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继续前进,踏入被王称为武藏野的广阔平原。这片苍茫土地上茅草一望无际,偶尔点缀着几处疏林。到处都是连东夷的猎人都没见过的庞大鹿群,数以万计,还有横行的狐狸和鼬之类的动物。
口望兵竖起高杆,爬上高台,眺望四周的动静。只见北方一片朦胧,看不见山;东面是大河下游,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滩涂,不知延伸到何处。滩涂上有许多白色的东西朦朦胧胧,起初还以为是雾或霞,仔细看去,却是仙鹤与白鸟之类的鸟群。
“这么大的地方,不好办啊。”
鹰早矢的抱怨也不是没有道理。邪马台的军队带着无数大型器械,辎重队伍无比庞大。可在这种无险可守的地方,实在不知如何防守才好。鹰早矢忧心忡忡,频频派出探马打探周围的动静。
可是ET的数量少得让人诧异。除了赤鸭之外,其他的怪物连影子都看不到。军队就在一片平静中前进。用了三天左右的时间,来到了周围都是海滨、被称作爱宕山的小海角处,在这里布开阵势。
扎营当天晚上,弥与登上爱宕山。之前上去的《使令》之王一直都没有下来。在浜名湖他曾经一度敞开过心扉,之后两人变得逐渐亲近,但自从进入武藏野以来,他仿佛又恢复了战士的身份,连感情都披上了坚固的铠甲—般。弥与对此耿耿于怀。
“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圆百里都没有怪物吗?”
“这是不祥之兆。”
《使令》之王在黑夜中眺望着原野,低声说。弥与知道,即使是连一颗星星也没有的漆黑夜晚,他也能在某种程度上看到东西。
“换成是我,肯定会在这平原上集结重兵包围。邪马台军的补给线已经拉得太长了,而且很快冬天就要来了。这是敌人发起攻击的绝好机会。可是,为什么没有出现……”
“怪物也许都躲去山里了吧。尊上不是说过,怪物喜欢山中的铁矿吗?”
“有这个可能,也可能是打算由中仙道迂回。”
“派信蜂去看看呢?”
“已经派了。从甲府到这儿,ET的数量有点多,探察得不顺利。”
“赤鸭也相当棘手啊啊……”
敌人也有在空中飞的探子,弥与他们把它称为赤鸭。赤鸭本身很少能对军队造成损害,所以一般士卒对它不是很重视。不过它和王的信蜂对战的时候,三对二的情况下基本上都是信蜂落败,所以王也很难随心所欲地放信蜂出去。
沉思中的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在这里筑城吧。”
“在这儿过冬?”
弥与吃惊地问。王点点头。
“退兵不是上策。一直依靠西国提供粮草也不是长久之计。这里有足够的野兽可供狩猎,愿意的话也能开垦田亩。再从邪马台招来些女人,让士卒安心住下,积蓄木材,建立城邑。”
“来年也要在这里驻守?”
“来年也罢,再来年也罢。总之一天不扫平此地的怪物,一天就不能撤兵。”
弥与瞪大眼睛。王的眼神忽地和缓下来。
“你想念邪马台吗?没关系,回去也行。”
“这不是尊上的真心话吧?”
弥与瞪了一眼。王笑着说了声:“别生气。”
第二天,邪马台军开始大张旗鼓地进行越冬准备。选出樵夫和猎人,派去周围砍柴狩猎;受轻伤的去找野生果树;剩下的人竖起栅栏,挖掘壕沟,建筑谷仓。士卒们得知不能回去,起初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不过女人来了之后又立刻恢复了生气。方圆百里残存的东夷村邑里的女人全被带来了这里,而那些老兵的妻子也在不久之后从邪马台赶来。爱宕山变成了一座城邑。
这期间,王依旧不断派出信蜂外出打探。打探的范围不仅限于武藏野,远的如常陆、下野,甚至连东北方向遥远的盘城也去打探过,但是到处都没有怪物的消息,能找到的只有野鹿、野马之类的动物。
“怪物是不是已经死绝了?之所以还有赤鸭,只是因为我们平时都不太打它?”
弥与转达了甘的幼稚推测,卡蒂也对此进行了仔细研究,回答是信息不足无法判断。总之这个秋天过得很平静。
在纷纷扬扬的初雪把原野变成一片银色世界三天后,壕沟和栅栏都完成了。由邪马台运来的最后一辆粮车进了城邑,要塞关上了大门。
那天晚上,怪物出现了。
猛烈的爆炸声击破了弥与的沉睡。连大地都颤抖不已。
“怎么了?!”
弥与跳了起来,简直都等不及套上衣服便奔去门口。王也紧跟上来。两个人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城邑的北门在火球撞击下破裂,栅栏上也不断有火球袭来。高殿在爆炸声中摇晃不已。王只扫了一眼便呻吟起来。
“爆炸物……它们学会固氮了吗……”
“什么意思?是说怪物吗?”
王没有回答,折回去取剑。代替王说话的是勾玉。连珠炮般的一连串信息:“警报:发现火器,炮数五十,大口径曲射炮,爆裂弹头。发现ET,北方五百米,五十、八十、一百二十只,热隐身材料——不对,是低温迷彩!ET伪装成野生动物了!”
“说什么蠢话!那种手段怎么可能瞒得过信蜂。电位探查呢?声纹解析呢?”
“这一带露天矿较多,所以关闭了金属反应探测。声纹解析因为受到信蜂自身翅音的影响,存在探测阈值下限——”
“什么叫露天矿?!冲积平原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都是那些家伙的迷彩!”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非常严重的事态。我们掉进了敌人布置严密的陷阱——”
“后悔也没用了。迎击吧!”
