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这条终将毁灭的时间枝上所有人类的期望命令你们:去送信,去胜利。各位,永别了。”
校官离开了舰船。总管知性体宣布:“诸位信使,早上好。我是卡蒂·萨克,是与各位一同旅行到时间尽头的时间战略知性体。从今往后就由我总管溯行军大小事务,整合所有资源,给各位提供各种援助。接下来,请诸位封闭感官。本军团很快就要开始时间溯行了。”
各舰艇、要塞、移动基地所配备的时间溯行驱动器逐一启动。在电力彻底关闭、变成一片黑暗的舰船内部,奥威尔紧咬牙关,忍住叫喊的冲动。
你要我拯救什么?
刹那间,奥威尔失去了意识,随同时间军向过去滑落。
嘭!嘭!大铜锣发出低沉的声音,一直传入宫里。
云朵低垂,仿佛要触到悬山栋木一般。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闷热得如同蒸笼。虽然茅葺的高殿正门大开,然而因为连一丝风都没有,再加上侍立左右的奴婢散发出的气息,只觉更加闷热。
尽管大汗淋漓,弥与还是挺直了身子,正襟危坐地等待。
来自未来的男子。
未来世界有人类与怪物的大战。为了一决胜负,两方都踏上了通往过去世界的旅程。这番描述对于弥与而言,并没有显得太难理解。她也常有回到过去将一切重新来过的念头。想法是相通的,虽说弥与完全想象不出该如何把这种想法变成现实。
那天晚上,弥与听他讲述自己本是在未来世界里享受生活,因为那时那地的王之旨意,承担起信使的职责,踏上了旅途。虽然那时他并没说出口,但弥与也能察觉出他的心还是留在故乡的。也许,他踏上的是一条不归的旅程吧。回想起在志贵山时想要舍弃故国的情绪,弥与觉得,自己似乎也能略微理解他的心情。
但那种沉重的疲倦,似乎并非仅仅是去国离乡造成的。尽管不知道他经历了多长的旅程,但至少看上去不像是会为乡愁所苦的男子。恐怕……他还抱有某种更加深邃的、无法消除的忧愁吧。
不过那天晚上弥与并没有问及这一点。那天临近天明时,她和王匆忙讨论了后面的安排,约定重新举行一次迎接仪式。以卑弥呼的身份迎入《使令》之王,需要相应的仪式——弥与如此一说,王当场点头应允。不单如此,为了得到戏剧性的效果,王还亲自提出了一个方案。
“不管我怎么声称自己就是《使令》之王,出迎一方若是没有欢迎的意思,还是不会轻易被接受吧。”
“那是当然。”
“所以,要让大家主动接受我。”
“怎么做?”
“其实眼下正好有个机会,卡蒂,是吧?”
“嗯,根据信蜂的报告,时间似乎吻合。”
伶牙俐齿的大剑回答说,接下去开始和《使令》之王讨论起细节。
自那一夜之后,整整十天,弥与假托要作与国事有关的占卜,故意举行了一场没有前例的仪式,做好了接受神谕的准备。
今天一早派出了接驾的队伍。自那时候开始,弥与便一直坐在宫中等待。
庶民们纷纷聚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三百壮士的队伍回来了。他们越过围绕高殿的壕沟,穿过城栅,经过官奴们的小屋,来到宫室的前庭。弥与听见马的喷鼻声和“退后!”之类士兵怒喝看热闹人群的声音。
甘由明亮的大门走进来,他在距离弥与三步左右的地方拜倒,禀告道:“王已经迎到。弥马升大人正在举行迎接仪式。”
“高日子根没来吗?”
“伊支马大人在督导士卒,说是不让庶民惊扰神舆……”
听到这话,弥与不禁稍微有些担忧——难道说高日子根这厮在想什么不逊之事?
伊支马是邪马台的最高官名。高日子根占据此位,一手包揽世俗政事。相较于执行神事的弥马升、通晓典法的弥马获支,伊支马是高出一等的存在,等同于邪马台实质上的王。虽然高日子根自己主动以弥与之弟自称,但那只是为了让诸国追随弥与的故作姿态而已。嵌他的本心来说,半点也没有屈居弥与之下的想法。
所以,他对弥与唤来的《使令》之王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肯定满怀戒心,说不定会找机会试图谋杀。
不对……弥与摇头。这恐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高日子根应该还在观望才对。无论如何,发出《使令》的是王。
支配得当的话,《使令》之王可以和卑弥呼一样成为加强统治的工具,而且就算想要兴风作浪,凭他一个人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到时候再作处置也不迟——高日子根心中应该是这么想的吧。他虽然冷酷,但也是个聪明人。
不过,那也是因为弥与一直以来都让他认为自己对他言听计从的缘故。
如果自己做出什么与之前不同的行动……他会怎么办?
