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贺是通过皇后、命妇,拉近君臣关系,算是后宅影响前朝。沈欣茹在上首坐下,前边重臣命妇就有些踌躇,这么重要的机会,她们当然想多和贵妃说两句话。
可她们知道,沈贵妃做姑娘时,就是清冷高傲的性子,当然不是说沈欣茹傲慢无礼,只是笑容再客气,礼节再周全,骨子里那种疏离感,怎么也遮不住。
等到入宫却变成骄奢蛮横,当时认识沈欣茹的命妇,都觉得很难想象。这两年倒没什么,可独占皇帝就让人难以言表。
前边的命妇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开口。沈欣茹嘴角挂着微笑,静静坐在上首,她代表的是皇后,不可能先寒暄。金碧辉煌的大殿有些压抑,宫女内侍静默无声,两下命妇不敢乱开口。
‘啪’一声火炭爆开,惊得人心一跳。许是火盆太热,身上毛孔蛰蛰痒痒,细细密密渗出汗珠,身上的华服变得厚重闷热。
终于后边有位命妇,捏着袖子强笑开口:“娘娘风采令人惊叹。”
沈欣茹看了下她的位子,和蔼笑道:“鸿胪寺少卿窦夫人?”
那夫人惊讶的睁大眼睛:“娘娘知道臣妾?”她们没见过。
沈欣茹微微一笑:“浑漠大捷,柳大人传奏,声音洪亮意气风发,陛下很满意。”
原来陛下对他们家大人很满意,窦夫人高兴地话都说不利索:“应、应、应当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他们家第一个被贵妃夸赞!
沈欣茹微笑道:“听说窦夫人和礼部柳郎中,定了儿女亲事,柳公子孝顺知礼,兰小姐貌美温柔,窦夫人好福气。”
哎呦,娘娘连这个都知道,这是天大的面子,窦夫人笑的合不拢嘴:“承娘娘吉言。”
沈欣茹微微一笑,吩咐:“墨兰,把本宫准备的赏赐送过去,愿你们永结两姓之好。”
“是”墨兰挥手,就有灵巧的宫娥过去。
这下不仅窦夫人,礼部柳家黄夫人也跟着起身,两人一起屈膝:“谢娘娘赏赐。”
“起来吧,听说黄夫人添了一个孙子?”沈欣茹微微笑,这下轮到黄夫人受宠若惊。
贵妃这么平易近人吗?这也不说,单这份用心能力,也没几个人能比过。前边命妇不再耽误,太尉夫人率先开口:
“臣妾记得上次见娘娘,娘娘还是闺阁小姐,十五六岁生的清雅无双一眼难忘。臣妾是个没见识的,以为这就到头了,今日再见娘娘,恰如牡丹盛开,雍容华贵让人折服。”
太尉,正一品,在兵部之上掌天下兵马,绝对的重臣。
沈欣茹神色没什么变化,依然和蔼,微笑道:“周夫人过奖,月中太夫人咳嗽,本宫让人送去御制枇杷露,效果如何?”
枇杷露竟然是贵妃送的!宫中来人赐药,他们一直以为是陛下送的。周夫人收起胸中惊讶,起身屈膝:“多谢娘娘赐药,婆婆好了许多,只是老人家恢复的慢,早晚还是断断续续。”
“有用就好,张太尉为国尽心尽力,老夫人那里还要辛苦你。不过周夫人是京中有名贤妇,每次老夫人身体不适,都要睡在外间日夜照顾,当为朝中楷模。”
不知道这京城,还有什么是贵妃不清楚的,周夫人心里一突。她明白这既是震慑也是鼓励:震慑所有人都老老实实,鼓励大家努力向上。
不愧是太师女儿,这份厉害有几个小姐能做到。后位非她莫属,周夫人谦卑笑道:“为人子女应当的……”
大殿里你一言,我一语热闹起来。沈欣茹面带微笑,或者寒暄,或者听她们赞美,眼角余光扫一眼空位,大嫂还没来,发生什么事了,再晚就要错过仪典。
沈欣茹正在想,殿外响起通传声:“沈学士府,虞夫人、沈小姐觐见~”
传声毕,所有人看向殿门口,这可是贵妃娘家人。虞夫人、沈金蕊一前一后进来:“臣妇虞氏(臣女沈金蕊)叩见贵妃娘娘,娘娘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头上发簪虽然正,但是发髻却有点微微蓬松,不是那么紧致光滑,衣服也不是严正的样子,微微有点风吹痕迹。沈欣茹收回打量的眼神,微笑道:“虞夫人、沈小姐免礼平身。”
“谢贵妃”母女两行完礼起身,在宫人引导下落座。
沈欣茹发现侄女瘦了,原本圆圆的婴儿肥没有了,腰身更加纤细。生下嫣儿时,沈欣茹还见过侄女一次,还是圆润饱满的样子,这才三个多月发生了什么?
虞氏落座没一会儿,沈欣茹带着众人,去寿康宫给太后贺新春。秀珠走到虞身边,悄声:“夫人,娘娘请你仪典后,去落雁宫小坐。”
虞氏尽量笑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家里有点小事要处理。”秀珠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光在沈金蕊脸上转了一圈。
内外命妇朝贺完毕,设宴赐菜,等人走完沈欣茹卸妆,换上家常衣裳,在床上躺一会儿才有精神。七日天之内,记下三百位朝臣家中人口,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还有各家忌讳光彩的事情。
就算她性聪慧,善强记,也是要命的,沈欣茹甚至连一些重要的管家,陪房也记在心里。
“娘娘?”秀珠悄悄进来,沈欣茹起身,秀珠连忙帮她披上外衣,又端来一盏花茶。
沈欣茹喝了半盏,才觉得舒服些:“怎么了?”
