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布赖恩归来

几年前那个有纪念意义的夜晚是我和布赖恩成年之后第一次相见,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我这个兄弟。他给了我一把刀,让我帮他活体解剖被他选中的游戏伙伴。当时我下不去手,因为他选中的是德博拉。

事实上,他是我所知道的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比血缘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另一条纽带。布赖恩有着和我完全一样的经历,我变成了今日黑暗的德克斯特,他则获得了十足的理由去杀人。他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没有得到哈里式的戒律约束,所以他无拘无束地对任何人施展他的能力,只要她们是年轻的姑娘。在我们的人生之路交会之前,他已经对迈阿密的妓女们下手了。

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带着枪伤一瘸一拐地走在黑夜里,德博拉急着要以警察的身份跟他交手。显然他找到了救治自己的办法,如今他看上去气色不错。当然看上去老了一点儿,但还是和我很像。他从小红车里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空虚的嘲讽意味。

“你收到我送的花了?”他问。我点点头,朝他走近一步。

“布赖恩,”我说着靠向他的车,“你看上去挺好。”

“你也是,亲爱的兄弟。”他笑嘻嘻地说着,伸手拍拍我的肚子,“你还长胖了一点儿,你妻子肯定是个好厨子。”

“的确,”我说,“她把我照顾得很好,从身体到……灵魂。”

我那童话般的语气把我俩都逗笑了,这让我再次觉得有个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是多么好啊。如今我明白自己放弃的都是什么了,也许他也放弃了,所以他出现在这里。

可是当然了,没有什么事情是那么简单的,特别是对我们这种从黑暗城堡里出来的人来说。我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你来这儿干吗,布赖恩?”

他摇摇头,做出一副很假的自怜表情,说:“这么快就怀疑我了?你的亲哥哥?”

“呃,我是说,一想到……”

“你干吗不请我进门,我们好好谈谈?”

这建议好像冰水突然浇到了我的脖子上。让他进门?进入我的家,我那被小心分隔开的垫在干净的雪白棉花上的窝?让带血的口水溅到我那用纯洁的缎子织就的假面上?这个主意太坏了,我立刻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另外,我还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我有个兄弟,此处“任何人”是指丽塔,她必定会对这种省略感到奇怪。我怎么能请他进门,进入丽塔那由煎饼、迪士尼录像带和干净的床单所组成的世界?请他进入莉莉·安的圣洁居所?这事儿不对。这太亵渎神圣了,简直……

简直什么?难道他不是我的亲兄弟吗?难道这还不足以胜过空洞虚伪的虔诚吗?我当然能信任他……不过信任他的一切?考虑到我的秘密身份,我的隐居城堡,还有莉莉·安,我的稀世珍宝……

“别流口水,兄弟,”布赖恩的话打断了我的疯狂思绪,“这可不好看。”

我用袖子擦擦嘴角,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合适的回答,可还没能说出一个音节,附近一声汽车喇叭响,我转过头,看见阿斯特正气哼哼地透过风挡玻璃看着我。科迪的脑袋在她旁边,安静而警觉地看着我们。阿斯特不安地扭动着,张着嘴无声地说:“好啦,德克斯特!”她又按了一下喇叭。

“你的继子们,”布赖恩说,“我肯定他们是可爱的小家伙。能让我认识一下吗?”

“嗯。”我说。科迪和阿斯特远远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他们已经有了好几次出色的表现,让他们见见他们的继伯伯应该没什么吧?

我朝阿斯特挥挥手,叫她过来。他俩争先恐后地钻出车,朝我们跑过来,布赖恩刚刚来得及从他的车上下来,站到我旁边。

“哎呀,瞧瞧,”他说,“多帅的孩子啊。”

“他帅,”阿斯特说,“我是可爱。等我长出咪咪,我就会变得性感。”

“我肯定你会。”布赖恩转向科迪,“你呢,小男子汉,你会……”他的眼神和科迪相遇,闭上了嘴。

科迪打量着布赖恩,他双脚分开,双手直直地举在身侧。他们的眼神相交,我能听见他俩之间有羽翼伸展扑打的声音,那是他们心里仿佛孪生的黑色幽灵在互相问候。科迪的脸上是桀骜不驯的奇异神情,他久久地盯着布赖恩,布赖恩也看着他,最后科迪看看我。“和我一样,”他说,“影子家伙。”

“太惊人了!”布赖恩说,科迪闻声转回头看看他,“你都干了什么啊,兄弟?”

“兄弟?”阿斯特说,显然是在要求得到同样的注意,“他是你兄弟?”

