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月后,容妍正在电脑前核对最终版产品数据,她这里过了关,还要把数据下发给业务分析师、测试工程师,时间很紧。
旁边的座机响起,内线。容妍空出手来,接听。
不是杨莹雪。
“容经理,这周六我约了程总一起打球,你把时间空出来,跟着一道。”刚接起,任峰的命令就传出。
“后面我把具体时间地点发给你。”
“好。”
周六早上,容妍按正常的作息洗漱、跑步、吃早餐、收拾,快到九点半,才开车去了任峰给的地点。
她刚停好车出来,就看见任峰的车到了,便站在一边等。
他从车里下来,阔步迈着,容妍先喊了一声任总。
多少是见合作伙伴的场合,两人都是半正式的穿搭。
任峰边走边系着西装扣子,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朝她努了努下巴,“时间还早,进去等吧。”
“好。”
她跟在他后面,进去后,她才看清里面的容貌。
偏现代的四合院子,草木青葱,茶花未落,青灰色的石砖从中铺开,一路延伸到四边厢院,假山上的溪流潺潺流淌,整体都是一派安详怡人的景色。
她猜想,应该是家私人的台球馆。
暮夏已过,云城褪去了灼热,气温如同晾着的凉白开水,温和沉静。
两人在中间的四方桌边坐着,晒着太阳,有一下没一下地闲聊。
任峰背靠着椅背,姿态闲散,容妍却紧绷着,手撑在扶手上,头靠着小憩。
他是老板,在私下,他可以放肆,但她不行。
任峰突然想起什么,从木椅上坐起来,看向她,“你台球水平怎么样?”
她想了想,保守回答,“一般,不算很精通。”
任峰松下一口气,继续躺回去,“那就好。”顿了几秒后,跟她吩咐,“一会见机行事,少赢多输。”
容妍会意,这是要做局让程临远赢得光彩又高兴,抿了抿唇后,低声回道:“好的。”
“容经理,拿下了这单,奖金少不了你的。”任峰悠哉躺着,懒洋洋开口。
听见奖金,她心里暗喜,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谢谢任总,我一定好好干。”
任峰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话题了。
不多时,他的手机便响起,程临远打来的,说他们已经到了。
挂断后,两人立马走去门口迎接。
“有失远迎,程总。”任峰快步走过去。
程临远淡然地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客气了。”
偏头与容妍的视线对上,后者微笑打招呼,“程总。”男人点头颔首,以示回应。
许是不在商业场合,男人黑发散了下来,遮住了半边俊气的眉眼,白衬衣下,黑色西裤笔直垂挺,外面搭了件颀长的黑色风衣,整个人少了点工作时的冷感。
只是周遭还是散发着沉淀后的强大气场,依旧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旁边还有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姓何,容妍记得,那天在饭局上,他说自己也会打。
打完招呼之后,四人一齐进去。
程临远打量着四周,挑眉问,“任总选的地方?”
“对。”任峰也环顾了一圈,从善如流解释:“麻雀虽小,但胜在干净和隐秘。”
程临远认同地点了点头,应声朝他道谢:“任总有心了。”
里间,四人各执一杆球杆,打的是传统中八。
屋里洒进阳光,气温渐渐攀升,任峰和程临远都脱了外套。
任峰虽也健身,但年纪渐长,还是逃不过中年男人的通病,有些发福,对比之下,程临远则显得清爽许多。
男人身材很好,宽肩薄背,劲腰精瘦,身上的肌肉紧实却并不夸张,透过衬衣能微微看出形状,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击球的时候,腰身下榻,手掌张开,轻拱起,骨骼分明的手上,青筋尽显,像是杳蔼流玉间,隐约起伏的山脉。
薄唇抿着,眉眼间尽是锐利,动作干净,利落又有力。
几轮之后,除容妍之外的三人,各赢一局。
任峰看着这局面,想着光各打各的也没有意思,临时起意,提议道:“不然咱组队打?两两一组。”
程临远被勾起了兴致,笑问:“怎么组?”
“那就我和程总带头,各带一组?”
“行。”
言外之意是让剩下的人自己选哪一组,何总看着容妍,绅士的谦让,“女士优先。”
容妍不知道会组队打,一时也犯了难。
任峰看她踟蹰的样子,知道她有顾虑,笑着开导:“容经理,没事儿,你随便选。”
他说的是实话,这个时候,她选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让程临远赢得高兴。
许是赢了球,程临远一身慵懒,望向容妍时,嘴角眉梢都带笑,嗓音清冽,“跟谁?”
