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钟师傅的吩咐,我在他最内层的衣衫里找到了那只烫金、雕着喜鹊梅花图案的木器。我将盒中之物取出,归其原位。而那只盒子,钟师傅下葬的时候我将它放在他的旁边,一并埋了。
等到办完丧事,我将钟师傅为春迟打磨好的最后一袋贝壳带上,对 说:“我们走吧。”
她点点头,温顺地跟在我的身后。我们忽然生疏了许多。此后,我才逐渐觉察到在钟师傅死去后的变化。她的少女时代从钟师傅死去的一刻起就已结束。那个会发出爽朗笑声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我让女佣整理出一间客房给。可是坚持不住那里,硬是要和女佣挤在那间佣人房里。她的谦卑显得很生硬,一点也不自然,仿佛是在怄气。我只得由着她。
次日早上见到我,她向我请安,唤我“少爷”。我想留她坐下。然而她看也不看我,只说还有许多事要做,便快步走出门去。
从此以后, 就成了我的婢女,正如她希望的那样。她主动负责起我的起居生活,洗衣,做饭,打扫房间。虽然做得不好,却很卖力。但这些始终无法使我们亲近起来。她总是躲着我,与我说话的时候,她看也不看我,总是找个借口很快离开。我终于被她这种态度激怒了,无论她做什么都要挑剔一番:没有及时换床单,茶泡得太酽,汤的味道太淡……本以为,总有一个时刻, 忍无可忍,会与我大吵起来。可是无论我如何刁难,她都面无表情,毫不动怒。
直到后来看到躲进灶房里偷偷落泪时,我感到一阵心绞。一切都随她吧,也许只有在这样的角色里她才觉得安全。
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关心的喜忧。我要赶在春迟回来之前,将钟师傅没有清洗打磨完的贝壳弄好。临终前,他只是简略地对我说了一遍料理贝壳的方法,现在我需要依照他说的去做,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若我可以完全代替钟师傅,那么我就会变成春迟最需要的人。
天气清爽的早晨,我坐在庭院里的石桌前,将洗净的贝壳散在桌上。我从工具袋中拿出那把已经被我用旧的长柄刻刀,摸起一只沉甸甸的贝壳,开始打磨。要将贝壳上所有附着的杂质去掉,但又不能伤害壳面上一丝一毫的花纹。这需要很细致的刀法。有些种类的贝壳,比如鹑螺和红螺,壳质脆薄,一不小心就会将完整的壳面划伤,那么无论这枚贝壳是多么罕见,都会被春迟遗弃——钟师傅曾谆谆叮嘱过我。我记得他说过的每一个字,迟早,我会做得和他一样好。
有时从我身前走过,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她也许觉得我伏案小心翼翼打磨的场景有些熟悉,在我熬出一道道血丝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一言不发,看我在黯淡的灯光下渐渐长成一个故人的模样。多么亲切的轮廓。在我工作的时候, 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偶尔走上前来,把渐暗的灯芯拨亮。
在这座房子里,不知不觉,每个人都会变成一道密实的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