“是的,他是我兄弟。”我对阿斯特说,又对布赖恩答道:“我什么也没干,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干的。”

“他以前狠狠地打我们。”阿斯特平铺直叙地说。

“是这样,”布赖恩说,“这种创伤带来的后果造就了今天的我们。”

“我猜是这样。”我说。

“那么你对这奇妙的潜能都干了什么呢?”他依然看着科迪。

我现在的处境很别扭。我以前一直想按照哈里的方式训练他们,但现在我已经打定主意要避免这样,我实在不想公开聊这事儿,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我们进屋吧,”我说,“你来喝杯咖啡什么的。”

布赖恩慢慢地把空洞的目光从科迪身上移开,然后看向我。“我很高兴,兄弟。”他说着又看了孩子们一眼,然后转身朝家门走去。

“你从来没说你有个哥哥。”阿斯特说。

“像我们。”科迪补充道。

“你们从来没问过。”我说。

“你应该主动说。”阿斯特说。科迪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同样的责备,好像我辜负了某种起码的信任。

这还不算完。我怎么跟丽塔交代这一切呢?自从上次那个短暂的会面之后,我从来没想过会再见到他,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显然他还活着,可他为什么要回来呢?我觉得他应该躲得远远的。德博拉当然还记得他,他们的交手不太容易被遗忘。而她呢,恰好是那种会把抓住布赖恩这样的家伙当成职业成就的人。

我也非常清楚,他回来不是因为想念我,他没有这种感性的神经。那么他在这儿究竟想干什么?而我该怎么办?

布赖恩的手放到门上,回头看着我,挑起一侧的眉毛。我给他开门,他向我微微鞠躬,进了门,科迪和阿斯特紧跟着他。

“多可爱的家啊,”布赖恩说,环顾起居室,“真舒服。”

旧沙发上堆着DVD,地板上是一堆袜子,茶几上是两个空了的比萨盒。丽塔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三天,今早才回家,当然没力气收拾屋子。尽管我喜欢整洁,可近来分心的事儿太多,完全顾不上打扫,所以我们的家远远不是最佳状态,事实上,乱得一团糟。

“抱歉,”我对布赖恩说,“我们这阵子……”

“嗯,我知道,喜事临门,”他说,“家庭生活让人顾此失彼。”

“什么意思?”阿斯特问。

“德克斯特?”丽塔在卧室里喊道,“是不是有谁来了?”

“是我。”我说。

“他哥哥也来了。”阿斯特起哄说。

一阵沉默,之后伴随着一阵惊慌的骚乱,丽塔出来了,一只手还在梳着头发。“哥哥?”她说,“可那是……”她闭上嘴,瞪着布赖恩。

“亲爱的女士,”布赖恩带着惟妙惟肖的快乐微笑说,“你看上去真可爱,德克斯特的眼光总是很好。”

丽塔拍着自己的头。“哦,我的天哪,我这乱七八糟的,”她说,“屋子也是……可是德克斯特,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有哥哥,这真是……”

“真是,”布赖恩说,“给你添麻烦了,真抱歉。”

“可你哥哥,”丽塔重复道,“你从来没说过。”

“这都怪我,”布赖恩说,“德克斯特以为我早死了。”

“是啊。”我说,好像突然被提醒了台词一样。

“可还是,”丽塔说着,还在下意识地梳理头发,“我是说,你从来没……你怎么能……”

“很痛苦的感觉,”我试着说,“我不想提这事儿。”

“可是……”丽塔重复道。

“你想来杯咖啡吗?”我说。

“哦,”丽塔的怒气立刻变成了内疚,“对不起……你愿意……我是说,是啊,这里,请坐。”她向沙发走去,把绊手绊脚的杂物收起来。“这儿,”她把满怀的杂物放到沙发一边,朝布赖恩招呼道,“请……坐下吧,哦,我叫丽塔。”

布赖恩朝前跨出一步,大献殷勤地握住她的手。“我叫布赖恩,”他说,“你也请坐,亲爱的女士,你不应该这么快就下床。”

“哦,”丽塔说着,脸都红了,“可是咖啡,我得去……”

“德克斯特不至于没用到不会煮咖啡吧?”布赖恩挑起一侧的眉毛说道。丽塔咯咯地笑起来。

“我们要是不让他试试的话,这可不好说,”她几乎是朝他傻笑着说出了这句话,自己坐到沙发里,“德克斯特,请你……三勺咖啡粉做六杯咖啡,你把水倒进……”

“我应该会的。”我走进厨房给他们煮咖啡。我把水灌进咖啡壶,又倒进咖啡机。我听见黑夜行者的翅膀收了起来,可是从德克斯特那冷峻强健的大脑里传来的只有困惑和不安。我脚下的地面有些不稳,我感到自己被揭露和威胁,被黑夜的军队攻打。

为什么我这兄弟回来了?为什么这让我觉得这么不安?

