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大军顿时被火焰吞没。漫山遍野的怪物如同碎石一样被弹飞、被碾碎,一边被烧得四处逃窜,一边发出凄惨的嚎叫。
热风向着海里的弥与扑面而来。弥与用湿透的衣裾盖住自己的脸,震惊地看着岸边。
光芒再度闪烁了几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大地的震动和灼热的强风,连弥与他们都能感觉得到。等到强光终于减弱下去,眼前的光景直让弥与怀疑自己的眼睛。
熊熊燃烧的大地,满眼都是融化的赤红。水田变成了灰白的荒地,似乎灌进去的海水在一瞬间蒸发了。无数怪物的尸体层层堆叠,喷出让人几欲呕吐的恶臭。
“下来了!”
士兵的叫声让弥与回过头,只见浮船正在慢慢降落到海上。
不久,从那船上出来一只小船,向这里划来。有人站在船头。弥与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忽然间捂住自己的嘴。那足有—丈高的魁梧身影,难道是……
小船来到弥与身边,船头的男子纵身跳下。弥与用颤抖的声音问:“……奥威尔?”
“不,不是。我是欧米茄。21世纪时间军,探路者。”
“不是?”
明明如此相似的声音和相貌也不是吗?不对,仔细看来确实不同。来者下颚的线条更坚硬,头发的颜色也更淡。这个男子看来要略微年轻一些。
欧米茄打量周围,走到士兵守护的《使令》之王身边,向他眼中望去。在两个人的眼睛之间,仿佛闪过一道如同丝线般纤细的光芒。
“不要碰!”
怒不可遏的弥与跑过来,欧米茄立刻离开王的身体。欧米茄的喃喃自语声传到弥与的耳朵里。
“信使O,原来《魏志》记载的是事实啊……你竟然一个人坚持到这种程度……”
欧米茄向着《使令》之王站直身体,以左手触碰额头。看到那奇妙的行为,弥与感到其中也许蕴含着某种敬意,不禁停下脚步。
回过神的欧米茄说:“您想指定这一位的葬礼形式吗?”
“葬礼?还没有想这个问题。但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
“那么就交给你了。请厚葬他。”
“你是谁?”
“这个问题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欧米茄微微侧首,弥与怀疑地追问道:“你是《使令》中记载的来援者?”
“是的,我们是来讨伐ET的。帮助你们讨伐敌人。”
“为什么现在……为什么不早点来!要是早点、早一点点来的话,王也不用死了!还有鹰早矢,还有倭国的士兵!”
弥与愤怒无比,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面对她的逼问,欧米茄却只是沉静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们无法在这个时间点之前赶来。至于原因,是因为我们的时间枝刚刚产生。它是在这一战中新产生出来的。是因为您才产生的。”欧米茄再度以左手触额,以恭谨到慎重的程度的语气说,“您是卑弥呼女王吧?”
“对。”
“二四八年末,住吉津之战。怪二万来攻,邪马台军临溃,卑弥呼叱咤激励,然终不敌而走。后,女王复立国,全倭种,绵延后日,以为日本国之基……这是我们所知的正史。”
欧米茄的眼中,洋溢着如同和永别的母亲再度相会的温暖和敬慕。弥与仔细品味了半晌他说的话,随后开口说:“那么,你是我的子孙……非常非常遥远的子孙吗?”
“是子孙创造的知性体——啊不,是的。我是您的子孙。我的远祖就是卑弥呼您。没有您的话,整个世界的战线都会受到波及而崩溃。我谨代表全人类和全历史,向您表示深深的感谢。”
欧米茄深深鞠了一躬。弥与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再次抬头的时候,欧米茄已经回到了小船上。
“你去哪里?”
“我去东方。打倒ET。”
“你要丢下我们?”
“我们和干涉一切的信使不同。我们接受的命令是,除了讨伐ET之外,绝不要触及历史。因为这一时间枝上的历史已经很完美了。在这里的正史中,ET在我们的协助下被成功击退。所以我们时间军的任务仅此而已,不多也不少。而且——”掉转回头的小船上,弥与看见欧米茄的笑容,“您是极讨厌干涉的人,对吧?”
“欧米茄!”
小船在海上飞速掠过,重新回到大船之中。不久之后,大船也重新升起,越过弥与他们的头顶,消失在东方的天空。
迷惘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聚集到弥与身边。
“尊上……”
“女王?”
