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婳回到崇山叠墅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进到书房,打开了电脑。
手机已经没电了,阚婳只能登上自己的邮箱给姑父姑母发消息。
以前在威格兰的时候,阚婳就是通过邮箱逢年过节地问候一下姑父姑母。
[姑母,我已经见到阚栩了,但他始终不肯跟我回家。我的手机不小心摔坏了,准备明天去买个新的,今天先和你们报个平安。]
顿了顿,阚婳又操纵键盘,在后面加上了一句,[家里有碘伏吗?]
姑母回得很快,以前为了能及时收到阚婳的消息,他们特意把谷歌邮箱绑到了微信上。
[在一楼的储物间,可能不多了你得找找。怎么了婳婳,你摔伤了?]
[擦伤了一块,没什么大事。]阚婳看了眼时间,澳洲现在应该是凌晨了,[好了姑妈你快去睡觉吧,记得喝中药,我也去睡觉了,晚安~]
邮箱就是这点不好,不方便煲电话粥。
关上了电脑后,阚婳又把手臂上的手机号记到了小本子上。
写着写着阚婳开始出神,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纤细的手指渐渐箍了个合不拢的圆。
当时他的手腕...这么粗吧。
感觉比她粗了不止一圈呢。
阚婳托腮。
弟弟托着她的手腕的时候,阚婳难得感受到一个成年男性的力量感。
似乎只要他手掌收拢,她就会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点都不好。
不像小的时候,她随随便便就能把小皮蛋压到地上打。
要不干脆去报个班,重新把跆拳道捡起来?
阚婳是个很会随遇而安的人,现在她既然要和姑父姑母住在一起,她就要做更适合这个家庭的选择。
记下电话号码后,阚婳把纸条撕下来放进了钱包。
钱包的第一格是一层柔软的透明窗。
里面放着阚婳和爷爷的合照。
威格兰瑰丽火红的晚霞面前,浓墨寥廓的大海远望无垠。
天与地的连接线上,清癯儒雅的爷爷把阚婳高举过头顶,祖孙俩的脸上都是放肆开怀的大笑。
那时夕阳的余晖温柔地蔓延沐浴在每个人的身上,就像是神明悲悯的怀抱。
这是十几年前的老照片,也是阚婳和爷爷最喜欢的一张合照。
把弟弟的电话号码放进钱包的背面后,阚婳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这套房子里生活的痕迹不多。
阚婳想想也是,姑父姑母的公司正处于上升期,从阚宅独立出来后,他们背后也没有巨大的阚氏财团可以依靠。
他们只好一年到头飞来飞去地做单子,忙得连轴转。
阚栩也在两年前就搬出去了。
原本家里还有个保姆,最后也因为一年四季没什么人在家而解雇了。
洗完澡后,阚婳从医药箱里费劲吭哧地找出了碘伏。
但没想到,许久没用碘伏都干得差不多了。
阚婳捞了两下,草草做了个消毒后,就找了个创可贴贴上。
这一夜阚婳睡得还算不错。
她认床,但姑父姑母说动她回国后,就陆陆续续张罗着把她常用的一些生活用品都寄回国了。
现在的床上四件套都是当初在威格兰的时候,爷爷亲自给她挑选的。
他什么都要给阚婳最好的。
早上阚婳洗漱完,就从衣柜里挑了一条蓝白竖纹的衬衫裙。
宝蓝色衬得她肤如凝脂,白皙光洁,更像是一颗莹莹的深海珍珠。
这次她没有扎头发,只是在右耳边别了个MiuMiu的蓝色珐琅金属发夹。
从手机店里买完手机出来后,她又专程去了趟药店。
出于对自己驾驶技术的不自信,这次阚婳多备了点跌打损伤的药。
从药店出来的时候,一行人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过去了。
阚婳下意识抬眼掠了一眼,目光却在某个高挑落拓的身影上定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跟着走两步。
没错了,错不了!
这个大白天勾肩搭背、吊儿郎当地往网吧走的人!
——就是阚栩!
大白天的,居然逃课去网吧!