几分钟之后,我将咖啡倒进杯子,把杯子放在托盘上,还有糖罐和两只小勺。我小心地端着托盘穿过走廊,走向客厅,眼前的情景让我呆住了。这是多么和谐的家庭画面啊,只是没有我的份儿。我兄弟和丽塔坐在沙发里,好像他一直属于那里。科迪和阿斯特站在几步之外,一脸仰慕的神情。我看着这一切,越来越觉得不舒服。这一切太超现实了,它们是那么不对劲儿,就好像你进了一座正在做弥撒的天主教堂,却看见人们在圣坛上交配。

布赖恩丝毫不以为意。他看见我端着咖啡站在一边,就朝沙发旁边的椅子比画了一下。

“坐啊,兄弟,”他说,“自在点儿,跟在家里一样。”丽塔赶紧坐直身体,科迪和阿斯特都朝我转过头,看着我端着咖啡走过去。

“哦,”丽塔喊着,在我听来她有点儿内疚,“你忘了奶了,德克斯特。”她说完就进了厨房。

“你老管他叫兄弟,”阿斯特对布赖恩说,“你怎么从来不叫他名字?”

布赖恩冲她眨眨眼,我感觉到了涌动的亲情。我不是单枪匹马。阿斯特就让他说不出话只顾眨眼睛了。“我也不知道,”他说,“我猜是因为我俩都对我们的血缘关系很惊讶吧。”

科迪和阿斯特齐齐地把脑袋朝我转过来。

“是啊,”我说,这的确是真的,“非常惊讶。”

“为什么?”阿斯特说,“好多人都有兄弟啊。”

“很多人还都有家庭呢,”他说,“就像你俩。但德克斯特兄弟和我就没有。我们是……被抛弃的,在让人非常不愉快的情况下。”他冲她开朗地笑笑,我肯定他别有深意,“特别是我。”

“这什么意思?”她问。

“我是个孤儿,”布赖恩说,“在寄养家庭长大,好多个不同的寄养家庭。他们不喜欢我,不想让我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但他们跟我在一起生活能拿到报酬。”

“德克斯特有家。”阿斯特说。

布赖恩点点头:“是的,他有家。而且他现在又有了一个家。”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后背上有冰冷的爪子划过。布赖恩的话里没有威胁,可是……

“你俩应该知道你们有多幸运,”布赖恩说,“有一个家,有了解你们的人。”他看看我,又微笑了一下。“现在,有两个了解你们的人。”他朝我无比假地挤挤眼睛。

“你是打算以后和我们在一起吗?”阿斯特问。

布赖恩的笑容更大了。“我很愿意,”他说,“不然要家干吗呢?”

布赖恩的话让我觉得仿佛后背被烫了一下,我朝他凑过去。“你确定吗?”我说道,每一个字都好像变成了冰块堵在嘴里,可我还是结结巴巴地往下说,“我的意思是,很高兴见到你,可是,这肯定有很多危险。”

“什么危险?”阿斯特问道。

“我会非常小心,”布赖恩对我说,“这我们都知道。”

“可是,你知道,德博拉可能也会来我家。”我说。

“她有两个星期没来过了。”他说,嘲讽地扬起一侧的眉毛,“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阿斯特说,“这和德博拉姑姑来不来有什么关系?”

听到“两个星期”可真有意思,这我就知道布赖恩监视我们有多久了,这很重要,所以我们都没理会阿斯特的问话。如果德博拉在这儿碰上布赖恩,我俩就惨了。但布赖恩说的是事实,德博拉最近不常来。我倒没怎么想原因,但也许和她最近的脆弱心境有关,以及我先于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我猜这让她觉得痛苦。

幸运的是丽塔拿着一个小奶罐和一盘饼干过来了。“来,”她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桌面重新布置了一下,“我们还有些牙买加咖啡,你说过这种咖啡特别好,德克斯特。你用的是那个吗?”我点点头,没吭声。“既然你那么喜欢,也许你哥哥也会喜欢。”她说到“哥哥”这个词儿时加重了语气。

“闻上去太好了,”布赖恩说,“我都已经觉得精神振奋了。”

布赖恩的话假得要命,我打赌丽塔会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端详他,可她只是微微红着脸,坐到沙发里,把咖啡杯推向他。“你要加奶和糖吗?”她说。

“哦,不,”布赖恩说,朝我笑笑,“我喜欢黑咖啡。”

丽塔把咖啡杯的把手转向他,在旁边放上一张餐巾纸。“德克斯特喜欢加一点儿糖。”她说。

“亲爱的女士,”布赖恩冒出一句,“我得说他已经找到他的蜜糖了。”

我不知道布赖恩受了什么刺激变成了坐在我家沙发上的假话大王。他的恭维话是那么露骨、虚伪和粗糙。天黑了,咖啡喝了,比萨吃了,我这兄弟当然会留下来吃晚饭,他越发兴奋了。我真希望老天开开眼,来个闪电把他劈死,至少给他个警告,让他收敛点儿。可是布赖恩的恭维越露骨越虚伪,丽塔就越开心,连科迪和阿斯特都被他迷住了。

