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滨城下了好几天的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刚好影响到人们的出行。
十一期间一中放假,只有高三的学生来学校上课,小卖部忽地冷清了许多。
不过许宿没有注意到这细小的变化,近些天她常常立在柜台后,面前放着薄荷味口香糖,望着玻璃门外连绵的雨幕发呆。
或大或小的雨珠不停敲打着玻璃门,因为门不会自动打开,又滴溜溜流下去,给玻璃门刻上斑驳梦幻的纹路。
前几日小卖部进货,突然下起雨来,张玉兰自言自语般地埋怨天公不作美,嘱咐许宿小心着凉,想起之前许宿生病请假,说没有她还真忙不过来。
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倏地记起某件事,闲聊似地说:“你不在的那几天有个男生来找你,穿着一中的校服,你认识?”
许宿听到后立即从话里提取出陆司望曾来找过她的信息。
那一共就是两次了。
许宿有一丝丝的愧疚,明明是她不小心撞到别人,还要人家跑两趟来还她东西。
慢一拍地,许宿听出张玉兰刚才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探究与诧异,好像她这种人不应该会和他人有来往。
清凉的天气里,许宿只感到一阵闷滞,心底的担忧与猜测就这样赤.裸.裸地在发生在现实。
沮丧伤感了半晌,她又想到陆司望。
关于他,许宿了解的委实不多,几乎都写在家里那张复生纸上了。
作为答谢,送洗衣粉,送伞,送白色T恤都有点怪怪的,还是薄荷味口香糖最稳妥。
虽然她也不确定,那天少年曲指敲玻璃柜台,究竟是想要那包口香糖,还是在提醒她。
但愿那不是她强塞给他的。
如今许宿知道了陆司望的名字,和赵昕璐口中的校园风云人物对上了号,她不可能再那么冒冒失失地去校门口等他了。
他们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有重合部分,她只能祈祷哪天来小卖部买东西的一中学生中,能有陆司望的身影。
那么她会在给他结账时,多给他一包薄荷味口香糖,再认真说一声:“谢谢。”
从此两清,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思及此,许宿又有些不舍得,如果她一直厚脸皮地欠着这个人情不还呢?他会不会再多来找她几次,退一步,能不能在他脑海里留下更深的印象呢?
虽然他曾说过的两次,要记得谢他,都像有意无意的玩笑话。
少年清澈含笑的嗓音恍若就响在耳边,她可以想象到他那双同样流转笑意的眼睛。
大胆的女孩子喜欢一个人,会明晃晃地追逐在对方身后,胆小的女孩子也会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暗示与试探。
而落到许宿这边,只余下孤单又不着边际的幻想。
许宿侧头望着挂满水珠的玻璃门,外面一片朦朦胧胧的光景里,会不会也有她的幻想成真的那一帧画面。
每年十一假期过后,一中都会举办秋季运动会,不同于春季运动会的举办随机性,秋季运动会在校历上铁打不动,也因此运动会期间是周边店铺一年里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赵昕璐考上一中之前,运动会的几天就有一群学生来张玉兰的小卖部里一箱一箱地订矿泉水,今年赵昕璐考上了一中在同学中大肆宣传了一波,整个高一年级的水都来她家订了。
张玉兰忙得不可开交,也笑得合不拢嘴。
没有固定时间点,小卖部的顾客络绎不绝,一拨又一拨的学生过来买一堆零食饮料,每个人推推搡搡,脸上挂着汗水与笑容和同伴嬉闹拌嘴。
小卖部不大的空间变得嘲哳又拥挤,在室内的许宿手心与后背都出了汗,她努力闭上感官不去在意人群,告诉自己她只是个负责收款的机器人,不会有人注意她。
然而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甚至是随口的一句“谢谢”都能令她陷进不知尽头的惶促之中。
因为这种仓皇的情绪很容易分散她的注意力,导致结错账的情况发生,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身心疲惫不堪。
尤其是从有些人口中听到“陆司望”三个字时,仿佛脑子里响起了提醒音,意识骤然清醒,复又一丝失落袭上来。
他真的好受欢迎,好像全世界都在谈论他。
周遭纷扰又宁静,方才怎么都闭不上的感官在这一刻也乖巧起来,静静地捕捉有关于他的信息。
看上去是高一新生的女生们在猜测这次运动会陆司望会参加哪个项目,一定要打听到时间去瞧一瞧,不枉和他读同一所学校,语调中的欢喜兴奋藏都藏不住。
有人发出疑惑,说自己貌似从来没见过他参加什么体育比赛。
有臭屁的男生语气酸酸地说:“装酷呗!还能咋的,不然就是怕你们这群肤浅女犯花痴!”
