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脑子还不错。这一次向邪马台送入ET的是我。这种办法就像王拿弱小的怪物给士兵练手一样,首先让他们接触小股敌军,提升他们的士气。换句话说,就是注射血清,使之获得免疫力。实际上,各地诸王国中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没想到竟然被你发现了……总之这一做法O也知道。为了最大限度地召集兵力,有时候必须用些计策,这是我们得到的教训之一。我们是在利用你们,目的则是为了守护你们和人类。”
“你是说,这也是《使令》之王的意思吗?如果是真的,我接受不了!”
弥与大叫起来。甘吓了一跳,抬起头。
“弥与殿下?”
“你别说话!卡蒂,你在听吗?”
“你误会了。O虽然在用这种手段,但他并不是自愿这么做的——实际上还带着深深的心痛。过去的教训太多了。所以他不得不用尽手段去欺骗、去利用、去牺牲。他离开故乡时所抱有的悔恨依然强烈:‘在那时候,如果放弃任务和他远走高飞就好了。’”
《使令》之王的……悔恨?仅是想象一下,弥与就有一种大脑骤然清空的感觉。
卡迪忽然发出自嘲般的笑声。
“我是卡蒂·萨克,霍乱之魔女。我高举军旗,将人类导向最快的胜利。我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东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以时之风吹散一切,以时之砂掩埋一切。站在所有人之前承受这一切的便是那个名叫O的男子。我也希望能有哪个女子能替他分担,然而十万年间,一个这样的女子都没有。”
“弥与殿下!”
弥与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摇晃了几下,恢复了神志。少年甘一只手拿着水杯,正担心地看着弥与。
“殿下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稍微躺一下……”
甘很温柔,也很忠实。为了弥与,他连生命都可以舍弃。弥与不忍、不敢、不能失去他。
弥与猛然抱住甘。
“弥……弥与殿下?”
甘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无比僵硬,水杯也跌落在地上。
不过,弥与没有抱他太长时间。她推开他,站起身。仍在发呆的甘怔怔地问了一句:“殿下去哪儿?”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弥与登上一座瞭望台,让士卒都下去。不远处军团宿营地中的灯火将邪马台的宫殿照得犹如祭典时一般。军团对面,月光下的水田一望无际。
此时此刻,弥与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是万民之主。这里的一切都听命于自己,反过来说,自己也对这里有着强烈的感情。邪马台的山川河海、官奴军民,有名的、无名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要去守护、要去珍惜的东西。只有遭受侵略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是如何珍贵。
只有领悟到这一切,才更……不,不是的。应该是终于领悟到这一切之后,才真正感受到责任的沉重。弥与不禁生出一股无言的恐惧,恐惧自己到底能够做到什么。
放眼向东。黑暗笼罩着笠置群山。就在群山的那一侧,有一个男子,正感受着和自己同样的……不,是数倍、数十倍于自己的沉重。
“《使令》之王……你究竟承受了多少无法承受的事啊……”
弥与忽然很想和他说话。
芬兰,奥卢市。覆满永冻土的大地上响起了飞机引擎的轰鸣,涂有铁十字标记的俯冲轰炸机和涂有镰刀与锤头标记的对地攻击机纷纷起飞,一边盘旋一边组队,四架、八架合在一起,形成十六架编队之后向西北方向飞去。
在上方随行的是护航战斗机,像要盖住下面的编队一样。美利坚合众国陆军航空队无涂装的银色P一51,涂着白色冬季迷彩的德意志第三帝国空军的Bf—109,还有耀眼的红绿白三色尾翼的意大利王国空军的MC一202。虽然指示过不要涂上国籍标记,但显然都以各种借口被无视了。
总计超过五百架的飞机大编队,其目标是位于西北方的ET最后据点:著名的基律纳大矿山。此时此刻,欧洲十二国联合陆军也正朝那个地方挺进。能将曾经一度席卷欧洲的ET逼入现在这个绝境,显然是人类的巨大成功——虽然这个满是森林与湖泊的小国也和正史中一样,在战争中饱受蹂躏。
北半球的ET差不多收拾干净了,只有南半球的南非和澳大利亚还有ET的据点残留,但也正受到英国舰队和驻留印度尼西亚的法国军队的猛烈攻击。
这就是信使们选择的第三战战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战争。这不单是为了保存人类的战斗力,强化此后的人类历史。一旦ET探测到信使进行了时间溯行,必然会随后跟踪而来。为了迎击它们,选择这个人类历史上战意最高的时代,显然再合适不过了。
于1940年前后出现的信使们采取一切手段开展迎击ET的准备,从与各国首脑的密谈,到民众层面的舆论操纵,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准备在随后与ET的作战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显然,最多再有一年时间,前所未有的胜利就将牢牢掌握在人类手中。
然而,奥威尔的内心依然感觉很失落。
成为军事重镇的波罗的海深处某小镇,奥威尔的办公室中传来位于华盛顿的战友昆奇的声音:“奥威尔,抱歉,有个坏消息。”
“怎么了?”
