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隔天,许是昨天的话在她心里荡起的波澜太大,容妍醒得很早。

旁边的徐清与还在睡,她想倒头再眯一会儿,辗转几侧还是没睡着,干脆起了床。

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就下楼跑步去了。

早晨天冷,干净的大地上躺着大片蒙蒙的孤零灰色,加上肆虐的寒风,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一下来就看出这不是个跑步的好天气,只绕着小区跑了两圈便结束了。

买完早餐回来,徐清与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她好不容易睡个舒服觉,容妍也没打算喊醒她。

把她的那份早餐放进微波炉里保温后,她自己又坐了会,闭目养神。

临出门前,想起昨晚程临远的提醒,主动给他发了条消息“报备”。

容妍:程总,我出门了。

对方很快回复:好,我稍后就来。

还是去的上次的台球馆。

容妍到了后,知道他还没来,拢了拢大衣,轻车熟路地去找戚景。

办公室里,她自在地坐在沙发上,桌上正煮着一壶热茶,对面的戚景在看文件,电脑和手机屏幕都亮着,看上去很忙的样子。

“戚景哥,当了老板周六也要加班啊?”她抬手摆放茶杯,笑着揶揄。

她今天过来没有跟他提前说,相当于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戚景快速地瞥了她一眼,语调上扬,“怎么?你过来也是来加班的?”

她正低头倒茶水,闻言摆了摆头,“也不算,就是来陪合作公司的老板打个球。”

他随意状问道:“还是上次那个?”

茶面上浮出丝丝热气,容妍小口抿着,淡定地“嗯”了一声。

见他对话间还是伏案工作的样子,她没再出声打扰。

空气沉寂,只有书页的声音,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如今哪怕不说话也不会显得尴尬。

容妍安静地喝完了一盏茶,温热入喉后,她身上的寒意渐渐消了下去。

房间里,“啪嗒啪嗒”的鼠标声快速地响了几下,戚景合上电脑,从办公桌里面走出来。

“这么快就处理完了?”她抬眼望去,有些诧异。

桌上摆着的那小叠文件还没动过啊。

他走到左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用着老板的腔调回,“你都说了,我是老板,”对上她的视线,语气轻飘,“我想什么时候下班就可以什么时候下班。”

“好像是这个道理。”容妍抿着嘴笑了。

当了老板就是有一个好处:任性。

他也倾身倒了杯热茶,看见她眼下的淡淡乌青,关心道:“你这工作也不轻松,周末都还要换个方式应酬。”

“哪份工作都不轻松,”她表情一点也不哀莫心死,凑过来了点,悄声跟他说:“我就指望着这单升职加薪呢!”

戚景眸光微动,低低溢出一声笑,这话回得倒是很像她:不为其他皱眉头,只为赚钱而低头。

想起上次她来也是为了和他的合作,他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问:“你们公司很重视这次合作案?”

容妍直直地点头,重不重视可见一斑,还言简意赅地跟他说了程临远想学台球的事。

他了然状,默不作声地敛下眼睑抿茶。

说完了这事儿,回想起容昀的来电,跟她确认道:“你哥说年底会回来?”

她灿笑点头:“嗯。”

容昀要回来,是他在她停职的那几天里来说的。

比这先来的,是颜芳的电话,专门来跟她嘱托,要她到时候把时间空出来,一家人好好聚聚。

隔着手机,她都能听出她母亲字里行间的欣喜。

老两口虽然表面不说,但是儿行千里,哪有不挂念的,她在家的时候,没少听二老念叨她哥。

不夸张的说,容昀回来,对于她们家而言,是比过年都还高兴的事。

用颜芳的话来说,就是:什么节都不如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好。

“那到时候咱再一起打两局?”戚景放下茶杯,靠着沙发背,姿态散漫地笑问。

因为容昀职业的特殊性,自打他在邻省工作后,一年也回不来云城几次,三人这几年聚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年少时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子啊,变成大人后,竟也成了周旋经久的生活里,心心念念的弥足珍贵。

容妍欣然同意,“好。”

