚。
“你放肆!刑部断案岂容你一个妇道人家置喙!”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下章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