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齐越看着步步紧逼的太后,多少年他没见过母后如此动怒。微微调整呼吸,齐越扬起手,禁军宫人潮水般退去,落雁宫只剩下几个主子,就是汪成全也拉着秀珠退下。

吴嬷嬷不用说悄悄走了,郑敏儿左右看看,绕着圈从旁边溜了:“暗卫大哥等等我。”

“母后先坐下”齐越把贵妃榻上的羊脂玉如意拿开,上好的白玉带一点翡色,温滑细腻价值千金,就这么碎成三节。

陆太后越看心越冷,这落雁宫真让她大开眼界,屋里随便什么摆件都是稀罕之物,难怪掏空六代帝王私库。此刻陆太后只觉得,自己以前是真瞎。

齐越扶陆太后坐下,笑道:“让母后大动肝火是儿臣的错,您喝杯茶消消气。”端一杯茶放到榻边高几上。

陆太后这半天刀光剑影气血飙高,确实需要静静神。齐越趁着陆太后喝茶,连忙偷瞧沈欣茹:头发有些乱,衣服也不整齐,但是没有受伤……齐越眼睛缩了缩,他看到沈欣茹脖子紫青色勒痕。

“不必看了”陆太后缓缓放下茶盏“哀家必然要取沈氏性命。”

齐越抱拳:“母后如果是为沈侍郎的事情,兄长罪过不应该由妹妹承担;如果是为小树林,是儿臣一时没忍住和贵妃无关。”

陆太后整整衣袖:“皇上没说自己一时糊涂,还算心里有点成算,可就算你说自己没忍住,沈氏就有罪。”

“她让你忍不住,就是她的罪。”陆如意挺直脊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越儿,你不想让陆氏女子入宫,娘可以容你。”

否则以太后身份,要给齐越纳几个妃子,不过一句话。

齐越微微低头敛目,太后要和他讲情,以一个当娘的身份。这是母子们私下掏心掏肺的话,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可是沈欣茹必须死,娘告诉过你,身为皇帝你可以宠不可以爱,为什么?”

齐越心里沉沉的:“因为情爱使人眼盲。”

陆太后脸色微微放松:“平常男子情情爱爱无伤大雅,可你是一国之君,你因为自己情爱,做错哪怕小小一个判断,对百姓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因为她你不顾帝王尊严,在小树林和人苟合。”

“因为她你不顾自身安危,把暗龙卫调到她身边。”

“因为她不顾前朝政事,急匆匆赶回来救人。”

陆太后一条条,列出齐越不智举动,最后下结论:“你爱上她,就是她的罪,沈欣茹的命哀家要定了。”

“太后这话太过偏颇,难道皇帝不能有人间情爱?“沈欣茹语音如同清泉“太宗皇帝与长孙皇后,文帝与窦皇后,世祖和阴皇后,哪一个不是用情至深,哪一个不是一代明君?”

“沈氏你想和历代贤后比?”陆太后冷笑一声“看看你这奢华无双的落雁宫你配吗?”

沈欣茹滞了一下,继续郎朗辩解:“臣妾只是驳斥太后的‘帝王不能有情’并不是要和历代贤后比。”

陆如意越发讨厌沈欣茹,牙尖嘴利不说,偏偏读书还多,说起话一套一套的。

抛开沈欣茹,陆如意专攻齐越:“越儿当年你父皇为了梅妃,弄得天家血脉断绝,母后拼着性命保下你。今日你又为沈氏种种昏聩……”

陆如意闭上眼,深深叹口气,似乎要把从少女时代,压着的重负吐出来:“哀家受仁宗皇帝青眼,点为太子妃,哀家拜过祖庙,答应过父皇替他镇守江山。”

仁宗皇帝是齐越爷爷,陆太后公公。

从二八少女到鬓生白发,陆如意为这个王朝,尽心竭力将近四十年。

睁开眼,她还是那个带着一身孤勇的陆如意:“当年哀家能用胸口挡住先帝的剑,留下齐氏一族的血脉,”