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当莉莉·安在隔壁房间里哼唧起来时,丽塔把她抱到客厅里展示给大家看。布赖恩也相应地做出了最过分的表演,夸她的脚趾、鼻子,她美丽的手指头,甚至她的哭声。丽塔微笑着照单全收,竟然还宽衣解带,当众给孩子喂奶。

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构成了我自上次见到布赖恩以来最不舒服的一个晚上。丽塔至少高高兴兴地说了三遍“我们是家人”。为什么不能围坐在一起交换开心的谎言呢,家庭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当九点钟布赖恩站起身告辞时,丽塔和孩子们都被这个新亲戚给笼络得兴高采烈。我把布赖恩送到门边,丽塔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告诉他一定要常来,科迪和阿斯特也都像小大人一样和他握手道别。

我趁送布赖恩到他的车旁的机会,把屋门紧紧关上。在钻进小红车之前,他转过身看着我。

“兄弟,你有多好的一个家啊,”他说,“完美家庭。”

“我还是不知道你来干吗。”我说。

“你不知道?”布赖恩说,“我表现得还不明显吗?”

“明显得让人难受,”我说,“但意图不清楚。”

“你就这么难相信我也想有家庭归属感吗?”他说。

“是很难。”我说。

他把头歪向一边,不解地看着我。“可这不是最初让我们相遇的理由吗?”他说,“这不是特别自然的事儿吗?”

“也许,”我说,“但我们不是这样。”

“啊哈,太对了。”他用惯常的夸张语气说,“不过,我发现自己在思考这件事儿。在想你,我唯一的亲人。”

“就我们所知……”我说着,惊讶地听见他在说一模一样的话。他发现了这一点,笑了起来。

“看见没?”他说,“你没法儿跟遗传较劲儿。本是同根生,兄弟,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重复了整个晚上,直到布赖恩的车开走,它仍然在我耳边萦绕。这一点儿都没能让我觉得好过,直到上床睡觉,我还觉得有谁的脚指头在我的脊梁骨上别扭地划着。

这一晚我时睡时醒,内心深处被焦躁的情绪笼罩。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被黑夜行者的不安所孵化。和我一样,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惶恐,好像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件正在酝酿。我真想把他赶回笼子里,好让我有几个小时的安眠。可是,我想到了我还有莉莉·安。

亲爱的、甜蜜的、宝贵的、无可替代的莉莉·安,德克斯特那新生出来的人类心肝和灵魂,她有着绝妙的本领。她拥有一副强大而美妙的肺,而且她打定主意要和我们分享她的天赋,整夜如此,每二十分钟一次。每次我刚要进入梦乡,莉莉·安就开始施展她的哭技。

丽塔似乎完全不被这噪声打扰,每次孩子一哭,她就说:“德克斯特,把她抱过来。”显然她都没醒。她俩一起沉沉睡去,然后丽塔连眼睛也不睁地说:“请把她抱回去吧。”我蹒跚地把莉莉·安放回婴儿床,仔细地给她盖好小被子,默默地求她,哀求她睡上个把小时。

在这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德克斯特做梦了。梦中的形象像床单一样拧巴:莉莉·安用小拳头握着一把刀,布赖恩倒在血泊里,丽塔为德克斯特哺乳,科迪和阿斯特泅过同一摊血水。这完全不可理喻,并且一团糟,我从内心深处觉得不舒服。当我天亮时从床上爬起来时,感觉跟没睡一样。

我挪到厨房,丽塔砰地把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和她给布赖恩端咖啡的细致劲儿完全不能比。

“布赖恩看起来真不错。”她说。

“是啊。”我应道,心里想“看起来”和“实际上”差得太远了。

“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他。”她说。我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更厉害了,我那未经咖啡刺激的大脑完全没法儿对付这感觉。

“是啊,哦……”我边说边喝了一大口咖啡,“其实他以前不怎么跟孩子们合得来,而且……”

“他结过婚吗?”丽塔高兴地问道。

“我不觉得他结过。”我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丽塔尖锐地指出,“我是说,德克斯特,他是你的兄弟啊。”

也许我这新长出来的人类感情绷不住了,烦恼的情绪终于穿过晨雾喷薄而出。“丽塔,”我恼火地说,“我知道他是我兄弟,你用不着老告诉我。”

“你应该告诉我的。”她说。

“可我没说。”我富有逻辑地回答道,还有点儿不高兴,“那我们能换个话题了吗?”

