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拜舅姑

杨容姬醒来时,天色尚早,潘安却已经不在身旁,枕边有一方手帕,上面写着“早朝”二字。反面其实还有字——娘子勿念。

她放下帕子,漪儿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托盘上放着沉甸甸的发冠,发钗。

她让杨容姬坐到窗前,为她梳妇人发髻,只不过梳到一半,杨容姬的脖子已经难以承受,额前碎发拉扯着头皮。

她问:“漪儿,日后都要梳这般的发髻么?”

漪儿替她戴发钗,答道:“今日是要拜舅姑的,所以须得隆重装扮,日后若是女郎不喜,那咱们就不梳了。”

杨容姬又看着面前深紫色的衣衫,再看看繁琐的发髻,在头脑中幻想了一下,叹了口气,忧愁道:“我其实还是个少女,我还是更喜浅嫩颜色。”

漪儿道:“女郎穿浅色更好看,只是咱们今日的穿着需要符合礼制。”

杨容姬点头:“对,这是礼制。”

“女郎记住,待会儿要去厨房亲自做一顿饭,馈舅姑,潘家家主已经不在,所以只需拜夫人,为她准备吃食。”

“好。”

潘母邢氏喜欢吃什么,杨容姬并不了解,于是去问了院子里的婢子,婢子显然并不了解,杨容姬便开始猜测,门前都是梨花树,那么潘母该是爱吃梨,曾听母亲说,她与邢氏曾在茶楼吃茶,潘母点的小食都是甜品。

厨房里,厨娘静静的候在一旁,看样子是需杨容姬全程亲手而做。

杨容姬并未怎么下过厨,但万事都不会难住有心之人。

她朝厨娘及周边婢子露出和善的微笑,开始准备。

梨去核,中间放置蜂蜜,与牛乳同蒸煮,适合如今干燥的气候,梨肉软甜,梅干果脯放入,解腻。

这只是一道甜品。

清晨时分,胃口一般不大好,新年刚过,大鱼大肉也都吃了遍,清粥小菜未尝不可。

杨容姬煮了荠菜粥,里面放了时行的肉脯。

漪儿看着她如此认真的模样,笑问她:“这么几样,那女郎的夫君呢?”

杨容姬反应过来,原来潘安尚未食过早膳。

她见周边有鲈鱼,便动手清理了干净,其实她不太懂如何处理鱼肉,但摸索了一会儿便知道了门路。

鲈鱼用来做什么呢?

做鲈鱼粥。

漪儿在一旁替她燃了灶火,杨容姬细细切着鱼肉,她道:“漪儿可知,有一位官员,他在秋季辞了官,辞官总要有个理由,有人是退隐,有人是年老,有人是厌倦,他却说,西风起,他闻到了家乡吴地鲈鱼莼菜的味道,请求辞官归乡。”

漪儿感叹一声:“理由如此,恐怕那时的皇帝也会毫不犹豫的应允吧!”

他是后来的张季鹰,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絮絮叨叨间,早膳已经备好。

临出门时,杨容姬突然胆怯,踏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

漪儿疑惑的望着她,突然转了头,朝外面看去。

潘安笑意盈盈的从院外转了进来,他还穿着朝服,一派正经。

杨容姬也看到了他,对他招了招手,像唤小狗一般。

潘安走过来,杨容姬悄悄地靠近他,潘安配合她悄悄地弯腰。

杨容姬轻轻地问道:“母亲爱吃梨吗?”

潘安回道:“爱吃。”

杨容姬便拿过调羹,递与他,看着他道:“你先尝一尝吧!”

潘安舀起来一勺梨子汤。

甜到喉咙发紧。

他喝了下去,面不改色:“这味道……很不错。”

杨容姬放心了,拿过托盘,又让漪儿端来方才做好的鲈鱼羹:“这是为你做的,趁热吃了吧。”潘安含笑接过,看着杨容姬跨过门槛,走出院落,直至不见身影。

尔后,他吐了吐舌,走进厨房,喝了一大碗水。

太甜了。

杨容姬相处过的主母,只有杨氏一人,杨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又有远见卓识,豁达胸襟,是一位睿智的女子。

而潘母是何模样,她不曾有过想象。

杨容姬行过府内花园时,邢氏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大厅。

她唤了身边的嬷嬷过来,轻语:“我的发髻是否得体?”

嬷嬷颔首:“得体。”

邢氏又道:“待会儿若是容儿做的饭菜不好吃……那我也得吃下去,不能拂了她的一片心意。”

嬷嬷轻笑:“夫人说的对。”

邢氏将手中的匣子打开,皱了眉:“亲家母是个见多识广的女子,容儿在她身边长大,这样的礼物,也不知她瞧不瞧得上?”