“航母只有四艘。”
“美国政府不是承诺出动六艘吗?”
“嗯。但是其中两艘去了南亚。”
奥威尔皱起了眉头。从奥卢飞往基律纳的攻击机大多没有足够的燃料,所以按计划需要派遣航母赶去挪威外海,好让这些攻击机降落。本来六艘航母都很吃力,现在还少了两艘……只能让先着陆的飞机赶紧补充燃料随后立即起飞吧。可是,对于原本就不是舰载机类型的德国和苏联飞机来说,能不能从航母上直接起飞,奥威尔完全没有把握。
“美国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干?攻击机编队里明明也有美国飞机啊?”
“野马的续航能力很强,不需要中途加油……白宫有自己的小算盘。分航母去南亚的目的好像是打算从英军手里抢些好处。”
“惹怒了丘吉尔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据柏林的战友埃克调查,罗斯福和希特勒之间好像有什么秘密协议。他们似乎正在加强联系,为战后作准备。我们封锁奥斯威辛的事儿,算是和他们结仇了。”
奥威尔叹了一口气。
每次都是这样——信使一方力陈是非、百般打动,好歹算是把人类勉强集合在了一起;然而与表面上的其乐融融相悖的是,如今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的对立似乎比正史更加黑暗和深刻。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奥威尔想。正史中之所以爆发战争,是长期以来政治经济不稳定的必然结果。而如今这个时代,虽然对ET的战争纾解了一定的紧张,但社会问题依旧没有解决,甚至还积累了更多的挫折感。
卡蒂·萨克很早以前就开始不断推荐征服人类的选项。如果这一选择的胜算能有五分——不,哪怕只有四分胜算,信使们早就动手了。然而这个时代的信使没有那么多资源,只得放弃这个打算。从22世纪送来这里的信使的战斗力,还不及当初的二十分之一。
不过,奥威尔一边走向奥卢市的联合空军司令部大楼,一边心中暗想:不是还有很多来自别的时间的战友吗?虽说不是同一故乡的同胞,但不是也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采取果断的行动吗?
想到这里,奥威尔询问总管知性体:“卡蒂,方便吗?”
“什么事?不要说太长就行。”
“有棘手的事?”
“嗯,没有先例的行动。同时在考虑对不合作的人类采取强制措施。”
“那就算了。”
卡蒂·萨克的回答中带有怪异的时间延迟。那是由于光速的限制而产生的。此时此刻,她的硬件——也就是她的旗舰——正在月球。22世纪的ET还活着,而且似乎在向月球进行时间溯行,在那里建设某种攻击武器。卡蒂正忙于解决这个问题。奥威尔放弃了对话。
北欧联合空军司令部由派出飞机的四个国家的司令官和其他许多支援国家的将校构成。奥威尔把航母数量不足的事情对他们一说,将军们一个个都显出异常沉重的表情。讽刺的是,连美军司令也对这个消息大为震惊,似乎他们没有从本国得到任何消息。不过对于此刻的奥威尔来说,这根本算不上安慰。
不出所料,短短的沉默之后便是激烈的争吵。苏联和意大利的将官指责美国,美军司令官则搬出他们从不列颠群岛出发进行长距离轰炸的事实,声言义务均等。德国将校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上层的秘密协议,装出冷静仲裁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帮助美国人。连作为观察员列席的法兰西和西班牙武官都开始插嘴,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都给我闭嘴!现在是狗咬狗的时候吗!”
奥威尔敲着桌子大叫,饱含敌意的视线顿时集中到他身上,好像在说这还不是都怪你!被苏联和意大利人逼急了的美军司令官直接把矛头转向了他。
“你还好意思叫!你们就没有什么直接攻击的手段吗?不是说会有大批援军来的吗?那些都是骗人的宣传吗?”
