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位女士,您来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长得微胖女人,从门缝里面惴惴不安地露出脸来,金田一耕助立刻奉上亲切的微笑。
“快进来吧。用不着害怕。您的事情,我刚才已经都跟警部说过了。”
“嗯!……”本桥加代子答应了一声。
尽管如此,加代子仍然带着一副战战兢兢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向等等力警部恭恭敬敬地点头致意。她脸色难看,像是刚刚哭过。
“警部,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本桥加代子女士,是府中一家饭馆的老板娘。”
如此说来,无论是打扮还是发型,这女人的确都带着城郊饭馆老板娘的特征。
“来,老板娘,请坐。接下来警部要从头到尾,再问你一次,我也要再听一遍,即使内容相同也没有关系,请只管讲。多听几遍记得牢。”
“是……”本桥加代子低声回答着,她看上去似乎很拘束,在椅子边上坐下来以后,又毫无意义地朝警部点了下头。
“你是辰男的生母吗?绪方的父母,并未提起辰男另外还有生母的事情,所以,能否详细讲讲相关情况?”
“好的。”本桥加代子点了点头。
说着,本桥加代子从衣袖里掏出手绢,一面在膝头摆弄着,一面说了起来。
距今二十年以前,本桥加代子正在府中做饭馆的服务员,那时候有个人,经常去那儿玩,此人就是绪方家上一辈的重兵卫。
绪方重兵卫本以种地为业,在吉祥寺与三鹰之间拥有大片田地。正好从那个时候开始,住宅用地不断扩大,因此,重兵卫五十岁以后,就不再从事务农了,一跃成为附近的头号大地主。
这种人一旦有了钱,过上悠然自得的生活,那么,他所做的事情,一般都可以料到,要么饮酒,要么赌博,要么就是养小老婆……
绪方重兵卫用一直握锄头的粗糙大手,握住了加代子那粉嫩的小手,将她藏在府中,还生下了一个孩子,据说这就是绪方辰男。
“老爷没有孩子,就过继了一对夫妇做养子养女。这就是现在的主人——绪方欣五郎和靖子。可是,这二人也没有孩子,于是辰男就被收养过去,变成了欣五郎夫妇的孩子。所以,虽然那孩子在户籍上,是欣五郎与靖子的孩子,可生母是我。”加代子含着眼泪说道。
等等力警部一面审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色,一面说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就是辰男的亲生母亲,这我已经知道了,但你想说的话是……”
“是的。那个……我也问过这位先生了,辰男真的是病死的吗?还是说或许……”
“或许?……”等等力警部好奇地望着本桥加代子。
“啊,那个……”加代子支支吾吾,“会不会是被杀的呢?”
等等力警部顿时把闪电一样的视线,射向金田一耕助。可是,金田一耕助仍然只是一副苦恼的神情,使劲挠着乱蓬蓬的头发。
“被杀?……老板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内情?”
“啊,那个……辰男一直在服用非洛滂。反正他一直过着自甘堕落的生活……并且还有肺病。”本桥加代子吞吞吐吐地嘟囔着,“可是,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死得这么快啊。我听欣五郎说,好像是八月十四日死的。可是,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才是八月十日啊,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
“警部,那搜索申请上是怎么说的?是八月十日离家出走的吗?”
听到金田一耕助的质疑,等等力警部慌忙把文件翻过来。
“呃,是的,的确是这样。对了,这位女士,辰男离家出走的时候,有没有接到过绪方先生的消息?”
“哦,那个,十二日早上,欣五郎找到我,说孩子十日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还以为是去我那儿了呢……”
“那就是说,辰男也经常出入你那儿,是吗?……”
“啊,那已经……毕竟是乡下,就算藏也藏不住。不,吉祥寺现在也已经不是乡下了。”
原来如此,在那种郊外的住宅区,就算租地建房的都是城里人,当地那些土地所有者,也和他们完全不同。即使是现在,当地人也仍然生活在,跟古老的武藏野的农村生活方式,没有多大区别的思想和习惯里。
“可是,仅仅因此,就怀疑绪方辰男是被杀的,这也多少有点多疑了吧。”等等力警部摇着头说,“亲生母亲悲痛至极、怀疑别人,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黄泉路上无老少。还是说,你手里真的有他杀的确切证据?”
