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国事变 “帕奈号”沉没以后

1937年12月20日

在此紧张而又疲累的时候,又有好几天没有写日记了,实在很难及时更新日记。我们一直在艰苦工作,不分昼夜,不计周末。“帕奈号”事件造成的危机,更容易使人感到烦躁和气恼。这次事件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战争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仁慈的事业,但对“帕奈号”先施轰炸,继而又用机枪近距离扫射,甚至在伤员和其他幸存者爬进岸上树丛以后仍继续扫射,必欲斩尽杀绝——日本海陆军的这种行为简直是不可理喻。

日本人数次轰炸医院、教堂、大学等非军事目标,总是拿“可见度小”和误差来做辩解,但就“帕奈号”事件来说,这种托词再也不管用了。情况很像是这样:飞机从一定高度炸沉该舰后便俯冲下来,陆军的汽艇还开过来一齐扫射幸存者。即便轰炸时或许知道是美国炮舰或许不知道(虽然船篷上清楚地画着或盖着美国国旗),但之后绝对不会看不见美国国旗。而扫射的目的很像是消灭亲见炸船的证人。我们从可靠方面得知,至少陆军当局——很可能还有海军——曾下令击沉长江上的一切船舶。尽管他们早已获得确讯并且清楚地知道那里有我们的船,甚至连船的准确位置都是知道的。

我最初的想法是,结果可能会导致双方断绝外交关系。斋藤将领回他的护照,我将被召回,因为我“想起了‘缅因号’事件”。当详情传到国内,国民开始了解到其残忍程度竟如此骇人听闻时,我更认为可能会断交。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断交就是肯定无疑的了。但是,广田立即亲自来访,表示日本政府“非常抱歉和遗憾”,日本海军当局也采取类似步骤,此皆前所未有之举,且绝无推卸责任的意思。这一切,似又暂时平息了公愤。就这点来说,日本政府倒是非常聪明。然而本地报刊至少还想否认有机枪扫射等情况,外务省发言人也有这种倾向。在此期间,亚内尔(Yarnell)将军正在上海搜集证据,此间的陆军也已派专人前往上海调查。美国海军将开调查法庭,询问证人,录取证词。同时,我们还听说,日本海军当局已将那个应对轰炸负责的海军将领召回,命他退役。现在真是一个紧张而又关键的时刻。

然而,存在“两个日本”的这个事实也在此刻表露得最明显。自“帕奈号”遇难的消息传来之日起,便不断有代表团、来访者、书信、捐款向我们涌来,上至高级官吏、医生、教授、实业家,下至小学生,各行各业的人都有,都想通过某种方式为其海军的行为表示羞愧、抱歉与痛心。有位衣着整齐的日本妇女从使馆办公楼的侧门走进来,剪下一大绺头发,连同一朵石竹送给我们。这是哀悼亡夫的古仪。还有个日本人为这个国耻而痛哭流涕。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来道歉。有些贵妇人、官员的夫人没有跟丈夫商量便直接来拜访艾丽斯。总之,事件的这一面还是感人至深的,表明日本人心中还留存一些骑士精神吧。

事件究竟会演变到什么地步,还很难预料。当国内得知详情,国会与公众日益愤激之时,我们或许不得不断交。但如果我们能够挺过这次风浪,那这一事件也许正可以提醒日本政府,使其认识到,除非它能抑制陆海军,否则断交就必不可免。而断交及其一切后果肯定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因此说不定可以因祸得福。但还是那个问题:他们能够抑制军部吗?假如采取压制措施,东京就很可能再发生一次“二二六事件”。政府自身就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们也知道,天皇本人是想干预局势的,但他会被允许这样做吗?日本有许多矛盾现象,这里我们又碰到一个:陆海军是天皇的“孩子”,为他效忠,唯命是从,但又像疯狗一样四处乱咬,而这非天皇之所愿,亦非其所批准的。

英国人的境遇和我们一样,他们在长江上的船也遭到袭击,也有人被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