重新安静下来的前庭处,传来弥马升的高亢声音。这是邪马台第二位的官职。小心谨慎的消瘦男子,此刻正在充当伊支马的使节。他那种即便在平时也没有什么威严感的鸟一般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弥与听着他的声音,慢慢站起来。
“女王……”
奴婢们投来怪讶的目光。弥与抬腿要走的时候,奴婢们纷纷害怕地阻拦。
“不可外出。”
“尊容会蒙污秽。”
“甘!”
随着弥与这一声呼喝,少年依照事先的约定,迅速挡在弥与身后,拔剑对准想要追上来的奴婢。弥与瞥了恐惧的女人们一眼,迅速走出了宫门。
阴天里前庭的光景映入眼帘。
排成队列的三百余人中间,《使令》之王盘腿坐在神舆上。即使从宫门处远远望去,也是威风凛凛的模样。与之相对的是跪在泥土上的弥马升和官奴们。对他们来说,恐怕并不认为迎接《使令》之王的仪式能有什么意义。大概都在想“又不是魏国来使”吧。
被卫士们阻挡在前庭左右两边栅栏后面的庶民们交头接耳。原本庶民禁止入宫,这次也是弥与借助神谕放进来的。他们一个个倒也不像毫无兴趣,只是眼下正是农忙时节,更像要赶回田地去的模样。
他们忽然发现了弥与,先是窃窃私语,然后纷纷显出惊讶的神色。弥与故意摆出面无表情的神态。
“那是谁,宫里的侍女吗?”
“蠢蛋,是卑弥呼女王!”
弥与此时的装扮与行占事时相同,披一件以茜草染了裙裾的白麻贯头衣,胸口缀着光华夺目的铜镜、勾玉及珍珠。铜棒上系櫁叶,手里握着长长的弊矛,站在高殿突出的台上。由脸颊到胸口密布犹如蛇纹的青黑色文身,还有朱泥所绘的绳文涂满全身。虽然奴婢们都说朱泥会被汗水冲掉,但弥与还是强迫她们给自己画上。
邪马台国的文身虽然普遍,但自己这一身还是会让庶民大为惊讶——弥与充分算到了这一点。庶民没有见过女王,也值得做出这番豪华的装饰。
庶民们如同劲风扫过的蒿草一般纷纷伏倒在地。果然大有效果——弥与心中窃喜,脸上却不露一丝痕迹,无言睥睨众人。
这时候弥马升的漫长致辞终于结束。不过因为弥与出现在他背后,他并没有察觉。抬神舆的壮士们仿佛服从程序的木偶,把神舆放到地上。弥马升上前一步,刚要开口——
“《使令》之王!”
弥与的叫声在前庭回荡。弥马升愕然回头。
“卑、卑弥呼殿下……”
弥与走下阶梯,踏着泥水昂首向前。无视弥马升的存在,自他身边经过,来到神舆前面,将弊矛插到地上,深深拜伏在泥中。
“邪马台卑弥呼恭迎《使令》之王。请王入宫。”
下了神舆的王微微点头,向前跨了一步。弥与一抬头,只见他长长的手臂身在自己面前。弥与不禁微一皱眉。事先倒是没有说过不要太亲密。那时候他问过有什么忌讳的地方,当时自己只是回答说,不用在意细微的做法,显出气宇轩昂的模样就可以了。现在看来是自己疏忽了。
无论如何,伸出的手也不能无视。弥与恭谨地伸手搭上,垂首避开王的脸,变换方向。接下来只要把他领去里宫的高殿就行了。
就在此时,弥与注意到弥马升像是吞了棍棒一样直挺挺地站在一旁,他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壮年蓄须男子,戴着惹人注目的大耳环,静静肃立。
高日子根……
他是从陈列左右的士兵之中径直出来的吧。手扶佩剑,一副怒发冲冠的表情。他明显因为弥与的胆大妄为而震怒不已。
弥与抢先叫道:“谨言慎行,伊支马!此乃《使令》之王,掌天地之理的王!”
