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铺好床铺依次退下,吴嬷嬷笑道:“老奴僭越了,娘娘请先安置。”
因为被一条铁链拴着,这几日两个人都同吃同睡。秀珠先上床铺好枕头被子,然后扶沈欣茹上去,铁链‘叮叮、咣咣’响。
秀珠转头对吴嬷嬷笑道:“取掉铁链吧睡觉不舒服,嬷嬷就在旁边,我家娘娘也跑不了。”
“你家娘娘当然跑不了,这也不是防你家娘娘的。”这是防皇上的。
吴嬷嬷一边笑,一边提着铁链上床。
秀珠胸口微紧,脸上不由带出一两分紧张,看向沈欣茹,沈欣茹笑笑:“去早点歇着,明早替我熬一盅鱼茸粥,鱼要皖鱼。”
“是”秀珠安奈心火下去。
吴嬷嬷笑道:“吃鱼好,吃鱼孩子聪明,陈才人怀皇上的时候,特别爱吃鱼。”
陈才人就是齐越生母,活着没名没分,死了追封才人。
沈欣茹闭上眼睛,示意自己要睡了,吴嬷嬷却好像没看到,继续笑着说:“娘娘也喜欢吃鱼,可见孩子随爹,将来也是个聪明的皇子,太后娘娘一定很喜欢。”
吴嬷嬷说完侧头去看,沈欣茹闭着眼睛不说话。吴嬷嬷心不由自主往下沉:这位也太能沉住气。
“咱们万岁出生三天,就住在太后娘娘寝宫,日里夜里娘娘眼不错盯着,那时候娘娘也有三十岁,一晚上醒来好几次,看奶娘喂奶换尿布。”
想起往日岁月,吴嬷嬷嘴角带点怀念笑容:“也不知道陛下怎么长的,明明几个奶娘喂奶,偏偏喜欢太后娘娘,看见就笑。”
“哎呦~那笑的,小眼睛眯缝起来,咧开嘴露出两排粉红牙床,小胳膊小腿蹬的可欢了。”
沈欣茹有点好奇,齐越,两排粉红牙床,小胳膊小腿蹬的可欢了?想想齐越手背后傲然的样子……想笑。不过沈欣茹面色平静忍住了。
这宫里人谁不是说一句,影着四五句,更何况是在宫里大半辈子的吴嬷嬷。
吴嬷嬷看沈欣茹还是没反应,眼神黯淡下,很快继续打起精神:“可小孩儿家,谁没个七灾八难,万岁长到四岁时,不知怎么得了天花,烧的呀,红通通说胡话。”
那时候沈欣茹才两岁,不知道当时情形,不过后来听人说,陆太后发下宏远:终生茹素。
“太后娘娘急的嘴角全是泡,舌头都熬烂了,眼底红血丝一层”吴嬷嬷抬起手擦掉眼角泪花。
沈欣茹没睁眼,可她听到铁链‘叮叮当当’响,然后听到吴嬷嬷略带鼻音的话:“屋里供着痘娘娘,太后一天一天跪着磕头念经,汤药送不进去,娘娘一边流泪,一边柔声叫陛下小名。”
沈欣茹脑海,浮现出陆如意:还年轻,消瘦脸颊嘴唇干裂,发间没有一件首饰。
昏暗的屋子,苦涩的药味,重病的孩子。
沈欣茹心里有些酸涩,替陆如意,那不仅是养了四年的小生命,那还是大卫的命脉,泰山压顶她却只能一人担着。
“可惜痘子总发不出来,最危险时,万岁小身子烧的抽搐,眼看不成了。娘娘拿披风裹了万岁,抱着就往太庙跑、娘娘跑的呀,头发乱了鞋子丢了,赤着脚跑到太庙,跪下祈求祖先保佑。”
吴嬷嬷追在后边,只看见自家小姐,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肩胛骨突兀的显出来。她家小姐图得什么。
“太后娘娘向先祖、向满天神佛许愿,只要能保住万岁性命,她愿意折寿二十年,愿意终生茹素。”吴嬷嬷又忍不住伸手擦擦眼角。
“吴嬷嬷跟本宫说这些做什么?”