齐越双膝跪下,没有陆太后就没有他。

陆如意盯着齐越头顶:“今日也可以为齐氏,除去沈氏这隐患。”

“母后”齐越想要再劝解,陆如意却冷冷打断他:“有我没沈氏,有沈氏没我,你选一个。”

沈欣茹咬牙,她上辈子做什么孽,遇到这对母子?非得折腾死她。

“母后”齐越抬起头“贵妃她有孕了。”

……沈欣茹下意思按住自己小腹,有孕了,什么时候?算日子……沈欣茹一算就无语,月事才过去几天,哪来的身孕。

陆如意看向沈欣茹,见她护住自己肚子,理解错了:“真有孕,多久?”

齐越站起来,走到陆如意身边坐下:“日子还浅所以没惊动母后,贵妃也坐下。”这句话是对沈欣茹说的。

“你在骗哀家?”陆太后侧过身子,一双睿智的眼睛在齐越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齐越微笑的样子,很坦然:“母后不信可以请太医来查脉,估计现在脉象应该会比较清晰。”

刚扶着肚子坐下的沈欣茹……稳稳身子堆起微笑,他既然敢这么说就有十足把握,让太医号出脉。

太后怀疑的看着两个人,对外吩咐:“阿吴”

“奴婢在”吴嬷嬷连忙进来屈膝“请娘娘吩咐。”

“去太医院请柳院使过来。”柳院使是专门给太后看病的太医,深的太后信任。

“娘娘……”吴嬷嬷想了下说“柳院使今天换休。”

沈欣茹悄悄看齐越:太后心腹,这行不?

齐越敛目为微不可见点头:行,他亲政四年多羽翼渐渐丰满。

柳院使被提溜到宫里,皱着眉头摸了半天脉:“像是滑脉,不过日子很浅呐。”

陆太后看沈欣茹眼神示意:多久了?

沈欣茹扶着肚子,礼貌的弯起唇角,看齐越:我不撒谎你编。

齐越笑着开口:“小日子晚了十来天。”

陆太后一边探查齐越笑容,一边说:“既然如此就把沈氏放在寿康宫,等她生下子嗣再处理。”

沈欣茹才不想去寿康宫,扶着肚子开口:“太后想杀臣妾,臣妾在寿康宫住不安稳,怕是对身体不好。”

陆太后憋气却也只能忍着,如今后宫就这一点血脉,金贵的很!可陆太后也不是没法子:“沈氏有孕,撤掉绿头牌。”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太后娘娘带着一拨人呼啦啦走了,齐越连忙心疼的围到沈欣茹面前:“阿茹,还疼不疼?汪成全请太医。”

即便才从刀剑中逃出命,沈欣茹依然没什么起伏:“怀孕怎么办?”

秀珠也着急:“就是啊,这肚子骗不了人,三个月就显怀了,要不然陛下借口陪伴天天……”秀珠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沈欣茹算计避孕药的药效,还差十来天。

“沈侍郎在天顺门外聚众,浑漠使团等着商洽,朕怎么可能天天来陪贵妃。”

是了,沈鸿海还在天顺门外不死不休呢。

齐越拉起沈欣茹手:“别担心,朕已经想到办法,浑漠汗王约朕到边关亲自会谈,这是两国大事,朕就去一趟好了。”

沈欣茹立刻明白齐越的意思:亲自去,可以看看北疆军事到底如何。北疆将领世代相袭,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能力如何是不是效忠朝廷都要考察,这很重要。

再者也许能解决两国领土争端,或者开通利市惠及百姓。

“陛下走了,我家娘娘怎么办!”秀珠急的嘴角起泡。

齐越沈欣茹对望一眼,都笑了:当然跟着一起去。拨开沈欣茹额头几缕凌乱发丝,齐越眉眼含情:“等朕走后五天,母后放松警惕,朕让人接你出宫。”

“嗯”沈欣茹轻轻点头,齐越把她揽进怀里,鼻尖在她额头蹭了蹭:“什么都别怕,等着朕。”

浑漠使团来京三天,皇帝决定圣驾北巡,沈鸿海急了:“陛下走了,微臣怎么办,天顺门上万举子怎么办。”

齐越笑:“沈爱卿既然有本事聚集,就有本事解决,或者你们在京城等着,等朕回来解决?”