她看上去还兴致勃勃,但还算识相地住了口。可是她没有把我的煎蛋做熟。我带着科迪和阿斯特出门的时候心中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当然了,生活本就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儿,比如孩子们和他们的妈妈沉浸在同样的思绪里。

“德克斯特,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布赖恩伯伯?”我刚发动车,阿斯特就问道。

“我以为他死了。”我说,希望我的语气表现出了足够的意思让他们不要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可是我们没有任何别的叔叔伯伯。”她说,“其他人都有。梅利莎有五个叔叔。”

“梅利莎听上去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说着避开了一辆莫名其妙地停在路中央的大SUV12。

“所以我们希望起码有一个伯伯。”阿斯特说,“我们喜欢布赖恩伯伯。”

“他很酷。”科迪轻轻地补充。

布赖恩有他的目的,我像知道自己姓什么一样清楚这一点。直到弄清楚他的意图,我才能从这糟糕的心情中解脱出来。我把孩子们送到学校后去上班,心情仍然没能好转。

文斯·增冈带来了面包圈。想到我的家庭生活让我受的罪,面包圈实在是太安慰人了,充满了正能量。“哈,面包圈,来得太是时候了。”我对抱着盒子费劲儿地走进来的文斯说。

“哈,聪明的家伙。”他说,“来自高卢的礼物。”

“法国面包圈?”我说,“他们不会放香菜吧?”

他打开盖子,露出几排闪闪发光的面包圈。“没香菜,也没蜗牛。”他说,“但有巴伐利亚奶油。”

“我得请参议员为你颁奖。”我边说边迅速拿起一个面包圈。在建立在爱、智慧、同情基础上的世界中,我那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早晨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不过,当然了,我们没那样的福气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所以面包圈还没来得及被我吞下肚,我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不知怎的,从那铃声我就能猜出是德博拉。

“你干吗呢?”她连招呼也不打就问。

“消化面包圈呢。”我说。

“来我的办公室消化。”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你没办法跟一个已经挂断电话的人争论,我知道德博拉懂这个诀窍。所以我没让自己再费劲儿拨一遍号码,而是朝德博拉的办公桌走去。其实她的地盘不能称为办公室,而只是带隔板的办公区。

德博拉坐在桌前的椅子里,手里抓着一份看上去是公文报告的东西。她的新搭档戴克站在窗前,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上是一副说不上是超然物外还是空虚的表情。“瞧瞧这个,”德博拉说着,用手背拍着那沓纸,“你能相信这堆狗屎吗?”

“不能,”我说,“因为离得太远,我都看不清狗屎。”

“大酒窝先生去调查了斯巴诺家。”她说着朝戴克示意了一下。

“哦,嘿。”戴克说。

“他给我找到一个嫌疑人。”德博拉说。

“案件相关人士,”戴克用官方口吻严肃地说,“他还不能算是嫌疑人。”

“他是我们他妈的目前唯一的线索,你却把这事儿压了整整一宿,”德博拉吼起来,“我要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半才能读这浑蛋报告。”

“我得打字。”他说,听上去有点儿受伤。

“俩姑娘失踪,上头盯着我不放,媒体等着看好戏,而你在打字,都不赶紧告诉我。”她说。

“得了,有什么大不了。”戴克耸耸肩说。

德博拉咬牙切齿,搜肠刮肚地想说点儿特别厉害的话,可最终只是将报告扔到桌子上。“戴克,去给我倒杯咖啡。”她最后说。

戴克站起来,朝德博拉一指,说:“两块糖,加奶。”然后朝走廊尽头的咖啡壶溜达过去。

“我记得你喜欢喝黑咖啡。”我对德博拉说。

德博拉站了起来。“如果这是他最后一次犯错,我太巴不得了。”她说,“过来。”

她说着朝和戴克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叹口气跟着她,好奇德博拉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一套作风,也许是一本叫《欺负人的管理方式》的书吧。

我在电梯前赶上了她,说:“我能问问咱这是去哪儿吗?”

“蒂法尼·斯巴诺。”她说,使劲儿按了两下向下的按钮。“泰勒·斯巴诺。”我说,跟着她进了电梯,“那个和……萨曼莎·阿尔多瓦一起失踪的女孩。”

“没错。”她说。电梯门关上,我们晃荡着下行。“笨仔向蒂法尼·斯巴诺问起她姐姐。”我猜笨仔是指戴克,所以我点点头。“蒂法尼说泰勒对哥特式建筑感兴趣有一阵儿了,然后她在‘哥特正方形’聚会上碰到了这家伙。”

我自己平常循规蹈矩,所以觉得哥特聚会是年轻人的一种聚会形式。就我所知,这个团体的孩子都穿黑衣服,皮肤苍白,听欧洲流行音乐,热衷看《暮光之城》的DVD。在我看来和正方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德博拉的想象力丝毫不受阻挡。

“我能问问哥特正方形是什么吗?”我谦虚谨慎地问道。

德博拉瞪了我一眼。“那是个吸血鬼。”她说。

“是吗,”我说,感到很惊奇,“在这个年代?在迈阿密?”

“是啊。”她说,电梯门开了,她朝门外走去。

我紧紧跟着她。“那我们会去见这家伙吗?”我问,“他叫什么?”

“弗拉德,”她说,“名字挺好记,是吧?”