嬷嬷无奈的拿过匣子:“夫人……您就安安心心的坐着罢!该紧张的是新妇才对。”

如她所说,杨容姬确实慢慢的紧张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端庄的来到了大厅。

邢氏也已经端庄的坐在了榻上。

杨容姬将托盘递给漪儿,双手举过头顶,跪下,拜邢氏。

裙摆太长,起来时险先站不稳,头上的发钗仿佛也要掉落,杨容姬突然很想笑,硬生生的憋住了。

她接过托盘,稳稳的递给了身边的嬷嬷,安静的退在一旁。

杨容姬道:“母亲,这是儿媳为您做的炖梨,还有荠菜肉粥。”

邢氏一听,喜上眉梢,恰恰合了她的胃口。

梨子软糯,小粥清淡,邢氏满意的点头。

都食过后,邢氏呼她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匣子递与她,道:“这是昔日你父亲亲手所制的玉佩,与婚书放在一块,如今,该是交于你了。容儿,自此以后,你便是安仁的妻子,我们的家人。”

她看向旁边的嬷嬷,道:“这是云嬷嬷,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一直陪在我身边,以后你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寻不到我,寻她也是一样的。”

杨容姬行了礼:“嬷嬷好。”

云嬷嬷笑着回礼。

邢氏接着道:“你瞧这眷园,原先只住着我与安仁以及婢子小厮等,其余潘家人,都在老宅住着,平时走动也很勤勉,你若是得了空,我便与你一同去看一看,他们也都很喜欢你。”

杨容姬回道:“谢母亲。”

邢氏满意的点头,替她理好了发髻,柔声道:“不必太在意规矩,你婆婆我啊,不守规矩惯了,也不大懂得那些条条框框的。”

·

杨容姬出了大厅,笑着呼出一口气。

她看向天边的飞鸟,突然有些伤感。

“我想念母亲了……”

漪儿安慰她:“后天归宁就可以回去见到了,女郎再等一等。”

“恩。”

“女郎,你还没有食早饭,咱们将衣裳换下来,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好。”

两人回到了常思院,这是她与潘安在园内的住所。

潘安就站在门口,见她来,走近,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到铜镜前,替她把发钗解下,摘下发冠,端详片刻,将她的妆容也擦去不少,这才满意的看着她。

他递给她水蓝色的衣衫,拍了拍她的头:“换上吧,然后随我去用膳。”

头上残留着温热的气息,杨容姬乖巧的拿过衣衫,去了屏风后。

不多时,她走了出来,潘安拿起袖中的珠钗,替她戴上,这是那日回洛阳时,未送出手的礼物,如今却已能名正言顺的为她簪花。

吃的是杨容姬方才做的鲈鱼羹,约是一直放在锅里热着,所以如今还是温热。

只是才吃了两口,外面就有人来报:“郎君,外面有客求见。”

潘安不悦:“是谁?”

“石崇。”

潘安停下了动作,杨容姬却道:“去吧,我替你热着。”

潘安很歉意:“容儿先吃吧,我去去就来。”

·

石崇等在了书房,一见潘安,笑了出来:“恭喜你抱得美人归,原来从前你口中的心仪之人,是那日在游船上与我讲道理的杨家长女。”

潘安只是笑。

石崇看着有些生气:“如今你还能笑,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石崇的心意安仁知晓,不过如今的结果,是我心甘情愿接受的。”

“你呈了《藉田赋》,文采斐然,得到了圣上的青睐,不过几日,又被人排挤嫉妒,又被贬了官,让你去当一个小小县令,这个结果,你满意?”

“为何不满,朝堂滚了一身泥,我需要洗一下尘泥,换一方天地,说不定,会有一份作为。”

石崇盯着他:“是贾南风从中煽动,其实只要你向她示好,你便从此扶摇直上。”

“岳已有妻子,不愿如此,亦不会如此。”

“你不怕她的权势?”

“从今往后,我将是小小河阳县令,远离庙堂,清净自为,山高水长,再奈何不了我。”

石崇不再言语。

“石崇兄,往后在庙堂,多加注意。”

“河阳不远,我跟夏侯湛会时常去见你。”

“安仁恭候。”

他答应杨肇会远离庙堂,如今,他做到了。

他有凌云的志向,却也能甘于平淡。

他带着满身尘泥,却也有皎洁的内心。

日后,他可以与杨家容姬,不再沾染朝堂是非,去往世外桃源。

那是河阳,丘陵地形,是日后桃花灼灼的地方。

桃花县令的美名,由此而来。

石崇走后,潘安坐在窗前,杨容姬端着鲈鱼羹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头上,学着他,拍了拍,笑道:“别发呆,快吃羹啊。”

但爱鲈鱼美。

作者有话要说:范仲淹的诗: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桃花县令即将上线,往后就夫妻两人,嬉嬉闹闹,去河阳,撒狗粮,远离朝堂,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