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贝亚尔要塞的秘密

    G·7和我并没有亲眼目睹这次最惊心动魄的冒险。然而,这个故事对我始终是一场令人心碎的噩梦,和这个贝亚尔要塞相比,甚至那些最阴森恐怖的牢狱都显得相形见拙。

    贝亚尔要塞地处拉罗舍尔西对面的大西洋中。两个相当大的岛屿,雷岛和奥勒龙尚并排延伸至大西洋海岸,围成了一个极好的停泊常拿破仑时代构筑的星罗棋布的要塞和堡垒依然巍峨耸立于波涛浩瀚的大洋之中,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贝亚尔要塞。

    在停泊场中心,距贝亚尔大约不到一海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岛,名叫埃克斯岛,小岛上住着近百口居民,他们以打渔,尤其靠捕捞牡蛎为生。

    小岛的环境,哪怕是在最好的季节,都很艰苦。大西洋的十一月简直是灾难性的,海水深,大浪急,有的时候岛上居民几个星期与外界隔绝,无法与岸上取得联系。

    在我们到达的时候,事件引起的沸沸扬扬的高xdx潮已经过去,但动荡不安的局面并没有结柬。

    我们到达埃克斯西时正值中午,雾很大,各家各户的煤油灯还在亮着,时间似乎已近黄昏。

    G·7询问乔治的住处,乔治是小岛上惟一拥有独桅帆船的渔民,他靠这条船拖网打渔。

    我们到他家的时侯,他正和他的妻子以及三个孩子围坐在壁炉火旁。这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个子很高,很强壮,面部表情严厉、生硬,但他很平静,平静得叫人难以忍受,不知所措。

    谣传说他犯了令人发指的罪行。他妻子的一双眼呆滞无神,孩子们似乎也被家里的猜疑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没有进行更多的交流。

    “带我们去要塞,好吗?”

    乔治并未感到意外。

    “现在?”

    “对,现在。”

    G·7出示了警章。乔治站起身,从墙上取下一件防水衣搭在肩上,脱下木鞋,换上长靴。他瞅了一眼我们身上的城市装束,然后耸耸肩,好像是说了声“活该”!

    一刻钟之后,在独桅帆船的甲板上,我们紧紧抓住船桅的侧支索,船颠簸得十分厉害。我们的双目紧紧投向贝亚尔古堡,古堡的黑色高墙在雾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乔治开着船,始终不开口说话,他那双蓝眼睛显示出的平静和镇定甚至使我们有些不安。

    一个星期以前,一艘游艇到达附近海域,游艇抛锚的索链仍然留在贝亚尔要塞的一面墙上。

    出事的地方很糟,到处是岩石。除非迫不及得己,渔民们是不会到那里去的。

    更糟糕的是要塞的墙璧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虽然有一个狭小的开口,可以从此进入古堡,但没有人有这样的好奇心,人们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有石头落下砸到头上。

    游艇的主人是外国人,不了解古堡要塞的情况,因而没有这种担心。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们有了这一异乎寻常的发现。

    古堡内竟有个大活人!一个人!一个女人!

    只有亲眼目睹这古堡要塞如此糟糕现状的人,才能真正领悟“竟有个大活人”这句话的含义和分量。

    各种报纸曾经连篇累牍地为航标灯塔守卫者的命运叫苦,怜悯他们的处境,但是航标塔毕竟还能遮体!毕竟有时还是有人住在里边的呀!

    而贝亚尔要塞确已干疮百孔,成了残垣断璧,劲风呼呼吹入。凉雨从仅剩下几根房梁的屋顶灌进来。

    那个女人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她见到生人的第一个动作便是逃跑。

    当我们把船驶向这个曾是她的监狱的要塞的时候,她已经被送进拉罗舍尔疗养院,几名大夫正在为她会诊。

    她十八岁,是个姑娘。

    然而,这又是怎样一个姑娘啊!她对人类的语言一窍不通!她像只被追逐的猎物一样将一双惊恐的眼睛投向周围!

    她如饿狼一般扑向递给她的食物!

