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与刚刚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发现,站在自己前面的甘,手臂上的寒毛不知怎么都竖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躯体分开茂密的草丛,将两个人笼罩在可怕的阴影下。
“……什么?”
弥与一下子分辨不出面前的到底是什么。
那像是传说中在东国出没的熊一般两条腿站立的野兽,差不多有弥与和甘两个人加起来那么高,身体粗得两个人携手都抱不过来。两只滴溜圆得让人想起苍蝇的眼睛正在俯视着两个人。
但与熊相似的只有体格。除此之外的部分,不但不像能,也不像任何别的野兽。首先,这东西全身上下一根毛发都没有。弯着身子垂着长长双臂的模样,与其说是像熊,其实更近于猴子。它全身覆盖着仿佛铁锈一般的肌肤,却又有多处突出森森白骨。右臂像是一根棍棒,没有手掌,左臂则是从未见过的锐利镰刀的模样。
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头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兽,全身上下散发出恶臭,吱吱的叫声像是昆虫的呜叫一样,把两个人吓得不知所措。
飞禽走兽,俱是弱肉强食。虽然也有少数例外,但大的动物捕食小的,乃是野外的铁则。位于深山中人迹罕至的这处地方,弥与和甘的潜意识中也不禁烙上了这条铁则。面前的怪兽如此巨大,单单这一点便让两个人心生畏惧。
恐惧束缚了他们的身体,两个人呆若木鸡地站着,两腿颤抖,冷汗淋漓。如果不是因为一点小小的幸运,两个人都会当场被杀。
那所谓的小小幸运,是一只小小的虻——带着惹人心烦的翅音飞来的虻,停在弥与的脚踝上,伸出口器,吸食弥与的体液。
针刺的疼痛让弥与恢复了神志。
“……怪物!”
随着这一声喊,被恐惧麻痹的危机感也复苏了。弥与伸手猛拍前面甘的后背。少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暴喝一声,一剑砍了出去。
“嘿!”
铜剑画出一道青黑色的弧线,打在怪物的头顶。哐的一声,一只复眼被砍得粉碎,然而怪物却看不出半点负痛的模样。它高高举起棍棒,重重砸下来,劈开的空气发出呜呜的沉闷声音。
棍棒以凌厉的势头打在甘的手臂上。甘像是小狗一样被打得飞了出去,掉到地上之后还滚了几圈。弥与慌忙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怎么样?”
“唔……”
甘支起身子,鼻子眉毛都挤在了一起,只说了句:“没打中使剑的手。”那意思似乎是说还能再战,然而被打的手臂软绵绵地垂着,显然已经肿起来了。
“弥与殿下,快逃。”
“别说傻话。”
“傻的是你。快!”
这时候,怪物已经俯下身子扯开杂草冲了过来。看到怪物高高举起大镰作势欲砍,弥与抱住甘的身子横着翻滚出去。镰刀带着沉闷的撞击声自空中挥过。
弥与拨开脸上的杂草抬眼望去,不禁背心一阵发凉——只见一棵有自己大腿粗细的树被拦腰砍断。怪物转头盯着他们,再一次拨开草丛逼近过来。那躯体虽然比弥与大上许多,走起路来却几乎没有什么声响,更让人觉得可怕。
这东西也会像熊一样吃人吗?啊,不对。这东西没有嘴巴。
它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纯粹的杀戮而来。
甘无声跳起,锐利的铜剑直刺怪物的腋下。叮的一声,冰冷的金属声音。弥与限中看到的是甘惊愕的表情和旋转飞出的铜剑剑尖。能让剑都断掉的,是石是铁?弥与十分吃惊,但仍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使出浑身的力气,用手中的木棒敲击怪物挥起的大镰,但木棒被弹开,手臂都发麻了。
紧接着的刹那,弥与被巨大的力量震开,倒在地上。
“甘!”
少年猛扑在弥与身上。怪物的镰刀从他后背划过,轻而易举地割开了他的皮肉。弥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样。
“甘……”
“……逃……”
“甘?”
“快逃……”
随着呻吟般的声音一同进出的,是鲜血。甘的背化作了血池。
弥与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是由怪物身上传来的。棍棒又挥了起来。
在下一击到来之前,弥与背起甘瘦弱的身体,拼命逃了起来。
“……谁来救救我们!”
背后不断传来撞击的声音。树木纷纷被砍断。踏草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相比怪物快得可怕的脚步声,弥与跑得踉踉跄跄。嗖!耳边响起风声。弥与俯下身子,沿着斜坡向上爬。她的心怦怦直跳,正想要深吸一口气,却一头栽在地上,摔得满嘴都是泥。咚咚的脚步声落在她身侧。
弥与被提了起来,眼前是西面的大海。弥与勉强抬头,看见的是身后怪物的肚子,镰刀高高举起。
奇怪啊,弥与想,就要这样死去了吗?要是与甘一同越过尾根逃走就好了。
——还是说,这样的命运,是对我心中这份念头的惩罚?
突然,头上响起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弥与被震得落回地上。
那是什么?
“电击枪未命中。自发后退。未检出反击、陷阱。战斗力低下的ET。”
“闭嘴,给我找。其他ET在哪里?”
