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云遮雾绕,月色并不明朗。
偌大的落地窗将昏沉的夜色切成长薄格,窗外花叶扶疏,摇曳的树影款覆在阒静的客厅里。
倏而一道白光亮起,照亮了桌几这一侧的沙发。
原本躺在沙发上的阚婳下意识伸出手想要遮光,反应过来是手机来了新消息后,她努力地撑坐起身,眉宇间还带着刚睡醒的怔忪。
阚婳今早的飞机刚从威格兰落地,她回到家里想着睡一觉倒倒时差,没想到眼睛一闭就睡到现在。
她揉了揉睡僵的脖颈,探身将茶几上的手机取了过来。
姑母给她打了两个视频电话她都没接到,最后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婳婳呀,真是不好意思你刚回国我们就要出差,还得麻烦你去接阚栩回家。]
[这些年你和阚栩都没什么联系,估计你也不认识了...等会儿我问秘书要张他最近的照片给你发过来。]
阚婳小的时候被姑父姑母带过一段时间,所以和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后来妈妈的养父把她带到了威格兰定居,所以阚婳就和他们来往得少了。
但姑父姑母一直都很关心她,这次爷爷的葬礼也是他们专门飞了趟威格兰帮她置办的。
听说她自主入学选了国内的申大,正好在申城有房的姑父姑母就让她回来住,劝了好几回,就说是有个照应。
回完姑母的消息后,阚婳又看了眼邮箱。
爷爷生前的好友律师弗兰克给她发了个Excel表,把爷爷的遗产清点了一遍汇总全发给了她。
阚婳点进去扫了一眼。
让她意外的是爷爷在国内有好几家实体店面出租,还有企业资金入股,分红十分可观。
弗兰克建议她回国后,先去把爷爷在国内的产业清点一遍。
阚婳和弗兰克道完谢,又提醒他记得去酒庄里把爷爷留给他的酒取走,这才起身去了别墅的地下室。
她刚回国,还没驾照,只好去地下室里扒拉出了一辆以前保姆去菜市场采买会开的小电驴。
接近放学的时间,一连串价格不菲的豪车栖停在阪阳私立前面的马路上。
阚婳睨了眼手上的表,高中陆陆续续地放学,车道不断分流,路况瞬间变得复杂。她摇摇晃晃地驾驶着小电驴,在行道上躲避行人的同时努力地避免剐蹭到路边的车辆。
阚婳有些心不在焉,在转到路中间的时候脑袋短路了一瞬,顺着在威格兰的肌肉记忆将车开到了左边的车道上。
眼前炫目的远光灯一闪,阚婳条件反射性地调转车头拉下刹车。
只听见“砰”的一声。
小电驴囫囵开进绿化带撞树了......
阚婳从小电驴上栽了下来。
好在她开车的速度不快,又戴着头盔,只有膝盖蹭破了一小块皮,检查了一圈小电驴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司机摇下副驾驶的窗,几分关切地问道:“没事吧妹妹?”
阚婳摇了摇头,怕对方看不清又重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等到车流过去后,阚婳才重新扶起自己的小电驴。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弯腰捡起自己的手机,还不等她松口气,就看见整个手机屏幕都爬满了蛛网似的裂痕,被她呵护许久、使用如初的手机屏幕此刻四分五裂。
阚婳试着解锁手机,可是屏幕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只有在消息推送的时候它才会短暂地亮起几秒。
“啊......”阚婳懊恼地拍了拍手机,不太敢相信手机屏幕能碎成这样。
她被爷爷带大,也承了上一辈慈心于物的旧习。
通俗来说就是念旧,一件东西她都要用到不能再用了才换新。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没了手机她要怎么找表弟?
两个孩子分开的时候年纪还小,关于表弟的记忆,阚婳只能从姑母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一个叛逆无比的小孩形象。
前几天班主任忽然家访,还捅出了他逃课打架的事儿。一家人吵架吵得很厉害,以阚父砸碎了两个瓷器花瓶,阚栩夺门而出告终。
不仅如此,阚栩第二天就搬了家,换了个手机号,提前拉黑了所有人。
目前姑父姑母都处于和阚栩失联的情况。
思忖片刻,阚婳摘下了头盔,决定先走到校门口碰碰运气再说。
阪阳私立外是一座恢弘的汉白玉大门,充满对称美感的扇形围拢结构宛如巨彀,正中镌刻着“阪阳市私立中学”七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挥毫大气,旁人一看便知...这座学校财力雄厚。
阚婳听说阪阳私立背靠一家姓霍的财团,这才能在申城站稳脚跟。
如果当初她没有出国,高中应该也会来这里就读。
阪阳私立的晚自习错峰放学,大部分学生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都穿着校服。
阚婳等了一会儿,人群挤挤挨挨,在她眼里所有男生都长一个样子。
短暂的高峰期结束后,阪阳私立门口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但一米八不穿校服的挺拔大高个儿却始终没出现。
阚婳百无聊赖地踢了脚旁边的石子儿,小石子滚了几圈停到了花坛边。
她刚直起身准备离开,就听见女生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进她的耳朵。
“你回来和我说清楚...堪许......”
“堪许...堪许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在女生的哭泣中,阚婳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阚栩”。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就看见过往匆匆的人群当中,有一个挺拔厮称的人影站在原地,看不清长相,但气质出众。
花坛当中芝樱的暗香随夜风浮动,纤细柔软的花梗丛丛簇簇地摇曳起来。
阚婳回想起姑母对阚栩的描述——确实高挑不群,少年人的身段就像白杨树那样落拓清隽。
这么久不见,记忆当中又黑又胖的小皮蛋出落得这么标志,还真让阚婳有点不适应。
他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个男生忽地背过身来,阚婳来不及错开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男生有一双长河似的深邃浓黑的眼,内勾外翘,郁挺斐然。
微微上扬的眼尾显得清矜,但整体的基调是冷的,澄净冰凉,一望是水,二望是雪飘。
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阚婳蓦地回过神。
她低下头来,看到了姑母发来的消息——
[婳婳呀,接到弟弟了吗?秘书说他今天出门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
[图片]
[图片]
姑母的消息推送短暂亮了两秒。
阚婳眼疾手快看到了姑母的上上条消息,再抬眼,那个高个的男生果然也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
没错了,就是弟弟!
弟弟对那个女生充满了疏离和不耐。
他转头就走,女生又追了上去,两个人拉拉扯扯,有些纠缠。
阚婳当时很想回姑母,她不仅接到了弟弟,还有可能还接到了弟妹。
只可惜她的屏幕悲壮牺牲了,阚婳只能叹息一声作罢,匆匆跟了上去。
阚婳走得急,也没注意到在她走后有个男生身穿校服,一手挂着件黑色的冲锋衣,满是戾气地从校门口走了出来。
“真是晦气,新衣服上学第一天就被泼了一身颜料。”
“阚少别生气,要不让那个转校生赔?”
“让她赔?”阚栩眉宇间都是烦躁,“她能赔得起几个钱?”
“那阚少......”
阚栩心里烦躁,团了团手上的衣服丢给跟班,“帮我扔了。”
另一边,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女孩子哽咽着,泪水涟涟,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连阚婳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了。
但男生仍旧伫立原地,一动都不动,周身散发的寒气就像是站成了一座雕像。
无情啊无情。
没想到她弟弟还是个惯会玩弄人心但又冷漠无情的渣男。
啧。长得帅难道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就在这时候,男生蓦地掀起眼皮——
“有事吗?”
少年的声音清朗恣漫,像是带着些戏谑的笑,裹着傲慢的冷感。
视线却不是对着他面前的女孩。
而是她身后的,阚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