“我们赢了。”筋疲力尽的弥与呢喃道,“我们的呼唤召来了援军。怪物不会再来了。《使令》之援为我们扫平了一切。”
弥与眺望周围,全都是半信半疑的表情。说来也是,弥与想。他们正被自己施下的强力咒语束缚着。要想解除这个咒语,需要想个办法让他们冷静下来。
那个办法正在眼前。
“给《使令》之王下葬。士卒们,把王抬上陆地。修筑大墓。士卒的尸骨也都集中过来,一起埋葬。然后……大哭—场吧。直到哭干眼泪为止。”
王的葬礼——这个词似乎重重击中了他们的内心。围着尸体交头接耳的士兵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开始向沙滩走去。没有喜悦的欢呼,只有困惑的神色。这副光景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吧。
不过……
“弥与殿下。”
走在旁边的甘,眼中蓄满泪水。他在王死的时候都没有发出声音。
甘用只有弥与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曾经一度有过这样的念头:《使令》之王要是不来就好了。因为他夺走了弥与殿下。可是,因为这,王……”
“没事的,甘。”
“我……我太坏了。”
甘哭了出来。迎着寒风,他的哭泣声远远传了出去。士兵们跟着—起抽泣起来。
弥与握住他的手,心中涌起对这个孩子的怜爱。他曾经嫉妒过《使令》之王呀。从今往后,他还会—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吧。陪着自己回忆《使令》之王的点点滴滴,陪着自己一起慢慢变老。
“你能活下来,我很开心。”
弥与擦去眼中的阴霾,向前望去。不能哭,因为卑弥呼必须再度建起邪马台国。
还必须守护王的陵墓,继承王的遗志。
时间军旗舰塞昆杜斯·米努土司·侯拉静静停靠在关西宇宙港。刹那间岸边烟火四射。
探路者欧米茄深深埋首,回顾自己的记忆,甚至没有注意到从舰桥上便可以看到的盛大庆典。
欧米茄的记忆是从《使令》之王的尸骨中读取来的。
也就是从仅在《魏志·倭人传》中记载的、传说中的原初信使处继承而来的记忆。
在历史上,信使的存在一直被学术界认为仅是传说而已。但随着18世纪挖掘调查的深入,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埃及传播至整个非洲地区的奇异传说,考察它的现实可能性。被称为《四百枝录》、又名《小虫物语》的那一传说,包含了三百篇以上的故事,除去结尾部分之外的各篇,在相互之间毫无关系的民族中口耳相传,或被刻在石头上。其中的所有内容都可以解释成是对时间战争的隐喻。
到了20世纪,曾经被认为是陨石撞击口的维多利亚陨石坑中,科学家发现了反物质爆炸的痕迹,这也最终成为决定性的证据。直到西历300年左右,有人一直在地球防御ET的攻击,这一推测变成了公认的事实。
这一次派遣时间军,也有调查传说真伪的学术意义在内。不过,欧米茄则是从一开始就对信使的存在深信不疑。
即便如此,他的发现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太厉害了……从信使O的尸骨中读取的那些战斗记录——从26世纪第一次遭遇ET,到十万年间的数百次战斗,欧米茄越是分析,越是生出无尽的感叹。作为学术资料也好,作为战士的功勋也好,这份记录都有着无可衡量的价值。但欧米茄所感叹的还不限于此。有了信使O的记忆,欧米茄就像是在回顾自身的过去一般。
作为知性体,欧米茄本来就是作为接受知性体记忆的容器而创造出来的。起初对于自己只是继承他们的记忆这一点,欧米茄还有抵触,但他所接受的记忆是如此伟大,足以抵消这种细微的不快。
能够了解这个人……不,是能够继承这个人的思想,实在是一种无上的光荣。在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横亘过去未来的与ET的战斗中,这份记忆一定会起到无比巨大的作用。
不过欧米茄也有一点意外。一般来说,伴随着巨大的战功,必然会产生一种作为战士的自傲或者自负。然而在信使O的记忆中,丝毫没有那种东西的痕迹。
这就是说,对于信使O而言,那些东西仿佛并不重要。在他的心中,似乎仅仅将之视作无尽旅途的一部分而已。
那是—种怎样的感情呢……欧米茄终于发现了,那是一种空白,一种原本占据那片空间的东西消失了的感觉。没有了,不见了,消失了,空间里只剩下无尽的寂寞,心灰意冷。
只是一片小小的空白。然而考虑到那片空白在漫长旅途中产生的效果,欧米茄不禁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如此这般的永恒……
“你在哭?”
站在窗边的舰长将欧米茄从沉思中唤醒。欧米茄用手指擦擦眼角,回答说:“没有。”
“到码头了。很盛大的欢迎仪式啊。”
欧米茄站起来,向舱口走去。
来到码头,才发现舰长的说法太轻描淡写了。码头上人山人海,连特别开放的宇宙港停机坪都填满了,每个人都在不停挥手。搞不好首都大坂的一半人口都集中到这儿来了吧。
世界史上一直侵扰各地的ET灾害第一次被清除,受到欢迎也是当然的。不过作为单纯地看热闹来说,这里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
“搞了很大的宣传啊。时间防御省真是乱花钱。”
探路者阿尔法喃喃自语。
欧米茄微笑着回答:“别这么挑剔嘛。这样子也不错。”
黑人模样、身材魁梧的阿尔法惊讶地说:“你变圆滑了?平时就属你最挑剔了。”
“是啊。”
淡淡应了一声,欧米茄走上码头。
尽头有一群女孩子,怀里抱着欢迎的花束。时间防御省与联合国的高官都站在周围。不管想搞得如何热烈,这做得确实都有点过了吧——欧米茄正要皱眉,但是猛然间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忽然便没有了讽刺的心情。
“辛苦了,探路者先生。”
女孩递出花束。她的发音和关西标准语有点微妙的差异。一头美丽的黑发,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上画着特殊的红色纹样,—枚仿佛是真品的勾玉挂在银项圈上。
古风的装扮却呈现出未来主义的风格。欧米茄想起来了,这是日本某处古老土地上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民族服饰。
“你……是飞鸟府的女孩吗?”
“呀,您知道的?是的,我生在飞鸟。”
“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欧米茄这样一说,女孩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些出乎意料。她像是在思考什么,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会儿,随后又狡黠地眨了眨,说:“我们以前没见过吧?”
“我想是的。”
“我叫沙夜。”
“沙夜啊。”欧米茄一边惊讶于自己胸口的剧烈跳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以后也想见到你。”
“哎?唔……真的?”
女孩的脸颊红了。
欧米茄点点头,接过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