耳边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弥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甚至一时间都没有想到自己得救了。刚刚那一个落雷般的巨响,弥与还以为是怪物发出的。她定了定神,屏住呼吸,放眼望去,却没看见镰怪的身影,只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那是个身躯高大的男性,穿着煤灰色的铠甲,铠甲上布满裂纹,右手拄着一把长得不同寻常的大剑。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让人想起久经风霜的战士。弥与之所以认为他是男性,是从那高大的体格上感觉到的,不过实际上他的长相与弥与所知的这片土地上的人相差极大。
“存活确认。女性轻伤,男性大量出血。六分钟后将会虚脱。”
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但却看不到人。那位男子走过来,向弥与说了些什么。
“能处理一下这孩子吗?”
弥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至少没有对自己挥剑相向,当然也就没有敌意。弥与忧心起甘的状况,将他放到地上。甘背上的伤口极长,简直无从下手救治,但即使如此,弥与还是撕开自己的衣裾,开始给他包扎。
“止血约需一小时。需预防感染……”
女人的声音说。弥与抬头望了一眼,让她惊异的是,那声音似乎是从男子手中的剑发出来的。而且男子回答的时候眼睛也望着剑。
“等下再说。其他ET呢?”
“未检出。连群信号网都没有设置。那只ET好像只是无效分散体。”
“就算落单也不能大意。位置呢?”
“35米外静止——O!”
突然从森林里飞出一根巨大的树干,直直撞在男子身上。男子像被破城槌击中了—般,一下子飞了出去,大剑脱手,紧挨着弥与插在地上。飞奔而来的怪物高高跳起,扑向男子。
“剑!”
沉重的棍棒砸向叫喊的男子,男子以难以置信的敏捷翻身跳起,弥与以为他要俯身躲避,他却将手探向腰间,随后向怪物扔出许多石子。小小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在怪物身上响起,可怪物只是稍稍顿了顿,接着又仿若无事般继续前进,挥着棍棒和镰刀与那男子近身肉搏。
“女人,扔!”
被战斗吸引了注意力的弥与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剑的声音,不禁转回头。
“把我扔过去,快!”
微微弯曲的大剑,剑身乳白,剑刃却是透明的,看上去异常美丽,材质与甘的铜剑明显不同。它正在向弥与说话。
“女人,快点!”
“给我卡蒂!”
男人和剑的叫声叠在一起,弥与终于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她伸手拔剑,一边惊异于它的沉重,一边助跑扔出去,旋转的大剑向着男子飞去。
大剑上闪出白色的光芒。
大剑将棍棒如割草般劈落,折回的一击又将镰刀如薄板般折断,怪物显出胆怯的模样转身欲逃,却被大剑顺势切入肩头,由身体的另一侧横穿出来。紧接着大剑又是一挥,躯体已经裂开大口的怪物躲闪不及,头颅应声而落。大剑直刺入刚刚的切口,男子断喝一声:“烧!”立时发出冷水浇上烧红铁块般的声音,怪物身体里冒出了细细的烟。
眨眼工夫一切便已结束。被砍得四分五裂的怪物彻底崩碎,男子则将大剑收回背上的剑鞘,向弥与走过来。
弥与恍若做梦。如果是自己国家想要打倒这头怪物,恐怕需要上百名精壮士卒再加一处要塞才行吧。她能想到的办法之中,似乎只有挖陷阱一条可行。
眨眼工夫一切便已结束,这意味着什么?即便是认为《使令》只是神话传说的弥与,也立刻明白了男子的身份。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你……是《使令》之使吗?”
颁下那天地之令的上古智者。
被问的男子看了看背后的剑。
“你听得懂吗?”男子对剑说。
“与原时间枝似乎有点小偏差,不过作为上古日语还是可以理解。要翻译吗?”
“知道年代我可以自己来。我的时间是AD248。你的是多少?”
“一样。”
男子点点头,看着弥与说:“我是O,信使O。能听懂我的话吗。”
“能听懂。你是信使的……王?”
“是传消息的人。”
弥与放开一直按在甘背上的手,深深施了一礼。
“妾身拜见《使令》之王。多谢救命之恩。”
“礼数就免了。这孩子让我看看。”
弥与按照吩咐让了开来。王蹲下身子,摸了摸甘的伤口。弥与看到布条缝隙间露出的染血筋肉,忍不住扭过了头,不敢去看,过了一会儿再小心翼翼地转回头,却见伤口处已经覆盖了一层薄皮。弥与不禁瞪大了眼睛。
“伤……”
“流的血我也弄不回去。好好休养吧。”
“万分感谢。”
弥与拜倒在地,叩头施礼,泪水夺眶而出。然而在头脑中的某处角落,却浮现出一个悬念:《使令》之王,书写《使令》的人,国阁会如何看待他的现身?毫无疑问的是,为了辨别吉凶,首先必然要行占卜。龟卜之类能行吗?这样的大事,也许会有人提出要行刎占——那是砍下罪人的头,看喷出的鲜血如何溅落来进行占卜的可怕仪式。
而且司占的只能是自己。
弥与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想尽力避免这种可怕的事。
王起身的时候,弥与头脑中在想的就是这个。
“对了,女人,你是这里的奴婢吗?”
“不是。”
“别处来的?那,附近有认识的人吗?我想了解地理国情。这里现在也叫信贵山吗?”
“志贵山。附近没有认识的人。”
“至少下山的路认识吧?我要去村里。帮我带路吧。”
“为什么?”
“我要找这里的王,劝他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