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
我都要花很多的时间来计算
我们到底还可以爱多久呢
至少
你还愿意笑我傻
这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1)
我叫陈朵。耳东陈,花朵的朵。
二零零四年夏天,我大学毕业,掉进滚滚失业洪流,光荣成为“坐家”一名。
老天作证,我真不是故意的。大三大四两年,我先考托福,再考GRE,出国不成决定考研,考研失败决心好好复习考公务员……总而言之,当我从这一系列失败中痛定思痛,决心洗心革面好好找一份的工作的时候,招聘的季节已经结束,所有的好职位已经名花有主,剩下的都是文员、秘书这样的鸡肋,甚至还有屈臣氏的店员——我会在这些没意义的工作上浪费青春吗?当然不会!
因为,说到底,我还算优秀。中文系的才女,校学生会宣传部长,这些头衔,可以给一个未入社会的姑娘至大的虚荣心。
而且,托福,GRE,我的成绩都不差。
我甚至申请到一个美国野鸡大学的全奖,这所大学位于美国墨西哥边境,偏远得不太像真的。它居然还神奇地设了一个“东亚研究所”,好像是专门为了我这种学个中文系又梦想出国的花痴准备的。
我拿到邀请函那天,宋天明快高兴疯了,在大街上抱着我不肯撒手。
“小朵!”他差点掉泪,“我们终于不用分开了,终于。”
宋天明学的是基础物理,早已拿到美国一所中等大学的全奖,签证都已经通过。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在出国前犹豫的,那就是我。只有我。
我们非常、非常地相爱。宋天明爱陈朵,陈朵也爱宋天明。这一点,樱花东街的人民可以为我们作证。盛夏的那条街人声喧嚷,而宋天明就在路中央深吻我,时间停滞,连车辆都绕开我们行驶,那一刻我们那么年轻,美丽,正是人生里最肆无忌惮的好时光。
只是我们得意得太早了。
签证官是个脸上擦厚厚一层粉的年轻女人,她把我的材料翻过来掉过去地研究了半天,一脸的质疑。
最后她问:“动机?”
我答:“男朋友要过去,我想和他在一起。”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拒签。
走出领事馆大门以后我就开始死不说话,宋天明跟我走过了两条街,我不准他牵我的手,他就很乖地,隔着两尺光景地一直跟着我,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们路过大概第五家肯德基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进去吃点东西?”
我不肯。他叹口气,进去半天,抱出一只全家桶。
鸡翅递到嘴边的时候,我的眼泪才哗地掉下来。
宋家明看着我,叹口气:“其实不出去也好,你的学校那么远,肯定条件也不好,我舍不得你吃苦。”
我不答。
他又说:“你留在国内也好,怎么着也能混个白领,干吗出去给人家端盘子做二等公民?”
二十一
我还是哭。
他硬着头皮继续:“其实,其实,中国也很强大……”
我终于憋不住笑了,边笑边用油乎乎的手直打宋天明,两个人又哭又笑地抱成一团。一个小小的挫折不足以让我们郁闷太长时间,出去读书不也只有两年吗,两年读完他就镀金完毕荣归故里,然后我们就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然后,他走了。
我留在这里,面对的是一个百无聊赖的秋天。
其实百无聊赖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生活。秋天的天空蓝得像水洗过,天气不冷又不热,我能整个下午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踩着早落的梧桐叶子喳喳作响。累了,就找个便宜的咖啡馆叫杯红茶坐到天黑,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回家。
用宋天明的话来说,我真是自由散漫得无可救药。可是他当初也就是爱上我的自由散漫,他追我的时候一天给我写一封信,在信里面肉麻地说我是“不羁的风”。他说过将来我们一定要买一所安静的房子,打开大门就是看不见尽头的林荫道,他希望拉着我的手一直走,直到我们老得再也走不动。
年轻人说起情话,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目空一切。
可是当年的情话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却已经去了世界的另一端。这样想起来,心里不是不酸涩的。
而且自由散漫的日子也不能一直过下去。最现实的问题就是,经过这么一段风花雪月不事生产的日子,我没钱了。
没钱我就打电话给叶小烨,她是有钱人,认识的也都是有钱人,所以经常能给我找到赚钱的门路。
没人接。
半小时以后她才给我回过来。
“刚才在酒吧,太吵了,没听见。”她的大嗓门一如既往,我赶紧把手机音量调低,大半夜的,怕隔壁告我扰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劈头盖脸就给我一顿骂。
“陈阿朵你真是见色忘友啊,多久你没跟我联系了?有钱打国际长途没钱打个市话,再说咱们不还是亲情号码吗?”