“弗拉德什么?”我说。

“我不知道。”她说。

“但你知道他住哪儿吧?”我试探地问。

“我们能找到他。”她朝出口走去。我觉得受够了,我抓住她的胳膊,她转身瞪着我。

“德博拉,”我说,“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和那个绣花枕头的白痴再多待一分钟我就要疯了。”她说,“我必须离开这儿。”她想抽出胳膊,可我没放手。

“我和任何人一样不想跟你的搭档多待一会儿,”我说,“可我们是要去找人。不知道他的全名,不知道他在哪儿,那我们要去哪儿?”

她又试图把胳膊抽出来,这次成功了。“咖啡网吧,”她说,“我不蠢。”显然我蠢,因为我又一次扮演了跟班的角色,随着她冲出门,朝停车场奔去。

“你付钱买咖啡哦。”我边跟着跑边没用地说。

十个街区外就有一家网吧,所以我没费什么时间就坐在了电脑前,旁边是一杯上好的咖啡,还有坐立不安的德博拉。我妹妹是个神枪手,而且她有很多其他本领,但让她坐在电脑前,就仿佛让驴子跳波尔卡舞一样,所以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把这些活儿交给了我。“好吧,”我说,“我能搜‘弗拉德’这个名字,不过……”

“牙齿美容,”她飞快地说,“别装傻。”

我点点头。这是个聪明的主意,毕竟她是受过训练的侦查员。几分钟之后我就有了迈阿密十几个牙医的名单,都是从事牙齿美容的。“要我打印吗?”我问德博拉。她看看长长的名单,使劲儿咬着牙,我怕她这样下去很快就该自己去看牙医了。

“不,”她说,抓起电话,“我有个办法。”

她拨了个快拨号码,几秒钟之后我就听见她说:“我是摩根,给我那个法院牙医的电话。”她的手在空中挥挥,表示她需要一支笔。我从键盘旁边拿过一支笔,还从旁边垃圾桶里找出一张纸,一并递过去。“嗯,”她说,“古特曼医生,没错,是他。好的。”她写下号码,挂断电话。

她立刻照着记下的号码拨出去,和接线员谈了一分钟之后,我从她用脚点地的样子判断,古特曼先生来接电话了。“古特曼医生,”德博拉说,“我是摩根探长。我需要本地牙医的电话,能把人的牙齿修得像吸血鬼的牙医。”古特曼说了些什么,德博拉看上去很惊讶。她拿过笔记着并说道:“嗯,记下了,谢谢。”说完挂断电话,对我说:“他说全市只有一个牙医蠢到会做这样的事儿,南海滩的伦诺夫医生。”

我很快在刚才搜出的牙医名单上找到了他。“就在林肯路旁边。”我说。

德博拉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并朝门口走去。“来吧。”她说。忠于职守的德克斯特赶紧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出去了。

伦诺夫医生的办公室离林肯路商厦两个街区远,在路边一个陈旧的两层楼的一楼。这座楼是那种在南海滩一度流行的半装修风格,如今被重新精心装修过,还涂上了淡淡的青柠色。德博拉和我经过一座看着像是在工具箱里做爱的几何图形的雕像,直接朝楼后面走去,那里的门上挂着“伦诺夫医生,牙齿外科博士,美容牙齿专科”的牌子。

“我看就是这儿了。”我说。

德博拉推开了门。

前台是个很瘦的非洲裔男人,头剃得锃亮,耳朵上、眉毛上甚至鼻子上穿了一打小钉子。他穿着紫红色的手术服,戴着金项链。他桌子上的牌子上写着“劳埃德”。我们进门时他抬头看看,很开朗地笑起来,说:“嘿,我能为你们做点儿什么?”那样子好像在说“一起来玩儿吧”。

德博拉递过她的警徽,说:“我是迈阿密戴德警察局的摩根探长,要见伦诺夫医生。”

劳埃德笑声更大了:“他现在有病人,你等一两分钟可以吗?”

“不可以,”德博拉说,“我现在就要见他。”

劳埃德显得有些迟疑,但笑容不改。他的牙很大很白,形状堪称完美。如果是伦诺夫医生给他整的牙,那这手艺真不错。“能告诉我是关于什么事情的吗?”他说。

“关于他要是不在三十秒之内出现我就带着搜查令回来看他的药物执照的事情。”德博拉说。

劳埃德舔舔嘴唇,犹豫了两秒,站了起来:“我去告诉他您来了。”说着消失在了一道通向诊所背面的弯曲的墙后面。

伦诺夫医生在二十八秒后出现。他喘着气从弯墙后面出来,用纸巾擦着手,看上去很疲惫:“你们他妈的……我的执照怎么了?”

作为一个牙医,他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三十岁,坦白说看上去有些太结实了,仿佛是把填龋齿的时间都用来抡铁锤了。

德博拉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问:“你是伦诺夫医生?”