沈欣茹没说什么怎么了,但秀珠显然知道,她低声回到:“夫人说家里有事不能过来,不过奴婢发现蕊小姐哭过。”
沈金蕊打小就爱说爱笑,是个活泼性子,极少哭。
沈欣茹敛目:“去查。”
沈金蕊和母亲坐马车回来,陆文渊还跪在太师府门口。只一眼让她又是心疼又是气,吼他:“走啊,我说了不喜欢你,你赖在这里干什么。”
陆文渊消瘦的脸颊转过来,看一眼沈金蕊红红的眼眶,眼眶里泪花闪烁。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继续跪在太师府门前。
腊月的积雪推在一边,寒冷的空气让人呵气成霜,光秃秃大树下,那个单薄青年垂着头静静跪着。
原本不是这样的,陆文渊原本不是这样的,他羞涩内敛,眼睛里却总闪着希望的光芒。
沈金蕊心痛欲裂,走过去一把推倒陆文渊:“我叫你走,你再不走,我叫五城兵马司来赶你,你们承恩侯府的面子还要不要?”
陆文渊不说话,也不看沈金蕊,挪着刺痛的膝盖重新低头跪好。
就是这样不说话,就是这样不说话!沈金蕊又痛又急,这么冷的天,这么湿寒的青石板,他不要腿了!
沈金蕊拿陆文渊没法子,‘蹬蹬蹬’跑上台阶凶门房:“让你们去承恩侯府通知,怎么这么久还没人来!”
门房也很无奈:“奴才们一早就去了,可承恩侯府说,他们不要陆公子了,送给咱们太师府。”
……沈金蕊
虞氏一直坐在车上,承恩侯府几次三番来说亲,蕊儿都说不喜欢,可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喜欢,陆文渊在京城一众公子哥里,也许不算耀眼,可正和太师府口味:好学、谦虚、内敛。
虞氏掀开帘子:“蕊儿,娘看陆公子不错……”
!陆文渊惊喜抬头,看向虞氏,眼里星光燃起闪烁着感激。
沈金蕊却更心痛:“我不要,我不……”喜欢两个字没说出口,沈金蕊心口的疼无限扩散,晃了晃身子软软倒在地上。
“阿蕊!”陆文渊吓坏了,爬起来就要扑到沈金蕊身边。可是他跪了太久,膝盖刺痛麻软根本不听使唤。
虞氏坐在马车里,看到陆文渊连跌带跑滚到女儿身边,一把抱在怀里,叫:“阿蕊!阿蕊!你别吓我。”
这要不是喜欢,什么是喜欢。
虞氏吩咐:“把小姐抬回家,拿牌子去宫里请太医。”最后看一眼,紧紧抱着不撒手,脸色苍白的陆文渊。他脸上的惊恐,实在让人不忍目睹,虞氏心里一软:“陆公子随我进去吧。”
沈金蕊晃晃悠悠醒来,入目是上造的桑皮缎帐子,身下是绵软云锦,鼻端是融融橘子香。这里不像她的闺房,像姑姑的寝殿。
“醒来了,先把药一喝。”温柔平和的声音。
沈金蕊转头,看到柔和漂亮的姑姑,看到正在收拾银针包的太医:“我怎么在这里?”
沈欣茹替她掖好被角,笑的温和包容:“我派秀珠去家里,刚好看到你昏倒在地,她就把你接到宫里了。”
陆文渊呢,有没有被训斥,不会还跪在太师府门前吧!沈金蕊面上闪过焦急,但是很快压下去:“给娘娘添麻烦了。”
“这又不是朝贺,叫姑姑就行。”沈欣茹一边说,一边接过药碗喂沈金蕊。
沈金蕊有些不好意思,坐起来接过药碗一口喝掉:“过年姑姑这么辛苦,都是金蕊不懂事,给您添麻烦。”
秀珠适时奉上金丝梅,沈金蕊捡起一粒,抬头对秀珠笑道:“谢谢……”金丝梅掉在锦被上,咕噜咕噜滚下去。沈金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坐在桌边的齐越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
沈金蕊心里一跳一跳的,她不知道皇上在这里,她更不知道……陆文渊也在。头发有些散乱,锦袍像是被人用脚踩过,皱巴巴东一块西一块灰尘。只一眼,沈金蕊就低头,她怕自己眼里露出什么情绪。
齐越看看低头不语沈金蕊,再看看旁边满眼心疼的陆文渊,眼里多几分耐人寻味。
“你们姑侄聊,朕还有事。”齐越站起来准备把地方让开。
沈欣茹起身屈膝:“恭送陛下。”
陆文渊长揖:“恭送陛下”
沈金蕊来不及下床,在床上弯腰:“恭送陛下”其余宫女内侍也纷纷行礼。
等人走了,沈欣茹才对沈金蕊开口:“太医说你急火攻心,到底怎么回事?”
沈金蕊嘴唇动了动,低头:“没什么。”
陆文渊跛着腿过来,有些小心翼翼:“娘娘能让文渊说吗?”
沈金蕊飞速抬头:“不能”
这么理所当然凭什么?凭她知道陆文渊喜欢她,至于她说的不喜欢,都急火攻心晕过去了,能没有感情?
这是一对有情人,沈欣茹了然,转身对陆文渊微微一笑:“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