要是姑父姑母知道了不得气死。
从小就是纪律委员的阚婳恨不得冲上去给这群混小子一人一个爆栗。
但她转念又想到她这个便宜弟弟正值叛逆期,浑身上下长满倒刺。
她又和他才刚见面不久。
闹得太难看对谁都没有好处。
更何况...阚婳想到两人现在力量的悬殊对比。
硬来确实不行。
“小许总,我表哥的网吧VIP室新换过一批电脑,那显卡,是这个。”男生说着,给霍堪许比了个大拇指,“打游戏是真——爽——”
霍堪许的父亲是国企高管,身份敏感。
所以他从小就跟着母亲姓霍。
等到霍堪许的父母离婚后,发小宁宇涛先玩笑似的喊起了小许总,后面来的小弟们也不知所以然地跟风喊霍堪许“小许总”。
霍堪许平时低调,一起玩乐的伙伴们只知道霍堪许的家境好得要命,又是高知家庭,具体如何,不是他们这种普通的小富之家能随便打听的。
被拥趸簇在人群中央的男生却始终半耷着薄白的眼皮,神色薄恹,瞳仁细看去,映出冷淡傲慢的弧光。
但即便这样他也是出挑的、独特的、无法被比拟的。
“阚栩。”一道女生忽然响起,咬字轻且软。
和和气气的,让人无端想起江南的第一笼烟雨。
除了霍堪许,他身边的小弟闻声都扭头望向了声音来源。
他们的眼中闪过短暂的惊艳之色。
一群富二代一起聚会,酒局上见过的美女也不算少,但像眼前这个姑娘的却少见。
像一株瀑虹涧顶的泠泠白玉兰,沐浴明光,婷婷袅袅。
瓷白干净,站在那里不声不响,但似乎就连日光都格外眷恋她。
但很快,他们不由得想到上一个不知好歹管小许总叫“堪许”的凌羽。
那可是被霍堪许整得在他们面前一点脸面都不留了。
阚婳当然也看到了那群男生打量的、并不友善的目光。
她这些年都在国外,阚栩身边的这群朋友不知道他有个姐姐也很正常。
阚婳想。
霍堪许一直矗在原地,背对着她。
背影清隽高挑。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刚刚的呼唤。
阚婳穿过人群来到霍堪许面前。
周围探究、好奇、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实在太多,阚婳强忍着心里的不耐,伸出手去想把他先带离人群。
“你跟我来。”
阚婳说着,垂下视线却发现霍堪许宽大的手掌间躺着一条渗着血的伤口。
阚婳有些惊讶,顿在原地的手改握为捧,“怎么受伤了,你被打了?”
霍堪许的眉头不甚明显地蹙了一息。
转眼抽离了她的掌心。
“怎么随便摸人手啊...”霍堪许往后支起胳膊倚到了栏杆上,带着几分寡淡又漫不经心地调笑,“姐姐?”
还知道叫她姐姐。阚婳真是对他这幅不把自己身体健康放心上的模样感到无奈。
一个小弟看不懂形势,乐呵呵地开口,“小许总怎么会被打,有他在只有对面被打的份儿!”
“闭嘴。”宁宇涛看了半天也没看懂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一个凌羽已经搞得他们头都大了,宁宇涛可不希望霍堪许再犯上什么桃花煞,他上前一步挤进阚婳的视线里,没什么好气地问:“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宁宇涛来者不善,阚婳自然也不必要给他好脸色,神色平静,不轻不重地反问:“你又是谁?”
“关你什么事。”
阚婳神色自然,低头自顾自地找出碘伏,又云淡风轻道:“那我是谁当然也不关你的事。”
四两拨千斤,把宁宇涛气了个半死。
“离小许总远点吧,你们这群女生的心思都太明显了......”
宁宇涛话还没说完,阚婳就截走了话头,“一口一个小栩总,一副关切他的模样,他受伤了你们都看不见吗?只会利用我们阚栩吗?”
阚婳在国外的时候碰到过很多teenagers,群体当中低能量的富二代在他们里面只能被当作提款机。
虽然阚栩看着人高马大不好惹,但他寡言少语,家境优越又没什么社会经验,出去一看就容易被欺负。
阚婳话音落下,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伙伴们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莫名其妙被一个看起来乖驯无比的女孩子呛了。
而且她还说“利用堪许”。
天爷——他们谁敢利用这位小许总啊,除非是疯了。
就连霍堪许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非常微妙。
我们...堪许......
疯了。
她在说什么?
趁着霍堪许怔愣的瞬息,阚婳趁热打铁,直接反扣霍堪许的五指将他的手托了起来。
接着阚婳纤细的双指捏紧了棉签,沾上碘伏小心翼翼地滚过那道渗着血的伤口。
远山薄雾一般黛青的细眉轻拧起。
她昨天擦破了皮都觉得疼,阚栩的手上划开了这么长一道口子,又还在流血,肯定更疼。
阚婳想着,又俯下身去朝阚栩的手掌吹了两口气,就像小时候她的爷爷哄她搽药那样。
接着抬起那双清润的荔枝眼来,柔声问他,“痛吗?”
