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露(一)

这样一折腾,喻挽灵迟到了。

这节晚自习刚好是班主任上,她狼狈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全部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关老师无法容忍迟到的学生,她把书拍讲台上,厉声质问:“怎么会迟到这么久?”

喻挽灵垂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想该找什么借口,但是关老师已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关老师走下讲台,拨开她额边的碎发,眉骨上的那片淤青立即暴露出来,再仔细看她的眼睛,眼球都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血丝。

“你去干什么了?”

喻挽灵不愿意被老师看到自己的样子,她推开关老师的手,别开脸,小声回答:“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小心摔了一跤?”关老师狐疑地反问,她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喻挽灵,很明显是不信她。

关老师转头问班上的学生,“你们有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今天这场闹剧怎么可能会没人知道?没亲眼见到也能听说个一二。但是大家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人应答。

关老师把喻挽灵拉到走廊上,沉下声音询问:“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喻挽灵还是坚持那个借口:“不是,我是自己摔了一跤。”

关老师见她不想说,没有继续追问,先放她回教室了。

喻挽灵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毕竟她知道老师不喜欢主动管这种事。连受害者都不承认,只要没出大事,这种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过去。

可是她没想到关老师这么较真,居然立即去调查了一下这件事,很快就揪出了这几个当事人。

她前脚才到办公室,江斯澄和那两个男生后脚也进来了。

还不等老师问话,江斯澄把那两个男生往前推,推到关老师面前。

“关老师,我把他们带过来了,就是他们推的。”

喻挽灵听到有点震惊,没想到江斯澄以一副局外人的态度提人过来。

“喻挽灵,你过来。”关老师冲她招手。

喻挽灵听话地走上前。

“是谁推你的?是不是他们两个推的?”

“是他们推的。”喻挽灵点头确认。

“人是你们推的,但是……”关老师话锋一转,在他们三个男生之间来回扫视,“我已经找了一些同学了解了当时的情况,你们故意推人两次,第二次是江斯澄要求的,对不对?”

“我要求的?”江斯澄挑了挑眉,转过头,用询问的语气问旁边的两个男生,“是我要求的吗?”

两个男生都垂着肩膀,看都不敢看他,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声说:“不是不是不是!”。

江斯澄的目光压向喻挽灵,又把这个话题抛给她。

“那你说,是不是我要求的?”

俩人目光相接,喻挽灵从没有见过有男生能长这么让人惊艳的脸,再加上他看人时,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她根本接不住他的目光,只能讪讪地低下眼皮。

如果今天的当事人不是江斯澄,她一定会主动指认的,但偏偏是他。她不能和江斯澄恶化关系,而且还要想方设法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江斯澄没有指使他们,他什么也没说,而且最先被撞到的人就是他。”

关老师看了一眼面前这三个男生,其中两个人一副不耐烦的拽样,江斯澄则是一脸的风轻云淡,喻挽灵的话并没有让他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似乎习惯了享受别人的袒护,见怪不怪。

关老师严肃地提醒喻挽灵,“你别怕,要说真话!在背后指使别人的人跟动手的人一样过分!你今天袒护了别人,以后别人就会觉得你好欺负你知道吗?!”

“我没有怕。”喻挽灵抬起脸,坚定地看着关老师,“事情就是我说的这样。”

喻挽灵虽然面上袒护了他,但是她心里清楚得很:江斯澄就是怂恿者,是他故意放任了这一切的发生。就算他没有直接指使,别人也会揣测他的心思,猜出最合他意的解决办法,不合他的意他也不会罢休。

其实关老师说得对,在背后指使的人跟动手的人一样过分。

他笑着说自己是受害者,但是眼神却很冷漠。很明显,他并不觉得他有错。喻挽灵觉得,其实可以有更公正的处理方式,比如让推人的男生向他郑重道歉,可是他没有,他默许了推人男生出馊主意,把她当成一个沙包一样推回去,让无辜的她经受二次伤害。

关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生气地抱起双臂,眼睛瞪着江斯澄。

江斯澄微勾嘴角,笑得人畜无害,“我也是受害者。关老师,您是不是公报私仇?当初不让您教1班的数学,是1班的全体家长投票投出来的结果,请不要把仇记在我身上。”

办公室并不是私人办公室,是好几个老师公用的,此时也有其他老师在办公,一听到江斯澄的公然嘲讽,都抬起脑袋好奇地看了过来。

关老师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冷冷地说:“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没有刻意针对你!也没有记任何人的仇!”