“我是。”他说话间还在微微喘息,“你到底是谁?”

德博拉又递过去她的警徽:“迈阿密戴德警察局的摩根探长,我需要跟你谈一下你的一个病人。”

“你需要的是,”他带着医学权威说,“停止扮演突击队,跟我解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儿。我那边还有病人在椅子上躺着。”

我看见德博拉的下巴绷紧,因为太了解她的性格,我赶紧预备接下来有几轮费劲儿的谈判。她会拒绝吐露任何信息,因为这与警务相关。而他会拒绝透露病人信息,因为这是医患协议保密的内容。他们会来来回回地交涉,直到各自把王牌亮出来。我则会一边旁观一边诧异我们干吗不收工去喝咖啡。

我正要找个椅子准备翻着杂志等结果,可是德博拉让我感到惊讶。她深吸一口气,说:“医生,我这里有两个姑娘失踪了,唯一的线索是有这么个家伙,他把牙齿修尖,看上去像吸血鬼。”她又吸了口气,迎着他的目光说:“我需要帮助。”

如果天花板消融,露出一队天使吟唱“我那疼痛的小心肝”,我都不会比现在更惊讶。让德博拉公开示弱,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都想不好是不是该给她找心理医生了。伦诺夫医生看上去似乎也有同感,他眨着眼睛看了她半天,又看看劳埃德。

“我本不该这样,”他这样说的时候看上去更加年轻,“病例是保密的。”

“我知道。”德博拉说。

“吸血鬼?”伦诺夫说,他把嘴唇朝后咧开,指着自己的牙齿,“在这个地方?尖牙?”

“没错,”德博拉说,“像尖牙。”

“是特殊的齿冠,”伦诺夫高兴地说,“我在墨西哥的一个家伙那里定做的,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然后采用普通的镶齿冠步骤,效果的确很棒,我必须承认。”

“你给很多人做过这个?”德博拉说,听上去有些惊讶。

他摇摇头。“我做了大概两打吧。”他说。

“年轻的,”德博拉说,“大概不超过二十岁。”

伦诺夫医生缩着嘴唇琢磨。“大概有三四个吧。”他说。

“他管自己叫弗拉德。”德博拉说。

伦诺夫笑着摇摇头。“没人叫这个名字,”他说,“但如果他们都这么叫自己,我也不奇怪,这是在他们这群人里很流行的名字。”

“真是一群人吗?”我脱口而出道。在迈阿密有一大群吸血鬼,不管是真的还是冒充的,都挺让人惊惶,即便只是化装出来的。真的吗?那些黑衣客太“纽约”了,不过是去年开始流行的。

“是啊,”伦诺夫说,“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没有都做这种尖牙,”他带着遗憾的口气说,然后耸耸肩,“不过,他们有自己的组织、口号之类的,还挺够瞧的。”

“我只需要找到他们中的一个。”德博拉说,流露出一点儿她惯常有的不耐烦。

伦诺夫看着她,点点头,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脖子。他把嘴唇伸缩了几下,突然做出了决定,说道:“劳埃德,帮他们调出费用记录。”

“好的,大夫。”劳埃德说。

伦诺夫朝德博拉伸出手:“祝你好运,探长。”

“好的。”德博拉说着握了握他的手。

伦诺夫握得有点儿超时,正在我觉得德博拉会甩开他的手的时候,他微笑着补充道:“你知道,我能矫正你的龅牙。”

“谢谢,”德博拉说着抽回手,“我挺喜欢这样。”

“啊哈,”伦诺夫说,“那么,好吧……”他把一只手放到劳埃德的肩膀上,“帮他们一下吧,我还有病人等着。”说完又使劲儿看了看德博拉的龅牙,转身消失在后面的办公室里。

“就在这儿,”劳埃德说,“在电脑里面。”他指着自己刚才坐的桌子,我们跟着他走过去。

“我要一些参数。”他说。德博拉朝我眨眨眼,好像他说的是外语。我再次挺身而出拯救了她。

“二十四岁以下,”我说,“男性,尖牙。”

“真棒!”劳埃德说,他敲打了一会儿键盘。德博拉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我扭头看着会客室的另一头。一个大大的水族箱放在杂志架旁边。这屋子看上去有点儿拥挤,但也许鱼喜欢。

“齐活。”劳埃德说道。我转过脸,正好看见打印机吐出来一张纸。劳埃德取过来递给德博拉,她一把夺过去端详着。“只有四个名字。”劳埃德言语间带着和伦诺夫医生有些相仿的遗憾口气,我有些好奇他是不是在镶尖牙的业务上有提成。

“浑蛋。”德博拉瞪着那张纸说。

“什么浑蛋?”我说,“你嫌名字少?”

她用手指弹弹那张纸。“头一个名字,”她说,“你听着阿科斯塔这名字耳熟吗?”

