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西窗映竹

是日午后,潘安刚到家门,就有小厮候在眷园门外,手中拿着夏侯湛的请帖,说是有要事商议。

潘安脚还未踏进家门,就跟着小厮到了夏侯府,采买的物品只好递给了家仆。

夏侯湛美姿仪,时人常称潘湛二人为“双璧”。夏侯亦是名门望族,其奢靡之风,虽无石崇高调,却也为人诟病。

曲曲折折的庭院,潘安在府中后厨见到了夏侯湛,他正在熬鸡汤。

潘安走近时,夏侯湛已经盛起了一碗,递给他:“浮油已撇去,味道正好。”

潘安接过,问道:“你叫我来说是有要事,难不成就是这一碗鸡汤?”

夏侯湛擦了擦手,笑道:“自然不是,跟我来。”

夏侯府之书房,在湖面之上,周边是荷叶田田,中间廊桥连通岸边,廊桥之上,俱是牡丹。

书房里藏书甚多,有许多孤本,夜晚照明甚至不用蜡烛,用明月珠。

各个角落都是明月珠,夜晚书房亦如白昼。

夏侯湛拿起桌上的一沓纸,递给潘安:“这是近段时间写的字稿,暂定为《魏书》。”

“你的字稿诗稿,从来都是第一个让我拜读,真是荣幸之至。”

夏侯湛大笑。

潘安接过字稿,放在桌上,俯身时,衣襟内有东西若隐若现,夏侯湛趁他不备,迅速拿出。

“这是何物?”

只是还未打开,潘安就已夺回,眉目之间满是严肃。

夏侯湛一愣:“什么宝贝我碰都不能碰?”

“既是宝贝,那你自然不能碰。”

“……”

字稿阅毕,已是薄暮时分。

潘安阅稿花了两个时辰,夏侯湛盯着他看了两个时辰。

于是潘安一抬头,就看到夏侯湛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今日不太正常。”

潘安坐正了身子,状似不经意:“可能今日心情比较好。”

夏侯湛指着潘安手边的木匣子道:

“这两个时辰中,你摸了这个木匣子六次,瞥了它十二次,你虽在认真批读,但我还是明显感受到了你的……”

潘安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嘴唇,心中暗念两个字--欢喜。

夏侯湛加重语气:“躁动。”

“……”

潘安回府时,邢氏在大厅摆着碗筷。

老嬷嬷迎上来:“郎君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夫人可等了有一个时辰了。”

潘安轻声解释:“是去了夏侯府看夏侯湛的字稿,是我忘记知会母亲了,嬷嬷先下去休息吧。”

“好嘞!”

“母亲。”

潘安快步走向大厅,带着歉意的笑容。

邢氏也不问他,回他一笑,将碗筷推给他。

窗外忽然有了轰隆的雷声,邢氏放下碗筷,探出头一看,屋外起了风。

邢氏着急,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岳儿,走,跟母亲把家门口的牡丹盖上。”

潘安抬头看天,摸了摸怀中的木匣,叹了口气。

天公不作美啊。

又是一番体力劳作,家中家仆跟潘安一起忙活了许久才将这些牡丹花护好。

婢子已经将饭菜热好再次端到桌上,潘安迅速吃了几口。

邢氏皱眉:“岳儿,食饭不可如此这般,容易噎着,你往常可不是这么用饭的。”

潘安停了下,放慢了用饭速度。

“今早我去买针线,听到酒肆的老板娘说,邻巷胡家,胡家娘子前段时间投河自尽了。”

邢氏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

“说是胡家郎君喜欢上了个娼妓,拼死拼活的要纳妾,胡家娘子还怀着身孕呢,胡家主母本就嫌她美貌,妒忌她,于是说当年她可是主动给胡家家主纳妾的,胡娘子不堪其辱,喝了堕胎药,减掉长发,那个娼妓还屡次挑衅,于是她终于投河自尽。

胡娘子当年可是属于下嫁,本来多好的姑娘啊,是真心实意的在意胡家郎君,才会放弃荣华富贵,不许纳妾,结果被逼的投河自尽,说来也巧,胡娘子投河了,被玩耍的孩童救起了,孩童们也是有趣,将她送回了娘家周府,周家家主当日就将胡娘子的嫁妆带回,又将聘礼返还,在胡家一言未发,连个和离书都没要。

胡……不,周娘子呢,修养了一段时间,遇到了王家的郎君,比她还小两岁。你猜怎么着,两人已经准备成亲了!吉日定在七夕,那天我可要去看看,那王家郎君为了让周家家主放心,入赘去了周家,王家可比周家富庶呀……那个胡家郎君呢,前段时间还跟娼妓成双入对的,近日突然天天跑去周家,周家真是不一般,居然吩咐府中人以礼相待,胡家郎君如今该是悔不当初……”

邢氏讲完了这个故事,潘安小心的挪了挪身子,看了一眼天色。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邢氏看着他道:“娶妻应娶心上人,心上人,是要放在心里的,也只能放下她一个,母亲和父亲告诉过你一句话,岳儿可还记得?”