奥威尔咬住嘴唇。那些确实是信使面向人类的宣传,但绝不是骗人的谎言。
别的时间枝确实不断有信使来到奥威尔他们的时代,刚才提到的那个华盛顿的信使也是其中一员。他是24世纪的人类派来这里的信使。不过在奥威尔他们的历史中并没有关于他的记录。这是因为他的诞生乃是当前这个时代的历史被改变之后的结果。
奥威尔这样的“原初信使”,在1943年歼灭了ET、拯救了人类,其结果就是导致历史的改变。原本应当死亡的人类活了下来,原本要在以后才发现的技术提早出现。这些人与这些技术都会对后世产生影响,结果之一就是本来绝不可能在24世纪出现的信使成为了可能。那个时代的人类回顾自己的历史,想到20世纪的艰苦战斗,于是派遣信使回来加以支援。
从理论上说,前来支援的信使数量与战况相关。战况越好,数量越多。如果人类彻底歼灭了ET,就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他们的发展,未来的人类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信使。从那一刻开始,人类便可以让信使覆盖所有的过去,将所有时间枝的防御能力提升到最大——换言之,那便是时间军的出现。那也是奥威尔他们的终极目标。
然而至今为止时间军仍然没有出现。来到这一时代的“派生信使”都说,在他们各自的时间枝上人类虽然都有相应的发展,但因为社会的、经济的、军事的等等理由,还未能创建可以被称作时间军的大规模信使部队。
这一事实表明,那些时间枝最终也将彻底毁灭。而且,信使们还有一个并未对人类公开的重大秘密。
从几个月之前开始,“派生信使”的支援便有减少的倾向,而且他们出发的年份也逐渐向未来转移。最近一次到来的信使来自公元2680年,那是比奥威尔这些“原初信使”更晚的时代。这一事实表明,这一时间枝上的人类,必须要等到那么晚的时候,才能制造信使。
对人类的干涉超过限度,反而会导致人类的发展延迟。这是卡蒂·萨克的解释。
超过限度为什么不好,奥威尔一直在思考。动作稍慢一点就会血本无归。老常那样的悲剧,奥威尔已经看够了。在生死存亡的危机面前,民族、国家算得了什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眼前这些争吵不休的军官,奥威尔不禁感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这些写满了不信任的丑陋的脸啊……
一旦歼灭了ET,人类便立刻又分出了敌我。相互之间的敌意,犹如夜中观火般一目了然。
把争吵不休的军官们丢在身后,奥威尔走出司令部。他伫立在积雪的跑道尽头喃喃自语。
“该怎么办啊……”
“奥威尔,现在方便吗?有点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那带笑的声音是亚历山大发出的。通信卫星传来的数据中带有新加坡的地点标签。亚历山大作为日本军的参谋,正驻扎在被称作昭南的前线司令部。
“你催我我也没办法。装载Mel63战斗机的货船已经出发了,剩余的法军怎么也不肯从阿尔及利亚撤离。”奥威尔说。
“不,不是那件事。什么动物适合做熊的手下?”
“熊?”
奥威尔皱起眉。亚历山大似乎是在含笑提问。
“熊是什么意思?苏联军?”
“喂喂,你还真不负责任啊。是你这家伙让我用熊的吧。我故事里的反面角色。”
“哦,好像是说过……”
在自己的感觉中,那是几年前的事——在日历上差不多是一百八十年后的未来——奥威尔记起自己曾经在月面和他做过短短的交谈。倘若换成一般人,这种小事早就被忘了吧。然而只要不是十分痛苦的经历,信使会永远记得。这一点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真的写熊了吗?”
“写了啊,熊是森林守护神一样的动物。它为什么要让树枯萎呢?”
“是不是天天守林子守烦了?”
“不,不是问你理由。只是解释我为什么要写熊。你说让什么东西做它手下比较好呢?”
“唔,螃蟹怎么样?”
想起早晨吃的芬兰菜,奥威尔随口说了一句,随后便听见亚历山拍手的声音。
“螃蟹!太妙了!森林深处蠢动的赤红色甲壳类,这里头有卖点。对,螃蟹接受熊的命令,一根根树枝爬上去,把叶子一片片钳掉……唔,感觉很可怕。小虫不管怎么努力,好像也没有胜利的希望啊。”
奥威尔沉默不语。亚历山大忽然抛出了更加尖锐的问题:“怎么样,很头痛吧?”
“嗯,局面极其困难。”
“我也一样。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取胜。”
奥威尔突然生出—种不祥的预感,问:“ET有新动向?”
“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童话总感觉和现实……行了,告诉我吧,出了什么事?”
“唔,是这样。”
通信卫星传来的图像插入奥威尔的视野。那是标有网格的黑白航空照片。乱石嶙峋的荒芜山地上,出现了白色的小小穹顶。从比例上看,直径大约五米。
亚历山大说:“这是派去东南亚山中的百式司令部侦察机拍摄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