等着?上万举子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这不要命吗?沈鸿海急的追赶皇帝,可惜被内侍拦住。齐越走的一身轻松,他这大舅兄活该被整治。

“哎~陛下别走啊,”沈鸿海在后边喊“最少您告诉微臣贵妃娘娘怎样了?”

齐越懒得搭理书呆子,一步不停去寿康宫告辞。陆太后笑容温和:“皇上只管去,这是国家大事,京里宫里都有哀家在。”

“多谢母后”齐越趁机讨好“有母后在,儿臣才敢大胆出行。”

陆太后笑的意味深长:“皇上只管大胆出行,沈氏和她腹中皇嗣,哀家都会照顾好的。”

‘叮叮、咣咣’ ‘叮叮、咣咣’偏殿传来节奏型铁链声,齐越抬眼去看……吴嬷嬷无奈笑笑举起手‘叮咣叮咣’铁链声,铁链另一头是面色清冷的沈欣茹。

陆太后笑微微:“沈氏腹中是天潢贵胄,哀家怕皇帝不在出意外,所以把她和吴嬷嬷拴在一起。吴嬷嬷积年老嬷嬷,做事勤谨仔细,皇帝大可放心。”兔崽子,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齐越眨眨眼忍下胸闷,堆起眼角皱纹做出笑眼:“母后用心别致。”

皇帝走的第一天,皇太后把沈欣茹放在自己眼前,不错眼看着,沈欣茹淡然该吃吃该喝喝。

第二天太后问:“你怎么不孕吐?”

沈欣茹……

吴嬷嬷也跟着研究:“许是日子短?奴婢听说有些人身子骨好,整个都没反应。”

可怜皇宫三十多年就齐越一个孩子,皇太后见得例子太少。

第三天依然圈在太后面前,太后坐在上边看书,沈欣茹坐在下边也看书。秀珠急啊,这可怎么办,就算皇上派人来也不能,从太后眼前抢人吧?

沈欣茹从书里抬起头,就看见秀珠看似镇定,其实心慌意乱的模样。

秀珠能不急吗?再拖下去不等肚子露馅,小姐月事就该来了。

沈欣茹笑笑,放下书吩咐秀珠:“看书有些乏,你把针线拿来,我给父亲做点活计。”

于是安静的宫殿里,一会儿‘叮叮、咣咣’铁链响,一会儿‘叮叮、咣咣’铁链响。关键它还没规律,听的人头疼,陆如意放下书不悦:“作为母妃,怎么不给小皇子做点针线?”

忘了……沈欣茹放下针线行礼:“养儿方知父母恩,臣妾想先报答父亲养育之恩。”

吴嬷嬷笑:“以前娘娘也常给太后做针线。”

想起往昔沈欣茹的好处,陆如意不肯承认,哼了一身继续拿起书。沈欣茹却打开话匣子:“其实臣妾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太后说臣妾,掏光六代帝王私库?”

“难道不是,哀家问你皇帝私库呢?”

“在落雁宫,只是从私库转到落雁宫,都在皇宫,难道臣妾还能带走不成?既然都在皇宫,就还是属于陛下,和臣妾有什么关系?”

这倒是,只要在皇宫,子子孙孙传下去,就还在皇室。想通这一点,陆如意有些不悦,感觉自己伤脸:“你在这里叮叮咣咣,哀家在怎么看书,回去吧。”

晚上陆太后躺在床上,想起沈欣茹白天的话苦笑,这么年轻就这么通透。明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再怎么奢华的外物,都不会影响沈欣茹。

不过三天陆太后承认,沈欣茹是她见过最平静的女子,总是淡淡的波澜不惊,难怪皇帝会喜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用最通透的眼睛看世界。

可惜越是这样,陆太后越不能把她留在皇帝身边,因为注定皇帝会为她倾倒,而她不会受皇帝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