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比里村恭三郎导演遇害,更令熊之汤附近、乃至整个冈山县地区,感到震惊的案子了。跟去年一样的残忍一幕,再度在这里上演了。
导演里村恭三郎的人头,竟然也出现在了恐怖的狱门岩上,而躯干则出现在了无头潭里。
而且,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这次案子的相关人员,跟去年案子的相关人员之间,都没有什么关系。去年案子中嫌疑最大的片山医生和伊豆文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都跟里村导演无关。因为,对于当地人来说,导演里村恭三郎只是一个单纯的旅行者而已。
这种关系,也同样适用于本案的相关人员。
在闭居堂里,跟导演里村恭三郎共同度过了一夜的男演员内山进治郎,以及摄影师服部千吉也一样,对于当地人来说,他们也只是一些异乡人,跟去年的被害者达夫,没有任何关系,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当时不仅不在这儿,甚至连这儿发生的命案,他们都不知道。
同时,这种情况对其他两名相关者——即演员香川千代子和副导演土井新太郎也同样适用。
尽管如此,跟去年一模一样的残忍命案,却再次毫厘不差地上演了。在闭居堂度过一夜的三个人中,竟然有一个人被砍头杀掉了,人头出现在狱门岩上,躯干也出现在了无头潭中。
如此说来,那些愚蠢的人,信奉的国神爷作祟一事,难道竟然会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矶川警部,您最终还是破坏了我的静养啊。”站在昨天才攀登过的、净是树根和岩角的野兽通道的半道上,遥遥望着对面的狱门岩,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发出了苦涩的笑声。
从这儿朝对面看去,是看不到岩石上那颗人头清晰的五官的。就算拥有能够识别的出众视力,恐怕也看不到砍下人头的面孔。因为那人头正好是后脑朝着这边,面孔则正对屏风岩。可是无论如何,那无疑是一个人头。一想到这一点,金田一耕助就不由得,脊背一阵阵发凉,浑身战栗。
同样的战栗感,已经袭遍了整个村落。瀑布潭前聚集着十五、六名村民,正用发疯般激动的声音吵吵嚷嚷。而溪流对面的路上,男男女女正如蚂蚁列队般跑去,其中还有村里巡查的身影。
金田一耕助一面走着,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狱门岩,一不留神,被脚下的树根洋了一下,不由得踉跄了两、三步。
“啊,金田一先生,小心!……”矶川警部连忙上去搀扶金田一耕助。
“哎呀,好险……”金田一耕助打量着四周,面红耳赤地说道,“啊,昨天我也是在这个地方,差一点摔倒了。看来这树根跟我有仇啊。”说着,他正要迈步,却“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金田一先生,怎么了?”矶川警部回过身来,好奇地打量着金田一耕助。
“警部,昨天我也是在这儿绊了一下,也慌忙打量了一下四周,可是,当时并没有这种东西啊。”
金田一耕助用木屐的前端一指,树根上竟有一条像蛇一样的日式手巾,颜色犹如用酱油煮过。
“呃,是啊,看来,之后又有人从这儿经过。”
金田一耕助停下脚步,望向狱门岩。从这儿走到狱门岩,直线距离近二十米,放在那儿的人头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金田一耕助捡起手巾,展开一看,只见手巾的一角,用墨写着“田口”两个字。
“警部,有没有东西把这个包一下?”
“啊,有的!……”矶川警部点了点头。
说着,矶川警部从口袋里,掏出手绡,满不在乎地把脏手巾包了起来。
“这个就由我来保管吧。”
“请便……”矶川警部笑着说道。
不久之后,两个人就下了岩石台阶,聚集在瀑布潭周围的人们,顿时惴惴不安地,一齐回过头来。
其中只有三个人,貌似是电影人的男人,其中一人,还是昨天在熊之汤旅馆门前,见过面的副导演土井。
“啊,你是井口吧?”