“我们好多年都没有打过球了吧?”戚景看过来一眼,语气像是询问又像是肯定。

“是啊。”她握着温热的茶杯,回忆飘散开来,也有些感慨。

两人叙旧没多久,她的微信提示就弹了出来,程临远说他已经到了。

她起身跟戚景说明后,便往门口走去,刚到大厅,就看见程临远只身从外面走进来。

他今天是休闲的穿搭,黑色高领毛衣加同色大衣,衬得他整个人愈发高大清瘦。

想到他去哪里应该都是人群簇拥的,这样稍显形单影只的场面可能还是第一次经历。

容妍匆忙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程总,见谅,招待得不周。”

程临远掸了掸大衣,不想让她再有压力,声音温柔,“没有,”又宽慰着,“就当是我不请自来。”

两人正站在风口,穿堂风带着冷意扑面而来,他往她那边靠了步,挡住一些,朝她撇撇头,“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这里确实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她点了点头,还是她们两个人,还是去的那间台球室。

“等很久了?”他转头看着身旁的人,边走边问。

“还行。”她浅笑着回应,看起来心情很好。

主要是她和戚景聊着天,没感觉等的时间是久还是不久。

“是我来得晚了点。”程临远又来了句。

容妍没有多想,摆了摆手回着:“也没有很晚。”

两人并肩走着,此时尚到十点,台球馆正是人流量多起来的时候。

一对璧人走在人潮中,少不了引来众人的注目礼,察觉到他们投来的没有恶意的探寻目光,容妍还是感觉如芒在背。

好在很快就到了里间,隔绝了外面的打量眼色。

进去后,两人各执一杆球杆。

握着球杆的手露在外面,程临远眼神瞧过来,看见她手背上的绯红已经完全消下去了,心里暗舒了一口气。

“容经理,”他站在桌角处,朝她点头致意,含笑说着,“不吝赐教。”

容妍低了低头,有些羞赧,“不敢当。”

男人还是一贯的打法,大开大合,犀利猛烈,击球间像是执掌万千的王,容妍以守为攻,镇定应对。

一局末,没有意外的,还是她赢。

知道他的肌肉记忆不会这么快就复苏起来,再加上她也还没过瘾,又开了新局。

这局他收敛了点气势,时间也比上局长了点。

她的最后一球进袋,胜负已定。

容妍从球桌上起开身来,抬眼间,就看见戚景环臂靠在门口。

她有些意外,“戚景哥,你怎么来了?”

当着程临远的面,戚景总不好说“想为你升职加薪出把力才过来的”,漫不经心地回她,“老板闲得没事儿,到处看看。”

她哑然,当然知道他是胡说的。

戚景没再关注她,站直了身体,看向程临远,主动问:“我们打两局?”

适才他在旁边看了局,一眼就只知道他系统地学过,是个打台球的好手。

又想起容妍刚刚的话,她工作上他帮不上忙,台球这方面还是可以说得一二。

除却他是她“老板”这层关系,换成另外的人来,有这种天赋和资质,他也不会藏着掖着地多指点两句。

说实话,男人骨子里都争强好胜,尤其他这种其他方面都成功的男人。

胜负欲只是隐匿在了皮肉之下,并没有消失,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下,才会浮现出来。

譬如现在。

想起容妍曾经说过,戚景是职业选手,她也极少打赢他。

他愿意来给自己指导,程临远自然求之不得,一口应下来,“好。”

戚景走过去,拿起他自己的球杆,和他开了一局。

有他这个更专业的“老师”给程临远指导,容妍自知无“用武之地”,悄悄退出了房间。

今天周末,外面的台球桌没空几张,她在中间间瞎溜达,遇见有人来问,就会给他们指导几句。

手下突然生出了股小小的力量。

她低头看去,小女孩估摸八九岁的样子,嫩生生的一团,亮溜溜的眼睛里带着请求的神色。

戚景这里的台球馆没设年龄限制,上至老人,下至幼童,都可以看见身影。

大都认识她。

容妍蹲下身,眼睛弯着,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小师傅,我哥哥和他朋友一起玩了。”她瞪大着眼睛,软糯的脸上,带着幽怨的控诉。