“你不也没联系我吗,猪头!”我骂回去。
“我太忙,玩玩就忘了。”叶小烨就是这样厚颜无耻没理搅三分的习性。
不过她也真是有本事,两天之后就给我联系到工作,给一个刚上初三的小姑娘当家教,是她老爸一个生意伙伴的女儿,家里巨有钱,但是叶小烨说:“陈阿朵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个周宁子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问题少女。要不人家能给你这么高价钱?一小时一百块呐,你以为你教的什么?点金术啊?”
我问她这个周宁子具体问题在哪,她却两手一摊说不知道,不过反正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小心点总没错。
问题少女?
我想了想还是勇敢上任,想当年我当问题少女孩的时候(哇哈哈,是在梦中吧?),这小丫头应该还含着奶嘴发痴呢,谁怕谁啊。
我的第一次家教,没有家长在场。
叶小烨告诉我,这姑娘的爸爸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出名的忙,本来说好由妈妈陪孩子见老师,谁知在外企当高层的妈妈临时被上司被一个电话召去,所以,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就只有我,单独会见这位传说中的问题少女。
那天我坐公车几乎穿过全城,才来到了周宁子家。那是栋单独的别墅,下了公车还要走过一条很长的路才能到达,路旁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在黄昏微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宁静,风吹过有隐约的低语。
这就是我和宋天明梦想中的屋前林荫路,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美。看来有钱真的是可以买到一切,我心里又羡慕又酸楚。
二十二
周宁子坐在书房等我到来。她眉清目秀,穿的T恤牛仔裤一看就知道是昂贵品牌,头发剪得短短的,看上去和其他所有初三的孩子一般无异。
我向她伸出手:“我姓陈。”
她冷淡地触了触我的指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倒是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今天上数学。这里有十道题,题目从易到难,你能做多少是多少,做完咱们就能看出来你的数学需要补习什么地方,好不好?”
她点头。
我松口气。“那就开始吧。”
她问我:“我自己做?”
我点点头。
“那我爸妈花钱请你来干什么?”
我冷静地说:“教你。不过我要先看看你的水平再决定你值不值得我教。”
“拉倒。”她把腿压到桌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女式香烟,挑衅地问我:“来一根?”
“我不抽这个。”我说,“我只抽红双喜。”
她盯着我看,没头没脑的问:“你泡过吧吗?喜欢去1912不?”
我说:“你题目要是做得好,我可以考虑陪你闲聊,否则免谈。”
她哼哼,把习题本在桌上铺好,转身对我:“你能不能出去?我做题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
“好吧。”我说,“你需要多久?”
她看看题目:“半小时后你再进来。”
我觉得这个习惯可以理解,象征性地巡视了十五秒,闪人。
反正屋里也没其他人,我无聊地东转西转,一边转一边抽凉气——这房子真他妈的大!不仅大,而且装修得有品位,豪华得深藏不露,客厅的中央摆着宽大的皮沙发,我把自己陷进去,发呆半小时。
半个小时,至少可以做完六道题,我心想,原来这孩子,基础还是不错的。
等我回到书房的时候我就不这么想了。
没有人,书房里没有人!
我留的习题照原样摊开在桌子上,不同的是,上面用黑色的签字笔划了一把大大的叉,潦草地写着:再见!