男人背光而立,柔热日光洒落下来,像是给他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落进含笑眼眸里,散成细碎的星光漩涡,不由自主地引人沉沦。
“跟你。”
她不受控地坠入,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周围安静得出奇。
任峰倒是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的干脆,只关注如何分组,大手一挥,板上钉钉,“好,那就你和程总一组。”
事已至此,容妍自觉走到程临远身边,两方形成,围走对弈。
一刻钟后,任峰放下球杆,咧着笑意夸奖,“程总真是年轻有为啊,不仅事业成功,台球也打得好。”
程临远淡淡应着,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任总承让了。”
—
室内空间宽敞,两张球桌,中间用屏风隔断。
又结束了一局,依旧是她和程临远赢。
陈总不服气,笑拉着任峰去了另一张球桌,说要论个输赢来,程临远和她便留在原桌。
四人突然变成两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程临远随意地扫了容妍一眼,慢悠悠问:“打吗?”
来都来了,不打在这里干站着更尴尬,她点头,“打。”
他朝她点了点下颌,“那来。”
刚刚陪着他打了那么多局,她承认,他很强,是经过一定训练的强,只是她更强。
当年她哥容昀差点走上职业道路,她从小跟着他,在他手把手的教下,学了他哥不说有九成功力,七成是绝对有的。
她这水平,连容昀都说打职业没有问题。
而适才,她说的也不是实话,工作这么多年,她早已知晓了圆滑处事,不抢风头落人下风便是她最先学会的。
容妍思忖着,赢不难,怎么悄无声息地输才是个问题。
台球早已摆好,她低头擦粉,开球。程临远看她的动作,眉眼跳动了下,闪过一丝惊艳。
她打纯色球,他打花色,两人围着球桌,你来我往,看起来互不相让。
容妍缜密地计算着球的路线和角度,良久,他的最后一球进洞,他胜,容妍心里松了一口气。
男人站在球桌那侧,盯着她,笑问:“骗我?”
容妍一时没跳转过来,不知所以地愣着。
程临远放下球杆,神情平淡,“你放水了。”
陈述句,不是反问语气。
容妍一惊,抬头看他,有些结巴,“您……看出来了?”
程临远笑了一下,如实说:“有点,但不确定。而你的回答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容妍懊悔,自己演技拙劣就算了,还被对方一诈就交代完了。
随后便明白过来他刚刚的问,应该说的是那天在饭局上,她说自己只会一点。
她有些无措,不知如何解释。
程临远手插在西裤里,半倚着桌边,神色不明,“刚你那颗白球,角度虽刁钻,可把握得好还是能进,”接着戳穿,“但你把击球点往右移了一寸,偏离了进袋的路线,球权交换,我的黑8才会进袋。”
容妍没想到他看见了自己的小动作,一时间更窘。
他顿了一会儿,又问:“是因为任峰在场,你才放水的?”
容妍握紧了球杆,小幅度点头,小声说:“您是嘉创在争取的合作伙伴,我这局如果赢了,任总肯定会不高兴的。”
到时候如果合作黄了,自己就是整个公司的罪人。当然,后半句她没有说。
无意间朝另一张球桌看去,才发现自己打得太忘我,连任峰和陈总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如今室内空荡,只剩他们两个人,她说完之后,空气中漂浮着难捱的静谧。
程临远明了状点头,没有为难她,只道:“那下次再打一局吧。”
她惊讶,还有下次?
男人走过来,神色高傲,一本正经反问:“你想跟别人打一局放水的球?”
容妍肉眼可见地一噎,自然是摇头。
竞技运动,狭路相逢,谁赢谁输,各凭本事,谁想赢一局放了水的球。
程临远认真道:“下次我们好好打一局,不放水?”
她顿了一会儿,答应下来,“好。”
任峰正巧这时过来,好奇问:“谁赢了?”
陈总中途去了洗手间,他又来了通商业上的电话,两人便一前一后去到外面,出去前,他看见容妍正陪着程临远打。
“当然是程总。”怕他说实话,容妍先开口。
程临远听见她的回答,没说话。
任峰递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幸好知趣。
此时已近正午,任峰进来就是招呼去吃饭。
他领头往外走,容妍站在偏门口的位置,微微侧了侧身,想着程临远先走。
程临远信步过来,带着一地摇曳的暗色,地板上,阳光明媚,人影重叠。
几秒后,错身而过。
午饭时间,程临远倒是真的兑现了那天的话,对任峰的敬酒来者不拒。
酒杯换盏间,几人高谈阔论,从政策方针聊到行业发展,容妍全程依旧很少说话,偶尔要她发表意见的时候,她才会说两句。
只是一点她很意外,程临远不像其他上位者,将饭局成酒局,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别人陪酒。
两次吃饭中,他既没有主动要酒,也没有要求别人喝,所以她喝的都是茶。
下午一点,饭局将散。
程临远助理将车开过来,任峰和她依旧站在门口送他。
男人喝了不少的酒,面上虽未显出失态的醉意,但酒精作祟,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松弛放松。
闲散地与任峰告别后,弯腰侧身进了车内。
少顷,车窗降下,程临远懒着身体靠在座椅后背,姿态散漫,看向容妍的目光却如古井,幽远深重。
就静静地望着她,一晌无言。
两秒后,车辆离去。
容妍全程未沾滴酒,头脑始终清醒着,视线相碰的一瞬间,她耳边响起道强势的声音——
他方才在她身旁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