她笑了笑,这小姑娘,说话含蓄得很,告状间就把诉求说了出来。

意下之意就是没人教她打球。

她环顾了一圈,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到一张空的台球桌上,教着她基本动作。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小朋友就跟她说累了,想休息。

容妍看出来了,她应该是不想学,她哥哥才去跟别人打的,但她又不想一个人孤立着,这才来找她陪她玩。

台球这种东西,最重要的就是兴趣,小姑娘现在还小,强度太大的话,难免生出逆反心理。

她没有勉强,拿走她手里的球杆搁上台面,跟她道:“那我们休息会儿。”

她们坐在台球馆里的休息区里,她没有过太多带小朋友的经历。

此刻两人两两相望,竟有股相顾无言的意味。

小姑娘望着四周打台球的人,盯着她,好奇问道:“小师傅,小师叔是不是也打不过你啊?”

容妍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小师叔指的是谁,立马跟她解释道:“他不是你小师叔。”

她指了指里间的台球室,“那那个帅叔叔是谁?”

“他是小师傅的……老板。”容妍忖了忖,还是这么介绍道。

“老板怎么会打不过你?”小姑娘一脸不信。小孩子的单纯世界里,只有很厉害的大人才能当老板,那怎么会输。

容妍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胜者都会有一生的胜利。

“他在其他方面比小师傅厉害多了。”她跟小女孩说明真实情况。

小姑娘似是而非,好像非要分辨个出来她和他到底谁更厉害,容妍见状,知道她多说什么也无益。

好一会过去了,她还是想不明白,于是换了个话题问,“你不喜欢他吗?”

容妍满脸诧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小姑娘不解。

她一时被问住,反问道:“你喜欢他?”

小姑娘很是认真地捣了捣脑袋,意思是:喜欢。

“为什么?”她也问她。

“他长得好看。”她脱口而出。

听见这“肤浅”的回答,她更是哑口无言。

她礼尚往来:“该你回答了。”

容妍沉吟着,没有出声,她不是不能回答,是不知道怎么跟她回答。

飘忽的视线游走了一遭,定在门窗外。

窗外狂风乍起,掀起的梧桐树叶在风中扑棱棱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簌簌地落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她还是无奈地跟小姑娘这样说。

小姑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学过修辞,知道什么是形容,顺着她的视线,形容状地问道:“他是风吗?”

脑海中闪过他台球的打法,又怕她不能理解,容妍跟她夸大了形容,“他是风暴,路过就会生出澎湃海啸。”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歪着脑袋看向她身后,喜笑颜开地喊:“帅叔叔!”

容妍心里一跳,站起来,转身看过去。

男人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靠着张台球桌,视线直直地落在她们这里。

目光径直对上的那一秒,容妍不由得心虚。

平白在背后讨论别人,本就是不礼貌的行为,也不知道她们的对话有没有被他听到。

程临远款步走过来,弯腰跟小女孩问好。

还没说两句,就走过来了个少年,她从座位上移下来,,甜甜地喊了声“哥哥”,就撒腿跑了过去。

“就你会找人来撑腰,”那少年牵着她,轻轻地训了一句,随后对着她,也喊了句“小师傅”。

容妍笑着回应。

打完招呼后,一大一下便转身走了。

容妍看着他俩的背影,像极了小时候的她和容昀。

一时怔住,呆呆地望着那画面。

程临远不知道她脑中重叠的画面,站在她身边,笃定开口,“看得出来,你这小师傅在他们之中的信服力很高。”

她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地捏着大衣上的衣扣,跟他讲明:“可能是我来这里的时间比较多,他们就不怕我。”

程临远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垂眸间,笑了声,“只是我竟不知道,你是用我来哄小朋友的。”

容妍忽地一窘,他果然听见了她和那女孩的对话,跟他致歉:“是我冒犯了。”

“你说得没错,”他没有接受她的“道歉”,有一说一,“但我还想补充一句。”

容妍疑惑望去,“什么?”

程临远抬眼看着她,视线直勾勾地,一寸一寸,撞进她的眼睛,从容不迫道:“风暴凛冽,但也未必不能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