“不,那个,我也不是有证据。只是里面毕竟有,那种错综复杂的情况……”加代子吞吞吐吐地嘟囔着。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等等力警部严肃地问。
“其实是这么回事……那个,警部!……”加代子露出一丝害怕的眼神,观察了一下等等力警部的脸色,然后才说道,“警部先生,这件事请,我求你不要对外边说。如果弄错了,会遭到他们记恨的。”
“啊,这个没问题,那么……”
“其实就是欣五郎夫妇的事情。我一直很害怕他们,所以……”加代子小心翼翼地说,“我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他们跟上一辈的重兵卫,也相处得不好,多少受到了影响吧。他们的上一辈人亡故的时候,曾经留下遗嘱……”
“什么,你是说,重兵卫先生留有遗嘱?”等等力警部不禁瞪大了眼睛。
“啊,是的……”加代子一面撕扯似的,揉搓着膝头的手绢,一面说道,“上一辈的老先生,三年之前就亡故了,当时他留下的遗嘱,对欣五郎夫妇非常不利。绪方把自己的财产,全都留给了辰男,只不过在辰男娶妻之前,要由欣五郎夫妇来监护,不让辰男去碰。可是,如果辰男娶了媳妇,绪方家的财产,就可以任由辰男支配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等等力警部顿时大吃一惊,回头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金田一耕助依然露出苦恼的眼神,不住地挠着蓬乱的头发。
“然后呢?……”等等力警部从桌子上微微探过身子,声音中逐渐有了几分认真。
“可是,如果辰男在此之前死去……”本桥加代子嘟囔了一声,喘了口气继续说,“不,即使在他娶妻之后,如果还没有生孩子就死去了,财产还是会归欣五郎夫妇所有……遗嘱上就是这么说的。”
“那么,你是说欣五郎夫妇,可能为了侵吞财产,而杀了绪方辰男?”等等力警部的声音像拉紧的钢丝一样紧绷。
“不是,并不是这样的,可毕竟有这么一种情况……”
“老板娘。”金田一耕助从一旁插上一句,“您把跟古川小六郎的关系,如实地告诉警部吧。”
“啊,老板娘认识古川小六郎啊?”等等力警部吃了一惊,身体越发向前探去。
“不……那个,我并没有见过。但是,闲话倒是听了不少。”本桥加代子摇头晃脑地说,“警部,那家伙会不会是受欣五郎夫妇指使,故意杀了辰男呢?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个家伙也恨辰男。他有恨的理由。”
“什么,古川小六郎竟然恨辰男?……”等等力警部用发光的眼珠子直盯着加代子,“畜生,这又是为什么?”
“我这么说,是因为古川的妻子光子……她是绪方分家的独生女,所以,我对她也比较了解。她之所以从古川小六郎那儿逃走,原因就是因为辰男。也就是说,她爱慕辰男……虽然年龄上光子要大四岁,可是,她却勾引了辰男,变成了那种荒唐的关系……”
“辰男与光子?”等等力警部脸上浮出的惊讶神色,越发浓重。
“是的,那个,毕竟那种事情……”本桥加代子更加难以启齿了,“您也知道,毕竟辰男容貌出众,各种诱惑都很多。”
等等力警部茫然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既然这样,跟绪方辰男有亲密关系的到底是谁?是古川小六郎还是光子?还是说,绪方辰男跟双方都保持着关系?……
等等力警部只觉得,后背发痒,无法不产生厌恶与不快之感。
“那么,那个名叫光子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回到自己家去了。姑娘长得倒是挺漂亮,却是个什么战后颓废派,已经无可救药了。辰男之所以堕落成那样,也全都是那个姑娘害的。我恨死她了……”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看着,像是被恶鬼附身般,露出刺眼目光的本桥加代子的眼睛。不久,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警部,请您问一下有关辰男身体的事,问问他身体上,有没有印记之类……”
等等力警部又吓了一跳,用吃惊的眼神打量着金田一耕助和本桥加代子的脸。
“老板娘,辰男的身上有特征吗?”
“啊,那个,听金田一先生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孩子三年以前,曾做过盲肠手术。”
忽然,等等力警部像被弹起来似的,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
“盲、盲肠手术?”他呼吸急促地说,“他被切除了盲肠?”
“啊,那个,是的……我让医生把切除的盲肠,拿给我看过了,因为当时我在照顾他。”
“医院是……”
“三鹰的富士见医院。”
“警部您怎么了?难道那腐烂尸体解剖的结果……”
“唔!……”等等力警部呻吟了一声,脸上略微泛起一丝焦虑的神色。
对此前一直坚信,是绪方辰男的那具腐烂的尸体,进行解剖的是K博士,其解剖的鉴定书上,并没有写做过盲肠手术一事。假如那具尸体上,留有盲肠手术的痕迹,如果盲肠被切除了,应该是必须记入鉴定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