说完,她要求那两个男生对喻挽灵弯腰道歉。

“我会跟你们班主任反应这个事情,以后别再想欺负我们班的老实学生!”关老师愤愤不平地说,然后挥手让他们回去。

喻挽灵有些惊讶,没想到江斯澄看起来挺斯文,讲话却一点情面都不留,用最礼貌的语气去公然挑衅老师,说出这么跌她面子的话。

关老师拿江斯澄没办法,而且喻挽灵这个受害者也否认事实,她就不想多管闲事了,直接打发他们走,眼不见为净。

等江斯澄他们离开了,关老师催促喻挽灵也回教室,没想到她忽然对自己深深鞠躬。

“关老师,谢谢您帮我!”

关老师也没想到她会感谢自己,愣了一下,张张嘴巴想回应她,又闭上了嘴。

回到教室,立刻有同学凑上来问她,知道了关老师做了无用功以后,大家调侃说:“就说嘛,女魔头也就是空有气势呗,她能拿江斯澄怎么样嘛!”

就连她的同桌也嗤笑,“没那能力还非要装腔作势。”

喻挽灵知道,同桌是在嘲笑关老师。她感到不解,明明关老师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她是在为自己伸张正义,可是却被学生们瞧不起。

喻挽灵什么也没说,回家的时候买了一些手工材料,花了几天时间,做了一捧漂亮的手工花束,她打算在教师节这天悄悄放在关老师桌上。

不知道实验中学管得严不严,严一点的学校是不让老师收礼的,不过她也买不起昂贵的礼物。

她很感激关老师为自己伸张正义,所以也希望关老师能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激。她不希望关老师听到同学们的嘲讽,正义之举不应该被嘲笑。

喻挽灵是趁着周一的晚餐时间溜进办公室来送花的,她知道高三组的老师们每周一会开例会,这个时候的办公室空荡荡的。

放好东西,她立刻溜出来,往楼梯下跑,想赶去食堂快速解决一下晚餐,却意外碰见了正在上楼的江斯澄。

喻挽灵不想放过每一次相遇的机会,她特意多等了他两秒,等他走到自己旁边时,她沉声说:“江斯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认识你吗?”

江斯澄对她的话并没有兴趣,看也没看她,权当没听见,继续上楼。

喻挽灵忍不住加快了语速,想趁他离开之前把话说完:“以前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报道!说是你是问题儿童,不仅欺负同学还捉弄老师!为什么你现在是一副优等生的样子?!”

这段话是她临时编的,她小时候哪有零花钱买杂志看啊,全凭封面上那三段标题进行临场发挥,像现场写命题作文一样,围绕题目即兴叙述。

这段即兴发挥好像有效果,已经走到楼梯最顶层的江斯澄还真的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见自己的话有效果,喻挽灵三步做两步追到他身侧,她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沉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信你有表面上这么斯文。”

江斯澄的目光终于转向她,两人目光交互,仿佛在进行无声的厮杀。

“怀疑我?你配吗?可能你连四百分都考不到吧?”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蔑视地瞥她,一字一顿地称呼她:“20、班、的、学、渣。”

嘲讽结束,江斯澄离开了。

他的轻视让喻挽灵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是个没钱没背景的转学生,学校压根不在乎她的成绩怎样以及适合上哪个班。因为哪个班的班主任都不喜欢中途插学生进来,所以学校直接简单粗暴地把她分去最差的20班。

但是她也不打算进行没意义的自证,因为她找他搭讪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和他在嘴上争高低。

喻挽灵一直有听天气预报的习惯。

小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大家都靠气象台的播报来知晓未来一周的天气,所以一家人每天都会准时地围在电视机前,一边扒拉着晚饭一边看天气预报,这是属于她的、关于“家”的回忆。后来家散了,她就用收音机听广播电台播报,再到后来,收音机也坏了,智能手机开始流行,她便在手机上听。

“从今天开始,进入白露节气,夏季风逐步被冬季风所代替,冷空气南下逐渐频繁……”

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播报着,喻挽灵边听边写着语文试卷。

“……进入‘白露’,虽然暑热可能不会一下子退场,但是大家会开始感到一丝丝的凉意。”

听到这里,喻挽灵心里吐槽:哪里开始凉了?她可不觉得,天气还热着。

于是,她又将空调的冷风又调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