我点点头。“它意味着麻烦。”我说。乔·阿科斯塔是市政府的大人物,带着一种五十年前芝加哥老大的气派。如果我们的弗拉德是他的公子,我们可就捅了马蜂窝了。“是重名吧?”我充满希望地问。

德博拉摇摇头。“地址一样,”她说,“靠。”

“也许不是他。”劳埃德也帮腔道。德博拉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的笑容消失了,好像被在七寸上踢了一脚似的。

“来。”她旋风似的朝门口走去。

“谢谢你的帮助。”我对劳埃德说,但他只点了一下头,好像全部乐呵呵的劲头儿都被德博拉给吸走了。

在我出来的时候,德博拉已经坐在车里发动了引擎。“来啊,”她透过车窗喊道,“进来。”

我钻进车,坐到她旁边,还没坐稳,她就开动了车。“你知道,”我边系安全带边说,“我们可以把阿科斯塔留到最后,因为也很有可能是别的家伙。”

“泰勒·斯巴诺上的是威廉特纳私立学校,”她说,“所以跟她来往的都是有钱的公子哥儿,浑蛋阿科斯塔就是这样的公子哥儿,就是他。”

因为很难反驳她的逻辑,所以我一声没吭。我只是坐在那里,任由她把车开得飞快,穿过中午的车流。

我们开车上了麦克阿瑟辅路,又沿着它开上836号公路,朝着勒琼大街的方向,驶向科勒尔盖布尔斯。阿科斯塔家在科勒尔盖布尔斯的高档住宅区,如今建这样的小区,四周肯定会围上围墙。房屋巍峨,而且数目众多,都是大型珊瑚石建造的西班牙风格建筑。草地碧绿,边上有一座两层车库,用一个带屋顶的过道和住宅相连。

德博拉把车停在屋前,停了一下,熄掉引擎。我看她深吸一口气,诧异她是不是还要经历一场感情动荡,最近她总是这样不期然地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你确定你想这样吗?”我问。她看我一眼,这时她的样子不再是那个我所熟知的严厉专注的德博拉。“我是说,你知道,”我说,“阿科斯塔会让你日子很难过,他可是大家伙。”

她好似被抽了一记耳光,瞬间恢复了神志,又用我熟知的方式咬起了牙。“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上帝。”她吼道。亲眼看到她恢复凶狠劲儿可真好。她下了车,大步迈过过道,朝大门走去。我下车跟随,在她按门铃的时候追上了她。没人应,她不耐烦地踮脚,正待要抬手再按,门开了,一个矮胖的用人装束的女人看着我们。

“您找……”女佣用浓重的中美洲口音说道。

“罗伯特·阿科斯塔住在这里吗?”德博拉问。

女佣舔舔嘴,转了一会儿眼珠,然后哆哆嗦嗦地摇头。“你们找博比干吗?”她说。

德博拉举起她的警徽,女佣倒吸了一口冷气。“我需要问他几个问题。”德博拉说,“他在吗?”

女佣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一言不发。

“我只需要和他谈谈,”德博拉说,“这很重要。”

女佣又咽了一口唾沫,朝我们身后望去。德博拉也转身看去。“车库?”她说,转回头看着女佣,“他在车库?”

女佣终于点点头。“在车库,”她极快极轻地用西班牙语说道,好像害怕被听见似的,“博比在二层。”

德博拉看看我。“他在车库,二层。”我翻译道。德博拉在学校里选修的是法语。

“他现在在吗?”德博拉问女佣。

她飞快地点头。“我想是的。”她又用西班牙语说道,舔舔嘴唇,突然哆嗦着把门关上。

德博拉看了看紧闭的门,摇摇头。“她为什么那么怕?”她说。

“害怕被遣返?”我说。

她哼了一下:“乔·阿科斯塔不会雇用非法移民。以他的势力,他想给谁绿卡都可以。”

“也许她怕丢饭碗。”我说。

德博拉转身看着车库。“啊哈,”她说,“也许她怕的是博比·阿科斯塔。”

“嗯。”我说,但还没容我继续说下去,德博拉就已经跳起来朝屋角走去。我跟着她走过车道。“她会去告诉博比我们来了。”我说。

德博拉耸耸肩。“那是她的工作。”她说,在车库大门前停下,“大概有另外一个门,或者楼梯。”

“在侧面?”我提示道,并朝左边走了两步。这时我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车库门升了起来。我退后一步看着。等门升得足够高了,我看见一辆摩托车,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瘦削男子骑在发动的车上看着我们。

“罗伯特·阿科斯塔?”德博拉朝他喊道。她朝前迈了一步,准备拿警徽给他看。

“×蛋警察!”他说着转动一下把手,然后发动摩托车,故意将车头对准德博拉。摩托车直直地朝德博拉开过来,她跳到一旁。摩托车冲上街道并加速,等德博拉站稳,它已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