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6月14日
今天是了不起的一天。毕竟生活不过是一连串的跨栏赛跑。跨过之后,就会觉得那些栏架远不是像之前所想的那样困难。困难这种东西,你不敢去碰它,它就会来折磨你,我们遇到的困难大都是由完全不必要的忧虑造成的。
上午10点20分,皇家马车来到使馆办公楼前,对这些马车和扈从骑兵队来说,这里比官邸前有更多的回旋余地。使馆人员全穿上整洁的礼服,照了相。照相时列成的队形还没有散,式部副长黑田伯爵就来接我们了。不巧大雨倾盆,驾车员和骑兵队队长帽上的羽饰都淋得趴了下去,但大雨并没有使车队的威严减色。10点35分出发。骑兵们前呼后拥,载着使馆人员的马车排成一线随行,美利坚合众国的大使威风凛凛地单独坐在马车后座上,黑田伯爵坐在对面陪同,沿途车辆行人已在警察的有效管制下停止行进,电车上、汽车上或街上偶尔有人鞠躬致敬,大使便脱帽答礼。
我们庄严地进入非常优美的宫前庭园,仪仗队肃立而待,号手吹奏一番。10点50分整,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式部官长林男爵出迎,我在洛桑会议上见过他,那时他是驻英大使。他领我们来到接待大厅,那里已是众官云集,斋藤子爵当然在内,还有其他显要。艾丽斯、埃尔西和使馆女眷也随即抵达。我们闲坐了十至十五分钟,观赏这间装点精美的大厅,那些屏风和油漆大门尤其值得欣赏。然后我即应召觐见天皇,门口一鞠躬,半路再鞠躬,到他面前三鞠躬。
我读了献词,由著名的译员白鸟译成日语。他是“外务省发言人”,经常发表相当重要的言论。我呈上国书和召回我的前任的文件。天皇以尖而单调的声音用日语读了答词,由白鸟译成英语,接着握手如仪。天皇问了两三个礼节上常问的问题,尽管白鸟翻译的四个字里我只能听见一个(已经告诉过他我的耳朵不大好,但在天皇面前,他就是不能提高嗓音),我还是尽最大努力做了机智的回答。
当天皇说再见时,我便请求允许我引见使馆人员,他们依次进来:内维尔、狄考福(Dickover)、特纳(Turner)、华盛顿(Washington)、宾厄姆、麦基尔罗伊、约翰逊、罗伯茨(Roberts)、巴茨、多德(Dowd)皆在被引见之列。每人照例三鞠躬,退出时又三鞠躬。我自己也成功熬过了倒行退出这一关,觐见到此结束。整个仪式都进行得极为准确而庄重。
昭和天皇裕仁很年轻,我看有三十一岁。他留小胡子,戴眼镜,说话时带着微笑。他当然是穿着军装接见我的。天皇、秩父宫、高松宫三兄弟的样子非常相像。
见完天皇,艾丽斯、埃尔西和我立即去觐见皇后,再行一次礼。当然,这次没有致辞和递国书这两个环节,我们又向皇后引见了使馆人员和他们的夫人。皇后看起来比在场的其他所有女士都更像可爱的日本洋娃娃,她虽然没有着实美丽动人的秩父宫王妃那么漂亮,但表情优美,笑起来很可爱。高木夫人充当翻译,但她的声音在我听来还是太小,还好艾丽斯在场,每句话都帮我重译一遍,否则我根本无法回答皇后的问题。我想他们迟早会发觉,如果想让我明白作答,就得说大声一点。耳朵背,加上日本宫廷这样的场景,真是让我烦透了。
之后,又像来时那样,我们回大使馆更衣。我请黑田伯爵、骑兵队队长和众馆员到我办公室喝了一杯香槟,但都是快进快出,因为我只有七分钟的时间进官邸换上晨礼服并坐上我们自己的汽车去皇宫赴午宴。12点12分,返抵皇宫,在迎接处站着与秩父宫两殿下、斋藤夫妇、牧野伯爵、林男爵、松平伯爵夫妇及其他宫中官员闲谈,直到天皇和皇后驾临。我引艾丽斯和埃尔西觐见天皇,旋即一同入席。
这次午宴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对付。气氛固然肃穆,但天皇和皇后几乎一直同我们谈话,没有什么拘束感。尽管他们只讲日语,总得由对坐的客人来翻译。进入这间华美的餐厅时,仆从们皆深深鞠躬,众人见到天皇、皇后之时会比欧洲人鞠躬更深,而且鞠躬了很长时间。入席者约有二十四至二十六位。秩父宫夫妇当然坐右边的位子。艾丽斯坐天皇左边,其下是内大臣兼枢密顾问官牧野伯爵;我则在皇后左边,下面是高木夫人。埃尔西坐在两位式部副长之间。
菜肴十分可口,乐队在屏后轻轻吹弹。我觉得,这间屋子虽然富丽堂皇,但不如接待大厅精美:死板的木器和厚重的幔帐未免太多了。不过,那些安置在摆得很巧妙的矮松和花卉后面的豪华金屏以及餐桌上的鲜花,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艾丽斯觉得牧野伯爵和她谈得来,天皇的兴致也很高,容易交谈,谈话自然是通过牧野翻译。牧野确实是个大人物,但所有在座的哪位又不是呢?我们自然会跟牧野大谈比尔·卡斯尔(Bill Castle),此人是卡梅伦·福布斯之前的驻日大使。
通过高木夫人,我与皇后几乎聊个不停,高木夫人终于把声音提高到我可以听见的程度;皇后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问我的旅游经历、我们的历次职位、我们的体育爱好、家庭,当然包括安尼塔曾游了十九英里的事迹,还扯到从马尔马拉海至黑海的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整个长度。这样一点一点的,她差不多把我们的全部生活史都了解了一番。宴后分散成小群,天皇通过白鸟和我闲谈,问了许多关于土耳其的事情,皇后则同艾丽斯和埃尔西聊天。下午2点整,林男爵走过来了,于是大家鞠躬的鞠躬,行屈膝礼的行屈膝礼,午宴到此结束。
一切都办完了,国书也稳妥地递上了,这大概算是一件快事。作为一个久经历练的老兵,我没有再像过去那样为这类事情所苦,毕竟这只是又一次跨栏。
回办公室后,签署致外交界各位同僚的照会,其中我坚持要修改致德国大使的照会,因为内有“始终存在于我们两个使团间的愉快关系”一句,我并不同意。为保持态度一致,我也改了致西班牙大使的照会。内维尔问为什么不改致英国人的照会,我说在1812年时这里还没有我们两国的使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