“想让娘娘看在这些过往上,别生太后的气。”
“本宫将死之人,生不生气,妨碍不到太后身上。”沈欣茹睁开眼语气淡淡。
“娘娘说笑了,皇上不会让娘娘有事。齐家容易出情种,高祖就只有皇后一人,先帝虽然对不起许多人,但是对梅妃一往情深同生共死。”
沈欣茹敛目不语,齐越难道也会?
“咱们万岁也会的”不知为什么,吴嬷嬷却很肯定,大约是因为她看着皇帝长大吧。
“万岁心里敬重太后,又知礼,才没有为贵妃和太后闹开。可如果有一天,太后必要处死贵妃,万岁说他要和贵妃同生共死,你说太后还能杀你吗?”
齐越真的会吗?沈欣茹不信,她觉得齐越是个合格的帝王,不会为了女人要死要活。
“沈阁老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不为亲情动,不为苦情动,真是心若洞明不含情。”
“吴嬷嬷要本宫不生气、不计较,可本宫脖子上勒痕还在,不是郑修仪,本宫现在已经魂归地府。”
闭上眼睛,沈欣茹继续说。“如果本宫真的犯下死罪,本宫引颈受戮,可太后给的罪名是什么?因为皇上喜欢本宫。”这什么强盗逻辑?
吴嬷嬷说了半天,不能说服沈欣茹,也是动气:“贵妃真的觉得自己罪不至死?”
我根本就没罪,沈欣茹不说话,因为她不想白费口舌。
“不说陛下为你抛下朝政,也不说陛下把暗龙卫调到你身边,贵妃真的有孕吗?”
吴嬷嬷惊天一问,沈欣茹暗自戒备。
“陈才人从头到尾,都是老奴一手照顾,怀孕的人初期,腰膝酸软乏力犯困,娘娘你呢?”
沈欣茹的心缩起来,面色却看不出变化。
“如果皇上为了你撒谎,你觉得你该不该杀”吴嬷嬷撂下一句话,闭眼休息。
一言九鼎的天子撒谎。
沈欣茹闭眼心静如水,强盗母子,强盗逻辑。
“娘娘、娘娘”小小的声音叫醒沈欣茹,沈欣茹睁眼只觉口鼻处一股酸味。
小太监把湿帕子收回去:“娘娘赎罪,这个迷药只能醋解。”
沈欣茹眯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不过她这种迷糊状态,只有齐越清楚。
“娘娘?”
“嗯,你是陛下派来的暗龙卫?”嗓音已经很清晰了。
“是”小太监一边说,一边取出银耳子似的东西,‘科科哒哒’打开铁链。
沈欣茹揉揉手腕起身,吴嬷嬷睡得深沉,显然中了迷药。
“娘娘请”小太监向外伸手,沈欣茹看他一眼,瘦小个大约十六七的模样。
“你是暗龙卫?”
小太监笑眯眼:“奴才还没出师呢,外边护送娘娘的才是。”
沈欣茹下床,外边果然还站了一个人,看着不过比普通人精神些。
“属下暗龙卫张择南,见过娘娘,委屈娘娘改变容貌。”张择南拱手。
屋里只留着一盏宫灯,沈欣茹过去坐下,张择南打开一个包袱,什么颜料、棉花、胶水……稀奇古怪一堆。
半个时辰后,一个微圆脸的普通宫女出现在灯下,沈欣茹对着镜子看了看,愣是没人出自己。
“麻烦娘娘不要抬眼和人说话,娘娘眼睛清华动人,气质内蕴很容易引人注意。”
沈欣茹点点头,从现在开始,她连话都不准备说。时间正是戌亥交班时,各宫主子都已入睡,宫人们交接夜班,一队队宫女太监,静悄悄来回穿梭。
沈欣茹几个人也不是很奇怪,只是刚走到御花园,一个大太监叫住他们:“你们是哪个宫的,怎么跑这来了?”