霍堪许的目光触电似的移开。
他凝着被女孩捏住的指尖,半晌,目光才落到那道伤口上。
那双内勾外翘、郁挺斐然的眼低下,蝶翼般长而顺直的睫毛拢住大半的神色。
霍堪许没回答阚婳的问题,倒是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好路过。”阚婳将绷带打出一个蝴蝶结,顿了顿。
她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劝说他不要逃课。
但她捉摸不透阚栩现在的心情,周围又有太多一起逃课的伙伴,她不合时宜的劝说只怕会起反作用。
这样想着,阚婳咽下了嘴里劝他好好学习的良言,只道:“你有空回趟家吧...爸妈会担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阚婳的错觉,当她提起这个话题时,对面的人眼里的温度倏而退下了些。
——看来是叛逆小孩儿不爱听的。
阚婳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也不打算继续逼阚栩。
退下一步,她重新拎起了药店的手提袋,面向霍堪许摆手,“我先走了。”
临走前阚婳看见其中一个小弟的额头上也有一道小小的口子。
她从袋子里取出了两枚创可贴递过去,“贴着吧,能止血。”
阚婳走后,一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什么情况。”宁宇涛走上前去,从小弟手里拿过了那两片创可贴左看右看,嘟囔:“我也受伤了,她怎么不给我?”
小弟从宁宇涛手里抢过便利贴,如珠似宝地护在胸口:“涛哥你自己反思反思吧,就你那个态度,人妹子不记恨你都算不错的了。”
“我...就这么两片创可贴就把你收买了,出息!”宁宇涛愤愤不平,“我这不都是为了老许,老许你说是吧!”
宁宇涛扭过头来寻找认同,可哪还有霍堪许的人影。
霍堪许一手插着兜,走在前面,系着蝴蝶结的那只手被他挥向空中招了招,“再不走就迟到了。”
“诶诶!老许你等等我!!”
网吧的vip厅位于顶楼,里面装潢十分后现代。
纤细的光柱不规则地纵横在镜面天花板上,小光灯轻扫,整个场所迷幻而极富空间感。
步入vip厅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俨然是一座酒吧。
舞台、舞池、卡座,还有巨大的LED灯幕。
从舞池的四沿上去就是使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的vvip包厢,配置顶级、服务周到。
蹦迪和上网一体,低消五千起,很受申城富二代们的欢迎。
听说霍堪许来的路上遇到了点小插曲,早早就等在包厢里的那群富二代不禁起哄,“之前还以为小许总这回能收心了,没想到那个校花这么快就是过去式了啊?”
“莺莺燕燕投怀送抱不断,该说真不愧是小许总吗?”
“今天又是哪个姑娘啊,能这么'勇敢追爱'?”
霍堪许无视他们或打探或戏谑的招呼,径自走到卡座的最角落就窝下了。
虽然没有坐在中心位,但卡座上的话题和目光无不是围绕角落里的霍堪许。
宁宇涛在外面敬了一圈回来,坐到霍堪许身边时,发现他这回不是在自顾自喝闷酒,而是...在发呆。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或者说是上面打成蝴蝶结的绷带,发呆。
“老许,那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真认识她?”宁宇涛没骨头似的挨上来。
“滚蛋。”霍堪许往里面窝了点,嫌恶似的道:“吐我一身酒气。”
网吧的老板过来敬了霍堪许一杯,“听小廖说你来的路上遇到了个女生,还给你把伤口包扎了?”
小廖就是网吧老板的表弟,这回也是他承了网吧老板的意思,把霍堪许请过来玩的。
他们似乎和霍家还有点亲戚关系,这家网吧也有霍堪许入股。
网吧老板算所独立创业,长袖善舞,霍堪许以前承过他一点小情。
两人碰杯,网吧老板手指一挑,用自己的杯口去碰霍堪许的杯底。
“一个……”霍堪许常年冷淡索然的眼眸里难得出现一丝玩味,“姐姐。”
廖常景:“姐姐?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剩下的几个人看似在喝酒,实则一直注意着角落里的动静,“表姐吗,两个人虽然颜值都很高,但长得不是很像吧。”
“也不一定就是亲戚。”
“不会是白天叫姐姐,晚上姐姐叫的姐姐吧。”说着那几个富二代促狭地笑了起来。
霍堪许周围的空气霎时降了几度。
他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却像是某种友好被打破的警告,来自上位者的傲慢,让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廖老板看了,脸色瞬间就变了,喝止:“一群臭小子,别总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霍堪许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清隽骨感的喉结上下滑动,酒杯被修长匀亭的手指拄在吧台上。
“小许总……”廖常景还想打圆场。
“廖老板。”但霍堪许自顾自地起身,不顾他的挽留,头也不回道:“先走了。”
不容置喙的态度。
礼貌又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