矶川警部一声招呼,年纪尚轻的井口巡查一愣,瞪大眼睛。
“是我啊,我是去年也来过一次的矶川警部。怎么又出了这种大案子。”
“啊,这么说来,这件事情已经传到县里了……”
“瞎说,哪儿能那么快就得到消息。我是正好到这边来。对了……”
矶川警部朝三人转过身来,说道:“抱歉,请问你们是日本电影公司的人吧?”
“嗯……”三人回答了一声,面面相觑。
“是谁首先发现的人头?”金田一耕助插嘴问道。
“是我们三人,同时发现的。”其中一人如此回答。
光从服装来看,就知道说话的应该是摄影师服部千吉。此人有四十岁左右,瘦骨嶙峋,肤色青黑,穿着毛料夹克,额头上扎着蓝色的眼罩。
“能不能讲一讲发现人头的经过?”
“啊,好的。”服部千吉做了个深呼吸。
“昨天晚上,和里村老师……就是那颗人头的主人,跟他一起待在这儿的,有内山和我,我们在这上面的闭居堂,悠闲地过了一夜。目的就是那个……就是去亲眼看一看,国神爷会不会真的作祟。”
“啊,请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从一旁打断了他,“这件事到底是谁先提议的?”
“是里村老师啊。”服部千吉警惕地望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再次把视线转向矶川警部。
“说实话,我当时就觉得,这就像小孩过家家似的,实在荒诞无聊。恐怕我身边的内山进治郎,也是同样的念头。可是,那个家伙就是一个暴君,说出口的话,他从来都不会收回。要是惹恼了他,我们以后肯定没好果子吃。所以,比起国神爷的显灵作祟,我们更害怕他。于是,我们就陪他来了。”
服部千吉苦笑着说,转头注意着矶川警部。矶川警部面上没有表情,举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今天早晨我们一睁眼,里村却不见了。我们哪儿想到会出这种事,还以为他出去,寻找外景拍摄地了呢。因为今天早晨,我们原本是要在这一带拍摄的。”摄影师服部千吉说着,转过头去,朝身边指了指,“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身边的这位土井,恰好领着女演员香川千代子来了,还带着盒饭和胶片。我们吃了盒饭,还是不见导演里村恭三郎的影子,就逐渐害怕起来,担心会不会又是国神爷显灵作祟……”
“这话是谁说的?”金田一耕助问道。
服部千吉又警惕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
“是我啊!……”服部千吉用愤慨的声音答道。
“啊,虽然最先说的是摄影师服部千吉,但是,我当时也有同样的想法。”内山进治郎插话道,“当然是半开玩笑了。恐怕土井也是这样吧?”
内山进治郎也是被导演里村恭三郎发现的新人之一,五尺七寸的身材,堂堂的仪表,粗犷有型、棱角分明的面孔,是其最大的优势,浑厚深沉的嗓音也富有魅力。
“那个……”副导演土井新太郎咬着指甲,目光茫然。
如果按通常标准来看,土井新太郎比内山进治郎,更符合“美男子”的标准。虽然他的个子矮了点,可是,他皮肤白晳,有一种公子哥般的美貌。不过,在如今这种个性受尊重的时代,这样的美貌,也许并不适合演电影。
“于是……你就说会不会是国神爷显灵?”矶川警部催促着他。
“嗯,于是……”服部千吉话没说完,就沉默下来。
内山进治郎便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我们就来到这个瀑布潭,当时香川也在……结果,就发现那岩石上,放着一个砍下的人脑袋……”
内山进治郎说着,打了个哆嗦。服部千吉朝人头那边,略微瞥了一眼,然后立刻便移开视线,缩了缩肩膀。土井新太郎则依然一边咬着指甲,一边凝望着虚空。
“可是,内山先生,”在附近踱来踱去的金田一耕助,一面仰望着狱门岩,一面说道,“如果要是从这儿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只能看到后脑的上部。如果没有相关了解,也许根本就意识不到,那里放着的是一个人头。你们是怎么知道,那就是导演里村恭三郎的脑袋瓜子呢?”