小太监笑嘻嘻跑过去拱手:“小人是海棠苑黄充容宫里的,娘娘命咱们在这里捡运气。”一边说,一边塞银子过去。黄充容在这里失了圣宠,出点怪招不奇怪。
大太监捏捏银子让几个人走了。
出了御花园,沈欣茹又改了一次装扮,变成去凤鸣泉取水的嬷嬷,才出了皇宫。出皇宫,京城大门儿也是紧闭的,但张择南的腰牌等级很高,问都不问通行无阻。
出京城六匹快马等着,领头的是毛步奇,一拱手:“陛下担心别人不熟悉娘娘习惯,特让属下来接娘娘。”身形变得挺拔,嗓音也变了。
沈欣茹点点头翻身上马,又是星夜赶路。早上他们到了一家客栈,毛步奇定了三间上房:“夫人住中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招呼就有人在。”
沈欣茹点点头:“你们辛苦了,去休息吧。”
“是”毛步奇抱拳告退。
沈欣茹推门进去,屋里一张床,一张桌子,靠墙摆着梳妆台带着铜镜。不是多么奢华,但是干净整齐。沈欣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楼下是客栈院子,有马舍厨房。
一个帮工正把马拴在槽上,一个给马槽到饲料,另有一个帮工给厨房抱柴火。
院子外是街道,街上商铺、小贩、长长短短吆喝,闲转的男女悠闲自在。
沈欣茹看的入神,如果她也能在市井中多好。
“夫人,热水来了。”屋外毛步奇,领着一个帮工,帮工提着一桶水,热气袅袅。
“进来吧”沈欣茹淡声。洗完澡沈欣茹换上衣裙,戴上幂蓠走出屋门。
“夫人要去哪里?”楼梯口,一个沈欣茹不认识的护卫拱手。
走不了,哪里也去不了,沈欣茹没说话转身回房,护卫在后边莫名其妙。
第二天夜他们追到禁军扎营地,被几个浑漠人拦住,叽里咕噜说什么,毛步奇说汉话,对方听不懂。好在很快帐篷出来一个通译:“这里是浑漠使团营地,请尊驾绕行。”
齐越背手站在帐篷外,他已经站了很久,几乎化为雕像,直到看见六骑当中的倩影,就算带着幂蓠他也认识。
“阿茹!”齐越快步迎上去,沈欣茹拉住缰绳刚下来,就被齐越紧紧抱在怀里:“阿茹,你还好吗,路上累不累?”
汪成全小跑过来,脸上堆出花儿:“娘娘可算来了,陛下站了一个多时辰,晚上都没吃。”
“臣妾也饿了。”
“好,咱们去吃饭。”齐越拉着沈欣茹手进帐篷“知道你爱吃清淡的,朕特意让他们准备的白粥、素菜,还有玫瑰卤子、桂花卤子。”
两个人洗漱毕,桌上已经摆好饭菜,白糯米粥碧绿青菜,深红玫瑰卤,姜黄桂花卤。
“这个玫瑰卤是今年新制的,爱妃尝尝。”齐越先给沈欣茹加了一点。
沈欣茹笑着谢了,然后她发现齐越变了,吃几口饭看看她。
沈欣茹用眼神示意?
齐越眉眼含笑:“经过这件事,朕心悦爱妃的事再也瞒不住,以后朕不用再掩藏了。”
沈欣茹笑笑低头用膳。
晚上齐越更是等不及,纠缠沈欣茹,边扯衣领边吻上去,沈欣茹使劲避开:“臣妾累了。”
齐越只能再忍,忍的眼底闪红:“你等着,等你好了朕生吞了你。”
两人熄灯休息,沈欣茹问:“你是君王,君王一言九鼎,你却因为我说谎。”
“这件事让你很自责?”齐越把沈欣茹揽进怀里,沈欣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齐越笑笑:“一句谎话,能救一个没有过错的人,朕便说一句又能怎样?一句话,一条人命,阿茹觉得那个重要?”
沈欣茹没说话,只是把额头靠在齐越胸口。
“再说,天子也是人。我也有娘有老婆,老婆和娘闹矛盾,我就中间和和稀泥,说不到一言九鼎。”
在你心里,是一家人?
齐越:“不过我老娘凶得很,弄不好就要人命,让阿茹受委屈了。”亲亲“我替她道歉。”
不想当你家媳妇,沈欣茹垂目。
齐越抱着沈欣茹叹息:“阿茹,咱们得早些怀上孩子,要不然回去老娘能吃了我。”
不,她只会先吃了我。
“明天让童太医帮你看看,他最擅长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