    姑娘的照片刊登到了报纸上。

    从阿姆斯特丹来了一个人,他认出了她,称这个生面孔是:克拉拉·范·吉德塔尔。

    “请抓住扶手……”

    乔治尽力使船靠了岸,我们到了。冲天的海浪扑向城堡,拍打着我们的小船,几乎要把船击碎。

    G·7抓住索链,系上一条缆绳。

    我们上岸后立即参观了要塞。怎么说呢?说它是一座监狱?甚至连监狱也称不上!监狱还有房顶呢!

    四面古老的墙璧,一堆堆崩塌坍倒的砖头石块,一处处茂盛的海草,一堆堆五花八门的碎片和垃圾。

    我脑海里想像着这样一幕场景。一个可怜的姑娘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我努力想像另一幕情景,一个男人,很有规律地给她送饭食。想到此,我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转向乔治,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个陌生人一样,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当游艇主人发现克拉拉·范·吉德塔尔的时候,她的身边还有送来的不超过一个月的食物。

    公众舆论谴责渔民乔治,因为人们都还记得,在这——海域危险重重,只有他驾驶自己的渔船出没在古堡周围。

    整整十三年!那时的克拉拉只有五岁,和乔治的孩子一样的年龄!

    这实在太可憎、太可恨了!我感到很不好受,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令人诅咒的城堡。

    法官已经对乔治进行了审讯,他的供词对案件的侦破不能带来一丝光明。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们说的那个人!我只是在城堡附近打过渔,但我从没有进过城堡……”他用下边这样一个使调查人员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结束他的供词。“我能从哪儿去弄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呢?”

    事实上小姑娘是从巴黎被人拐骗的,而乔治却从来没有去过巴黎。G·7叫我看的一份旧报纸,上面对这起诱骗案是这样写的:昨天在弗里德朗大街的一家旅馆发生了一起神秘的绑架案。

    几天以来,一个叫彼得。克拉桑的荷兰人及其侄女住进这家饭店二楼的一个套间,他侄女名叫克拉拉。范·吉德塔尔,五岁,是克拉桑的被保护人。因为她是个孤儿,旅馆的一名侍者负责照顾小姑娘。

    昨天,克拉桑先生外出,这名侍者便来到厨房,在那里呆了近一个小时,把小姑娘一人留在房里。当他回到房间时,姑娘不见了。

    小姑娘的特征如下:就她的实际年龄而言,个子相当高,人很瘦,金黄头发,蓝眼晴,身穿白色丝织连衣裙,白袜,黑皮鞋。

    警察开始着手侦查此案。

    彼得·克拉桑在这个被报纸称为贝“亚尔要塞无名氏”的人被发现三天以后来到拉罗舍尔。

    克拉桑从报纸上读到游艇主人这一奇特的发现。报纸同时还登出了姑娘的熙片。

    报纸还指出姑娘的左手腕上留有一块烧伤的疤痕。

    是这块伤疤帮助保护人辨认出了姑娘的身分,他说事故的起因是酒精炉爆炸,当时小姑娘四岁。

    所知案情到此为止,然后便是谁都可以想像得出的无数个问号。

    是谁在十三年前将小孩拐骗的?

    为什么把她弄到贝亚尔古堡?

    是谁经常不断地给她送去食物?

    在这一非同寻常的悲剧背后隐藏着何种利益?

    案子的主要当事人,即受害者,对案子的侦破不能起任何作用。根据医生的看法,如想使她变成正常人,恐怕需要很多年,有些专家甚至对是否能成功还有怀疑。

    报社记者们拥向贝亚尔要塞,要塞的照片纷纷出现在各家日报上。

    各种各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推测和假设一个个出笼。

    最后人们尤其感到惊讶的是乔治还是自由身。而我,我知道,这是应G·7的特别要求的结果。他在得知这一案件后使立即从巴黎打电报到拉舍罗尔。

    G·7的看法如何?为什么我们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先参观古堡,而在我看来首先拜访受害人更合乎逻辑,更何况拉舍罗尔是去古堡的必经之地。

    我不明白。

    而G·7却和水手一样的冷静。这两个人之间还真存在着某些相似之处。两个人都话语不多,都有同样明澈的眼睛,同样强健的身躯。

    两个人的默然不语象征着一人对另一人的挑战?