话刚说完一个个拳头就落到了他身上,雨点似的,一下又一下。
有个人似乎知道点“内情”,故作高深莫测地卖起关子:“他不会参加任何项目。”
女生们捶那男生的动作顷刻顿住,扭头看着他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许宿也在同一时刻发出疑问,只不过是在心里。
谈论的几个学生已经走出了小卖部,没有留给她一个答案。
她终究融不进人群中,连“喜欢”也要偷偷地、悄悄地,不可见人。
不能同闺蜜分享欣喜或失望的瞬间,更不会有朋友来告诉她打探出的关于那少年的情报。
晚上回到家,屋子一如既往得空空荡荡。
许宿坐到书桌前,从笔记本里翻出记有寥寥字迹的复生纸看了又看,再吃一颗橘子味的糖果,已然成为她经久不变的习惯。
只是糖果越吃越少,纸张上也没有再多出一笔。
视线漫无目的地放在窗外的黑夜中,眼前是小卖部里一张张生动鲜活的面孔,少男少女们面上洋溢着勃勃的生机,犹如春日里青翠的小草,哪怕许宿视线放得再低都看到了。
一群少年人充满着朝气,和运动会的热闹气氛很相符。
运动会啊。
不知道最后那人说的准不准,陆司望会不会真的不参加任一项目……
许宿想。
他看起来明明什么都很擅长,怎么可能哪项都不参加。
心里各种各样的念头雨后春笋般三三两两冒出来,许宿迟疑着把书桌上的录音笔拿近了些,谨慎地摁下了开始键。
古古怪怪的,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打开录音笔。
可事情就这么自热而然地发生了,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依旧有些生涩局促。
“运,运动会诶……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参加过……应该有参加过吧,汤若棠说我以前有上学,学生应该很少有没参加过运动会的。但是——运动会上一定没有他。”
“也许有呢?也许我看到过他参加比赛?或许是……篮球,或许是拔河,我看见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下来,我拿着两瓶矿泉水站在一旁给他加油,一瓶是我喝过的,一瓶是没打开的。比赛结束,当然是他所在的队伍获得胜利。”
“有点像俗套的小言剧情,但肯定是他大意了,我还没来得及把矿泉水递给他,他顺手就从我手里抽出了一瓶,开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我才反应过来那是已经打开过的,拿回来都来不及了。我着急地告诉他:‘你拿的是我的!’”
“他把瓶子举起来看了一眼,表情,故意做出无辜的表情,浓浓的眉毛抬起来,像不解地自言自语:‘我说怎么这么少呢。’”
沉浸在幻想中的许宿感受得极为真切,就好像真的发生过,而她也切切实实参与过一般。
秋夜静谧,窗户关得严,没有留给外面的凉风一丝钻进屋的缝隙,房间里别样的空寂冷清。
唯一生动的只有少女小小的声音,话音慢悠悠的,偶尔又有因羞涩而加快又低下声的语句,青涩而真诚。
夜空中的星星微笑着注视她喃喃呓语的模样。
“……他抱怨天气太热,脱了校服外套随手塞进我怀里,我笑说有汗味,臭。其实是逗他的,他打完球出了一身汗,衣服上本应该有汗味,但我没闻到,可能是因为他饮食清淡吧。他轻哼一声,愤愤地和我说:‘臭你也给我拿着!’然后转身重新跑去球场。”
“我看着他背影,有点好笑。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身后有女生们窃窃私语,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不过应该不是友好的。有他在的时候其他人不敢在我面前表现出什么,待他走后便按捺不住了。这可能也是他多次替我出头,一遍又一遍警告的结果,不然说不定她们现在就走到我面前和我说一些难听的话了。”
“如果没有他,我的日子该怎么继续往下过呢?”
最后一句叹息几乎是下意识的,等许宿回过神来时吃了一惊,她想不出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夸张的话。
她和陆司望才认识多久,连朋友都算不上,没了他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
她羞耻地锤了锤脑袋,为什么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陈宁微说她的病情有好转该不是在安慰她,她反而觉得病情加重了呢,一天到晚瞎想。
她慌里慌张地剥开一颗橘子软糖,放嘴里嚼一嚼分散注意力,让心静下来。
然而最后还是没忍住,打开手机给汤若棠发了一条短信:[我以前很爱看言情小说吗?]
短信发出去不到两分钟,对面直接一通电话打过来,激动地大声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好友兴奋的关切,让许宿有点内疚,磕磕巴巴地道:“没,没有。”
汤若棠的口气一下子低落下去,“哦。”她默了一会儿整理好情绪,淡淡地说,“言情小说你以前不咋看,薛金星和王后雄才是你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