潘安毫不迟疑:“此生惟愿一心人。”

邢氏微笑。

夜晚终于下了一场雨,甚至有了一丝凉气,潘安沐浴罢,擦干头发,披着月白中衣盘坐在榻上。

烛火映在窗纱上,院子里的翠竹,也映在窗纱之上。

雨打竹叶,清脆声响。

潘安挪下桌上的案牍,放在塌上,剪掉了一截烛花,烛火愈亮。

木匣被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

窗外有微风,几捋额发垂下,潘安打开木匣。

丝绢柔软,展开铺在桌上,尤带着墨香。

月有光兮星西斜,

西窗映竹花枝发。

青禾应喜雨过晴?

牵牛遥问织女星。

明明微风夜凉,雨声簌簌,潘安却突然双耳通红,手心出汗。

他猛地打开窗,深吸了一口气,往后倒在塌上,翻了个身,脚却碰到了木桌,慌忙起身察看,丝绢尚好,烛光尚亮。

喜雨?

喜晴?

自是喜情,自是有情,自是深情。

雨停了,风停了。

风不动,月不动,人心动。

杨容姬在下午将一封纸笺递给了周婉儿,好奇的问了一句:“婉儿,你阿姊的心上人是谁呀?”

周婉儿挠了挠头:“是个写诗很厉害的郎君,肚饥郎君?”

漪儿傻了:“这郎君是儿时吃不饱饭吗,肚饥?”

杨容姬满头雾水。

写诗很厉害的郎君,许多人喜爱追逐的郎君。

潘才如海,陆才如江。

陆机是也。

潘安在床上睁眼到天明,真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感觉思想已经如同脱了缰绳的野马,跑到了地老天荒。

尺素掉了,容儿有没有发现?万一找不到便不再写了呢?

当时不应该手快偷摸的捡起来的,万一她是准备在七夕之时递给自己的呢?

要不要回一个?就说自己是偶然捡到的,不过也确实是偶然捡到的……

自己要先说,女孩子脸皮薄,不能让她难堪……

第二日,潘安眼下乌青去了朝堂。

他本就肤色白皙,乌青就显得格外明显。几乎每个人都来问一句:“安仁兄昨晚这是怎么了?像是一夜未眠。”

潘安微微一笑,姿态之优雅得体:“听雨。”

石崇又请了众人到金谷园。

潘安坐在一旁看园中的池塘,陆机突然凑到了他身边。

陆机咳了咳,潘安转过头来看着他。

“是这样的……”

“哪样的?”

“这个往常女子向我表露心迹,要么直说,要么送手绢脂粉,要么高歌一曲,然而昨日,我收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

潘安呡了一口茶。

陆机道:“尺素。”

潘安心里咯噔一下。

陆机自顾自拿出信笺,展开来:“这诗写的不见得多好,但贵在含蓄清新,我给你念一下,我是真不知如何回复,这份心意是我遇到的最真挚的……”

潘安拿出丝绢,陆机停住,凑过来看了一眼,惊喜道:

“诶,这诗跟你的一样!原来不是她自创的,不过这诗是谁写的……”

潘安抢过信笺,问他:“这是……谁给你的?”

陆机道:“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子,我们在七子里认识的。”

七子里,杨府所在地。

潘安顿悟了。

不是给他的,是代笔。

站起来,将信笺放入袖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都有婚约了,这些事,是不应该管的。”

陆机脑子没转过来:“那你把信笺还我。”

“让你未来妻子看到了不太好,我替你处理。”

潘安默了一瞬,转身离开。

茶水还未饮完,陆机摇头:“浪费。”

潘安突然折了回来,陆机举着茶杯,不知该作何反应。

“什么叫做这诗不见得有多好,明明就写的很好。”

“……”

邢氏看着潘安沉默的走了回来,眼下乌青还在。

叫住他:“岳儿,你这是怎么了?”

潘安回道:“困了,我先去睡一会儿。”

“好,别太累了啊。”

潘安这一睡,是真的睡着了,梦里有人说:白欢喜一场。

醒来时,邢氏不知在桌边坐了多久,潘安看到她手里也抱着一个木匣子,顿时躺了回去,被子捂着头。

邢氏唤他:“岳儿过来。”

潘安不情不愿的起身,坐好。

邢氏打开木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旁边是一对儿玉佩。

邢氏将纸拿出,有些高兴,问道:“岳儿可知这是什么?”

“不知。”

“这是一纸婚书。”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该跟大家说说半夜好~(捂脸.JPG)

今天去看香雪海啦,堵车三小时,赏梅三小时,回来三小时哈哈哈

婚书是谁的呢哈哈⊙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