弥马升张皇失措伏倒在地,然而高日子根只是轻轻点头,反而逼上两步。弥与耳边传来王的低语:“我来说吧。”
“不可。神音不可示与庶民。”
不然巫王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来到眼前的高日子根,和弥与一样拜伏于泥中,口中却以众人均能听到的大声呼道:“邪马台伊支马禀奏:我等斗胆,望王上念我邪马台之官奴庶民崇奉女王卑弥呼,施恩赐还。”
来这一套……弥与心中不禁一沉。高日子根的借口原来是这个。《使令》之王与卑弥呼亲善固然理所当然,但卑弥呼因为是邪马台的女王,所以他请王不要置于身侧,还是放还国中。
如果他是责备弥与的轻率,弥与自然可以托称自己是为了传达王之意旨,反过来斥责高日子根,但他此刻越过弥与,直接向王陈情,王不得不对之做出回应。当然,这一点本身有着不逊的嫌疑,可他的话是表明弥与的重要,无法断然拒绝。
“伊支马……”
弥与正要开口争取一点时间的时候,王却拦住了她。他回头向弥与使了一个眼色,潇洒地拔出背后的大剑。
随后,他将大剑交给弥与。
弥与一握住这把重剑的剑柄,大剑便放出犹如旭日—般的绚烂光芒,以不辨男女的朗声高喝道:“奉告邪马台女王卑弥呼,汝等固有种种原委,然大灾将至,此时正需摒弃前嫌,戮力同心,断不可妄自猜忌。”
伊支马惊愕地张开两片薄薄的嘴唇。也亏得是他才有这般胆量,其他人根本连头也不敢抬,尽皆平伏在地。弥与自己也是吃惊不小,不过还有余力偷眼去看隐藏在光芒中的王的表情。他似乎是在苦笑。
光芒尚未消失,宫殿入口处忽然喧闹起来。只听传来一声马嘶,一名士兵飞奔而入,却像是被前庭的光景震慑,停下了脚步。
眼光锐利的弥与看见这一幕,指示兵长过去。兵长听士兵说了一会儿,折返回来,一脸惊愕地向高日子根禀报了什么。
高日子根的脸色也变了。
“柘植关?……狗古智卑狗!”
“有战事?”
弥与这一声让高日子根回过神来。他立刻换上一副冷静的表情点头道:“据说东方狗奴国的兵马平民全举而至,动静非同小可。”
“王所来正为此事。”
大剑的光芒恰好在这一刻消失,只剩下弥与的声音响彻各个角落。
在场诸人的脸上都现出无比惊惧的神色。弥与虽然事先已经从王的大剑处听说了消息,但对于居然能把这一时刻预料得分毫不差的大剑之神力,也只有心中叹服的份儿。
高日子根皱起眉头,似乎怀疑其中有诈。弥与小心隐藏起快要泄露出的笑容。胜券在握,不必另生枝节。
“备战。”
丢下短短的这一句,弥与牵起王的手,走进里宫的高殿。随着这一声犹如解咒—般的命令,喧哗四起,高日子根怒吼着呼唤兵长集合。
发兵之际,由《使令》之王亲率人马,卑弥呼从旁辅助,此为最善之策。
让弥与意外的是,提出如此建议的竟是高日子根。难道他认可王的权威了?卑弥呼吃惊不小,但实情似乎可疑。
“伊支马大人任命隼人鹰早矢为军司。兵长似乎也都是伊支马大人的同族。”
偷听到官奴对话的甘如此告诉弥与。隼人是与邪马台结盟的球磨袭国士兵,因其刚勇忠诚,担任伊支马的卫士。让隼人鹰早矢任军司,分明表示高日子根丝毫没有打算将实权转给《使令》之王。
而且,王指出,自己和卑弥呼都不在宫中,留守的伊支马便可以便宜行事了。
虽然有此原委,不过弥与还是接受了高日子根的建议。五天后,五千士兵集结完毕,弥与随王乘舆出发。目的地伊贺,自缠向去东北二百五十里,预计要走三天。
和预计的一样,虽然表面上是让弥与辅佐《使令》之王,实际上她的舆辇被安置在中军,与担任先锋的王非但连面都见不到,就连传令的往来都被拒绝。不过,弥与从王那里得到一枚小小的勾玉,通过它,可以同相距两里的王直接对活。
“高日子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自古以来,留守的臣子都会企图取代君主登上王位,不过眼下还不至于发展到那—程度。他现在大概也就是继续巩固自己的势力,期待我们此次出行遭遇什么变故吧。”
“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
在挂着竹帘的舆辇中,弥与不禁打了个冷战,耳边传来快活的笑声:“哈哈,就靠甘了。这孩子很有前途。”
甘的怀中收着王给他的锐利短刀,在抬舆辇的生口们后面走。
弥与甩开不吉的念头说:“尊上还要多加小心。周围的隼人一个个都心狠手辣,趁人不备能把心肝从背后挖出来。”
“我的心可没那么容易挖出来。”
王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随即又说,比起隼人,他更担心此战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