    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我在这一被墙围起来的方块地里笨拙地来回转悠,一双脚时时陷入诸如海带之类的水草中。那些已经吃空了的罐头盒子在此时此地更显出一种特别的阴森恐怖。

    罐头盒子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还不到三点,天气便开始暗下来。可以清晰地听到渔船船体被一阵阵海水涌动而冲击古堡墙壁的啪啪声。

    G·7低着头,慢慢来回走动。

    “您结婚多久了?”他突然转身,向乔治提了个问题。

    乔治一哆嗦,急速地答道:“十八年……”“您,您爱您的妻子吗?……”我看到这位渔民亚当式的脸开始抽动,他竟一下子答不上来。然后他用暗哑的声音嘟哝道:“……孩子们……”“好了!”G·7一边以一种出人预料的方式下着结论一边向那个惟一通向渔船的出口走去。

    G·7伸手拉住我。在乔治竖帆准备返航的时候,他对我耳语道:“案情才刚刚开始。”

    他下边的话只能听到只言片语,起风了,波涛声很大,盖过其他一切声响。我双眼紧紧盯着乔治,他站在船后,身子被身上的防水衣裹得僵直,两腿紧紧夹住舵杆,精神完全集中到鼓起的船帆上。

    “您看,是犯人自己把自己供出的。您再读一读我给您的那份旧报纸,再看看上面对小女孩的描述。对小姑娘的特征说得十分详细具体,便于尽快把她找到,是不是这样?上边甚至讲到她穿的鞋和袜子。但对小姑娘手腕上的伤疤却只字不提,因为那时伤疤根本不存在。

    “正因为这一点,我在此之前就知道了真相。

    “再听听……彼得·克拉桑,他本人没有财产,他既是克拉拉的叔父又是她的保护人,而克拉拉却非常富有……克拉桑同时还是孩子的继承人……“他是否真的害怕犯罪?……他怕不怕被送上被告席?对此我一无所知……“问题在于是他本人还是他差人把孩子关进贝亚尔要塞,任其听天由命……“她肯定会死去……“在合法期限届满之后,他就可以继承小姑娘的全部财产。他回到自己的国家,将孩子的命运丢在了脑后,不再关心……“但是,为什么在十三年之后,他突然感到有必要知道孩子的命运,看看她是否己经真的死了呢?

    “我敢打赌,姑娘肯定是一笔遗产的惟一继承人……“克拉桑担心她还活着,害怕有人收养了她……于是他又返回……在贝亚尔古堡,他发现了她……“怎么办呢?他必须是正式找到了她,必须正式公开地认她。

    “事情经过了这么多年,只说有点相像对于法律而言是远远不够的……最好找出点什么特征……比如一块疤痕……“那就只好假称小姑娘烧伤过手腕……“于是,克拉桑回到荷兰。他的同谋上演了游艇和发现了姑娘的故事。

    “报纸宣扬了这一发现。

    “于是他跑来了……来得还真快!他先下手为强,编造了伤疤的故事……“正是这一点使他露出了马脚!我再重复一遍:如果真有这样一块伤疤,那么当初登报的时候就应指出……“您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案子才刚刚开始了吧?此人到现在还很镇静,不慌不忙地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另一个人成了被告……”“乔治?”我问。

    G·7瞧了一眼渔民,压低声音对我说:“他不会说的!

    ……为什么?是他在很久以前偶然发现了这个孩子……至于他为什么对这一发现一言不发,始终保守秘密,我也不能完全解释清楚……这些既普通又简单的人的脑袋有时候又极其复杂。他是否怕人们说他讲的是谎话,纯属神话故事……我也不知道……他喂养了小姑娘,使她慢慢成长为一个女人……”“您开始猜测什么?……”“这太可怕了,我知道!

    “人们都说,克拉拉很漂亮,尽管她遭受过如此奇特的磨难……“我们眼前的这个人,每个月,每周都到这里来……“他终于未能抵挡住诱惑。那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他永远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恐怕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会……”到目前为止,我的双眼一直盯着乔治。我突然把脸转向大海,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浪,我的心情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一点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