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挂在低空中摇摇欲坠,呼啸的风都推不动,只有茂盛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乱响。
站在柜台后的许宿小心翼翼地侧眸望向旁边的玻璃门,见外面马上就要下好大一场雨的架势,揪着小铃铛挂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下班还剩十六分钟。
她心算了一下从小卖部到家的路程所需花费的时间,大概为三十三分钟,又试着计算接下来的四十九分钟内会下雨的概率。
算不出来,她焦急地挠了挠头,即将陷入无边的不安中。
“你好,结账。”
顾客的提醒将她拉回现实,许宿机械性地用扫码枪将柜台上商品的条形码一一扫好。
许宿看着显示屏,声音细小低微:“二十三元。”
在这个年代,智能机还没有普及,扫码付款与无人超市更是未能诞生,收银员是小卖部必不可少的角色,每天都要接触形形色色的顾客、琳琅满目的货物、参差不一的价格。
眼前这位顾客并不是常客,多打量了一眼许宿这个低沉略显怪异的收银员。
即使许宿始终低垂着头,依然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个落到她身上不到一秒的、“异样”的目光,整个人变得更加紧张。
顾客即将开门而出,许宿纠结地想:是要说一句“谢谢惠顾”吧?但是句子太长了好难,对方可是个陌生人。
在许宿愣神之际,顾客早已远去,一抬眼,小卖部恢复空无一人的宁静。
小卖部位于一中附近路口处的拐角,虽是车来人往的,主要售卖对象还是学生,店里除去零食之外最多的就是明星海报、花里胡哨的小贴纸,以及受少男少女喜欢的漫画书和言情杂志。
也因此,客流量最大的时间段是五点多一中放学后,那时候许宿已经下班了。
自刚才的客人离开后,许宿的眼睛一直盯着半空中的某个点,直到听见外面传来的滴答滴答的雨声,由轻到重,由慢至快,在呼啸的风声里依旧听得清晰,可想雨珠之大。
五点的闹钟响起,许宿按下关闭,余光飞速扫了眼门口角落立着的几把雨伞——为顾客准备的,立刻收回目光。
她将深灰色的连帽卫衣的帽子往头上一套,推开门又关上,双手放进卫衣口袋里,左手握着铃铛挂坠,冲进雨幕。
许宿的步子迈得很大,匆匆忙忙地,间或踩到水洼,积水即会化成水珠蹦到她的裤管上,但是不打紧,她的衣服早被雨淋湿了。
她走那么快也不是因为下雨,而是因为想回家。
单纯地,想要回家。
快点,
回到没有人的地方。
即便因为下雨路上行人寥寥,许宿依然有种被很多人包围着的感觉,包得她透不过气,只能微低着头避开“那些人”,加快脚步。
正到她走到一个路口拐弯时,由于视觉盲区,猛然撞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许宿猝不及防,在作用力的冲击下一下跌坐在地,卫衣口袋里的手机也摔了出来,发出清脆声响。
她一边捡起手机迅速放回口袋,一边用微不可闻的音量喃喃了声“对不起”后,顾不上骨头碰撞地面的疼痛,忙着从地上站起来。
对方的道歉声从头顶传来,许宿第一时间意识到的并不是少年清明悦耳的声线,而是又到了需要交流的时刻,令她只想逃。
然而刚蹲起身脚底一打滑,又跌坐了下去。
下一秒,一股结实的力量覆于她的手臂,那人搀住了她,伴随其的是一句不疾不徐的“没事吧”。
许宿瘦弱的身子被少年轻而易举地扶了起来,她都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直了身,下意识地瑟缩了下,像只受惊的鹌鹑。
她竭力从嗓子里挤出“谢谢”,心里只想快点逃离这里,这一通的交流与肢体触碰快要让她丢掉呼吸的本能。
抬脚的刹那,手指间传来冰凉的触感,以及泉水注入山涧般清冽的少年音:“这把伞给你。”
许宿没有接,逃也似地拔腿奔入茫茫大雨之中,在少年的眯起的桃花眼中逐渐化作朦胧的小点。
“阿望!站在这做什么?”背后忽然来人一把拍向少年宽阔的背,“有伞还不打。”
陆司望若无其事地重新举起伞,斜睨说话那人一眼,答非所问:“别再让我等你。”
后面又来了三四个高中生年纪的男生,蒋霖剜其中一人一眼,皱眉说:“还不是老猫磨蹭。”
不等他话落,陆司望率先迈步往前走,刚抬起腿,余光中瞥见地上一个金色的小玩意,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
蒋霖看着奇怪,歪起头坏笑着问:“你的吗?又是哪个小女生送的?”