王一边骂一边挥起大剑冲了出去。不一会儿,瞭望台的竹法螺声呜呜响起。惊慌失措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飞奔出来,连武器都赖不及拿。弥与用盖住卡蒂的声音叫到:“派兵了!北面行吗?”
“要散开。敌人能用爆炸——”
巨大的冲击波重重撞上弥与的身躯,打断了她的思考。弥与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刚看到地面,猛然间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耳底嗡嗡作响。奴婢们疯了一样哭号。卡蒂飞速的说话声像是隔着厚厚的幕布传来的一样,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知做什么才好。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颊,弥与终于清醒过来。
“弥与殿下,弥与殿下!”
“甘?”
弥与终于看见一个少年泪流满面地望着自己,他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喊。周身的感觉慢慢恢复过来,不过全被疼痛占据。弥与倒吸一口冷气,皱起眉头。甘急急地问:“哪里痛,腿?手臂?”
“全都痛。扶我起来。”
弥与被抱了起来。全身的感觉更加清晰了。他向手脚用力,想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动,但右臂怎么也举不起来。弥与扫了自己的肩膀一眼,好像骨头碎了,形状都变了。弥与禁不住移开了目光。
背心也像火烧一样痛。弥与猜想自己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飞、撞上了地面。她用左手扶住甘。
“别碰我的右肩。说了别碰!发生什么了?”
甘没有回答,望向她的背后。弥与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自己所在的高殿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正在熊熊燃烧。
“被火球击中了。”
“鹰早矢——”
弥与刚说到一半,声音就被别处传来的爆炸声打断了。瞭望台上传来绝望的叫喊:“海边的栅栏倒了!”
那是营地东面突出的部分。弥与周围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士卒没头苍蝇一样拥挤冲撞。弥与放声大叫:“鹰早矢在哪里?!北边的蝎尾炮有人指挥吗?!”
“不知道,高殿一塌我立刻赶过来了——”
又是三声爆炸。东北的瞭望台像被斧头砍倒的大树一样咯吱咯吱地倒下,随后传来呐喊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似乎那边也开始战斗了。竹法螺的呜呜声和兵司兵长的怒吼声不绝于耳。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士兵四处乱窜。邪马台军混乱得无法收拾。
“卡蒂,一句话告诉我,敌军主力在哪里?”
“全方位。”
弥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卡蒂以异常冷静的声音继续道:“周围都是。遍布整个阵地。”
“数目呢?”
“三干八百。”
最近的东郭突然传出一阵悲号。士兵们连滚带爬地逃过来,留下一路血河。他们口中叫喊着:“剑没用!”
“断了!全断了!”
在他们后面出现了慢吞吞的猴子们。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出它们身上的光泽与之前明显不同,就像涂抹上了一层朱色。弥与想起自己在志贵山见过的离群怪物——那只把甘的剑彻底弹开、有着坚硬身体的怪物。
“它们到达釜石了。”
“《使令》之王?”
勾玉传来声音。弥与侧耳细听。似乎正在激战当中。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怪物在用铁和铁催化剂生成的火药,技术上一下子提前了一千年。不行了,今天是赢不了了。弥与,整军撤退吧。”
“现在撤退吗?”
“嗯。需要更多的援军。还要从国外召唤。混蛋!”
“《使令》之王!”
勾玉的声音断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弥与向北面放眼望去。在烧毁的栅栏的更北之处,传来山摇地动般的喊声和爆炸声。
“女王!”
一回头,只见猴子们已经近在咫尺。抱着巨木的强壮士卒也杀到了面前,那是邪马台全军最精壮的隼人队伍。领头的武将鹰早矢向弥与大喊:“快逃!”
“打退这一波之后整顿军马退兵!”
弥与向鹰早矢怒吼回去,然后想要站起来,但肩头一阵剧痛,不禁又倒了下去。
甘飞快探头到弥与的左肋下,把她扛起来,用嘶哑的声音低语:“弥与殿下小心身子!我来背你。”
弥与点点头,然后向周围呼喝:“诸国男女,随我卑弥呼向西面冲!”
恰好此时爆炸声停了,不知是不是反击起了效果。弥与吩咐从兵营和小屋里出来的人们尽可能拿上能拿的东西,集中到一起。隼人当先开路,提防很可能守在西边的怪物。弥与向勾玉说:“《使令》之王,我们从西门出去。”
“需要有人殿后。我留下。”
“奥威尔!”
男子报以犹如夏风般的笑声。
“不用依依瞄别。我很快就追上来。”
“不许骗我!”
一个隼人牵马过来。甘飞身上马,把弥与拉上来坐在自己身后。弥与吃惊地问:“你能骑马?”
“嗯,学过了。”
甘低声说了一句,挺直身子。弥与忽然意识到他开始变声了。甘抬头叫道:“开门!”
在火把的亮光未能到达的暗处,可以看见怪物们蠢动的暗影。它们正在放火攻门。
听着隼人们的怒吼,弥与将身体贴在青年的背上。
再度越过笹子岭的时候,邪马台军只剩下两万人了,随后保持着这个数目一直退到海边。在残留着太古时期村邑遗迹的登吕,《使令》之王也赶上来与主力会合。
但ET也追了上来。怪物们的形态和力量大异于从前,攻势异常凌厉。邪马台军连连败绩。没有对抗的手段,又被寒冷和饥饿折磨,军队就像漏水的瓶子,不停减员,一路溃败。有了火器的敌军,连王的信蜂都无法靠近。赤鸭犹如传说中以腐肉为食的摩耶国大鸟,时时盘旋在邪马台军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