“啊,那个……”内山进治郎擦着额头的汗。
“我们就站在这儿……请想象一下,我们当时的心情,简直就像在梦魇中一样啊。那时候,正好有人登上对面的坡道,我们跟那人一说,那个人就带着我们上了岩石顶。”
内山进治郎所指的屏风岩的顶上,巳经黑压压地聚满了人,伞盖一样的红松树枝上,也像挂铃铛一样爬满了人。
“啊,若是从那儿看,就能够看到脸了吧?”
“呃,没错,因为那人头略微朝上,正好瞪着红松树干的根部……”
内山进治郎又打了一个冷战,犹如落水的狗或猫,正在抖掉身上的水。
矶川警部怀疑地盯着他的脸,说道:“啊,是吗,那就待会儿再去看一看吧。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仔细地跟我说一说?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的情形?”
“呃,这个嘛……”内山进治郎跟服部千吉面面相觑。
“刚才,在你们还没有到来之前,我就一直在跟服部先生闲聊。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我们三个人喝了不到两升酒,然后,就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等到今天早晨,我们醒来的时候,竟然觉得头有点发沉。”内山进治郎摸着脑袋,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我是这样,服部也是恍恍惚惚的。这种情况,我和服部都很少有。因为,我们都是酒量大的人,半升或者一升的酒,根本就醉不到第二天早晨。虽然当时并没有发觉有异常,可是,现在想起来,难道那酒里……”
“你是说,酒里被人放进了安眠药之类?”矶川警部吃惊地问。
“嗯,只能这么解释了。头到现在还晕晕乎乎……就像是顶了个光晕似的。”
金田一耕助早已察觉了这一点。内山进治郎和服部千吉两个人,瞳孔都格外大,眼神似乎也很迷茫,很是奇怪。
“你们有人经常服用安眠药吗?”
“嗯,导演里村恭三郎常用……”内山进治郎点头说,“他那个人如果酒没有喝足,就会服用安眠药睡觉。”
“那酒瓶和酒杯呢?”
“应该还在上面的闭居堂里。”内山进治郎朝瀑布那边指了指。
“啊,是吗。”矶川警部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大声地向部下吩咐一声,“井口,你去上面的闭居堂安排一下,一定要保管好刚才说的那些物件。听着,一定要留意指纹。”
“是!……”井口刑警答应了一声,立刻迈步跑开了。
“金田一先生,那我们也到屏风岩的顶上,去瞧一瞧吧。”矶川警部转身冲着金田一耕助打着招呼,“啊,还有你们,抱歉,在案件有眉目之前,烦请你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听明白没有?”
三个人为难地面面相觑。
“有什么办法。反正老板已经死了,就算回到工作室,也没有办法工作。”服部千吉泄气般咕哝着。
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拨开围观的人群,往屏风岩下面的山坡那里爬去,只见溪流下游,正赶来一群兴奋地看热闹的人。
“找到了,找到了。无头尸体被找到了。”
“跟去年一样,那具无头尸体,正漂浮在无头潭里呢。井口巡查在哪儿?”
矶川警部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激愤的神色。
金田一耕助劝慰道:“算了,算了,警部,总之,先去验验那颗人头再说吧。”说着,金田一耕助自己站在前头,开始爬屏风岩背后的陡坡。
虽然事后看到的,那具漂浮在无头潭里的无头尸体很恐怖,可是,当时从屏风岩上,望见的狱门岩人头的恐怖,相比之下也毫不逊色。
跟昨日相反,由于上午的阳光,几乎是从正面照射着瀑布,所以在摇曳的瀑布的反光作用下,里村恭三郎的人头看上去,正好闪着像烟霭一样战栗的光,带着诡异的光晕。
在瀑布飞沫的冲刷下,人头上面沾着的血迹,已经几乎没有了,可是,两只瞪大的眼珠却鼓了出来,扭曲的嘴唇间,露出一点黑黢黢的舌头,断面上还露出肌肉和白骨……
还有那被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的样子,看上去也非常瘆人。额头与右颧骨上有严重擦伤,唇角也被严重划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