陆司望以拇指抹去小铃铛上的水渍,眼神在其停顿一秒,顺手收进兜里,懒懒散散地胡诌:“欠别人的。”
天黑得和许宿跑得一样快,许宿快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把这座城市吞没,每家每户的小窗次第亮起了暖暖的光亮,包括她住的这栋破旧的居民楼。
九十年代末建成的回迁房,一共七层,外墙前不久刚被刷上暖黄色的漆,外表虽显崭新,可楼道里掉皮的墙壁与水泥面的楼梯出卖了它的年纪。
许宿的家在四楼,二楼和三楼的声控灯坏了,外面昏暗的灯光从楼道小小的窗子漏进来照在她单薄的背影,显得少女更加孤寂。
照理说花季少女多多少少会对黑暗的楼道有些怵,但许宿没有,黑暗反倒给予她一种安心感,也因此在打开防盗门进屋后,她也没有开灯,而是径直回了卧室换了身衣服。
时值滨城的梅雨季,整间屋子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味道,许宿早已习惯在黑暗中摸索,熟稔地上了床,钻进被子里,又把被子盖过头顶。
潮湿的气息也沾染到了被子上,许宿慢慢放缓呼吸,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得到松懈,可路上那场“意外”仍然令许宿心有余悸。
病魔,又或者是心魔使与人交流这种平常不过的事都在许宿这里变得困难无比。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她已逐渐适应与顾客简短的交流,然而在意外撞到人那般窘迫的场景下,说一句“对不起”花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夜晚的寂静,轻柔地安抚着许宿惊慌的心。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手机的振动打破了这片安静,许宿拿起来看,短信发自汤若棠,说大后天一起吃饭庆祝她入职两周。
许宿迟缓地理解到短信的内容,回了个“好。”
汤若棠是目前唯一可以接近许宿的人,她说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因为许宿不记得过去的事,所以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应该是相信了。
发完短信,许宿没来由地想为什么只有她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呢,这是命运的惩罚还是上天的仁慈?
毕竟回忆不一定全是美好的。
直到放下手机的那一刻,许宿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心急地重新拿起手机确认,小铃铛手机链不见了!
风雨在窗外肆虐,不停拍打着窗户发出可怕的怪响,也拍到许宿的心头。
霎时间不安与慌乱如同今日的雨把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关于这个铃铛,最初的记忆仅停留在汤若棠对她说的一句话。
——“当时你在医院昏迷不醒,手里还紧紧握着铃铛,醒了也没松开。”
许宿记不得昏迷不醒时的事,醒来后在医院的记忆也模模糊糊,这些日子过得麻木,除了紧张或局促外没有产生过其它任何情绪。
可是在这一瞬,想到小铃铛不见了,除了心慌与不安外,心底传来一阵阵闷闷的痛感,逼得她喘不过气,眼泪亦是在她还认不清自己心情时自然流了出来。
孤独症患者的生活总是重复且单一的,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生活节奏,并且不喜欢被打破。
按许宿给自己设定的生活轨迹,这个时间她应该始终躲在被子里等待睡意的袭来,然而此刻她飞快地下床,顾不得套上一件雨衣或带上一把雨伞,风一般冲出了家门。
如果在这漆黑寒凉的雨夜,有人出门路过某个街道的拐角,可能会遇到一个形单影只的少女蹲着身子蜷成一团,双手不停抚摸着被雨水冲刷的、冰凉的水泥地面,把一切可疑的东西捡起来看,好像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雨季漫长沉闷,大雨将所有悲伤与回忆冲洗干净,仅留下空空一个躯壳。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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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里句子摘自《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张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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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十六岁的祝枫苒,一直被人以“脑子笨”为由肆意欺负,日常便是当他们恶作剧的对象,以及迎着众人看笑话的目光,到讲台上领零分卷子。
她坐在教室的角落,总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还剪了个厚厚的、快遮住眼睛的齐刘海,只为了让其他人不会注意到她。
可事与愿违,她写在笔记本的秘密还是被人发现,用嘲弄的口吻念出来,全班传阅。
——祝枫苒喜欢盛洺奕。
十七岁的盛洺奕,眉目清隽家境优渥,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考试卷子永远是满分,是所有老师看好的状元苗子,自小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
却未曾想有一天会和年级里出了名的“傻子”扯上关系。
看着梳着厚刘海的女生垂着头,颤声和自己说:“对不起。”
他好看的眉眼未动分毫,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数年后,晨间的墓园。
相貌出众的男人蹲坐在一座坟前,静静烧着一张纸。
他眸里笑意流转,薄唇翕动着喃喃:“祝枫苒,你怎么就睡得那么沉,都不想醒来见见我吗?”
“不过既然你不想醒,那我也陪你一起睡好了。”
见了面,我再同你说,其实我也喜欢了你很多年。
火星点点,未燃尽的纸张碎片依稀拼凑出——
盛洺奕、21岁、胃癌晚期。
「他灿若星辰,我想去捕捉,却落得一手空。」
「我愿此生长眠,换取与你的一场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