窗户开着。这个天杀的书房在一楼!我欲哭无泪。
宁子的妈妈赶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对着叶小烨吼。“你这是给我找的什么工作?孩子丢了我怎么负责?”叶小烨也有点着急,在那边支支吾吾,就是支不出招来,恨死我。
宁子的妈妈倒很镇定。她三句两句问清了状况,安抚了我,开始打电话。
“喂周国安吗?”我听见她礼貌地问。“宁子从家里跑出去了。她新换的手机号你知道吗?”
挂掉电话,她看见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和蔼地解释:“我打给宁子的爸爸。他对宁子比较有办法。”
我眼睛瞪得更大。
她笑起来。“看来陈小姐还不是很了解情况。我和她爸爸,去年年初的时候分居了。”说的是一件这么不愉快的事情,她的笑容却非常妩媚。
我更尴尬。“我非常抱歉……”
二十三
“哪儿的话。”她熟练地摸出烟盒,打火机叮地一声。很少看见有人把烟抽得这么优雅,我简直看直了眼。
一支烟抽毕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陈小姐,你知道,你是我给宁子请的第九个家教,第八个的结局是被她用晾衣服的竿子从家里打出去。”
“呵呵。”我不知道该哭还是笑。或许应该说,很荣幸,我还没挨打?
“陈小姐,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希望你能用你最大的耐心对待宁子。老换家教对她的学习也不好。而且……”她像下定了决心似地说,“我和她爸爸正在争她的监护权。可是我最近真是很忙。”
她说到这,眯缝着眼往沙发背上一靠。我忽然想起叶小烨家的波斯猫,也是这么一副慵懒的神气,成天睡眼惺忪地埋在沙发里,可每次出场还是迷倒一大片。叶小烨说,女人到了波斯猫的级别,基本无须再刻意卖弄风情,一举手一投足,拈花摘叶,皆可伤人。
宁子的妈妈就是波斯猫级。
这样的女人,居然老公要和她分居,真不知道世上的男人是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她说,“晚了这边没班车了。”
可我还是决定等宁子回来,她是从我手里走丢的,我要看到她回家才放心。
宁子妈妈也没再赶我走,我们坐在沙发上等,钟点工做好了饭菜,她请我一块吃,我肚子饿了,也没再推脱。我们在饭桌上瞎聊,她的寂寞,是明显的。
那天宁子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送宁子回来的是她爸爸,不过我没看见那位神通广大先生,因为他根本就没进屋。他的车子开进院,宁子的妈妈迎出去,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宁子独自进屋来,白色的T恤已经有些皱,她坐在沙发上,看到我,有些吃惊:“你还没走?”
我问她:“玩得开心吗?”
她突然咕咕笑起来:“我和我爸打了一架。”
我才发现她喝了酒。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又笑:“我爸爸妈妈在院子里吵架,他们总是这样,以为不在我面前吵我就听不见,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没好气地嘀咕,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他们吵架,还不是为了争是谁没把你教育好?
宁子却像看穿我的心事,又是好一阵笑,笑完之后说:“你别天真啦!他们吵的不是我。是钱。”
哦天啦。真是让人抓狂的一家人。
“你走吧。”她老三老四地说,“想赚我家的钱,要脱一层皮,你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呢?”
“宁子!”她妈妈已经进门,听到她说的话,大声呵斥她,“怎么跟老师说话的呢?”
宁子并不生气,而是声音懒懒地说:“那妈妈你教我怎么说。”
我抓起我的包:“明天同一时间我会过来,你,数学题做完再睡!”
宁子瞪大眼睛看我。
我已经转身出门。
宁子的妈妈追出来,坚持开车要送我回家。
二十四
“陈小姐,你是我给宁子找的最好的家教。”她说。
“为什么?”我吃惊。我还没教呢。
“直觉。”她说,“我希望你坚持。好吗?”
“我尽力吧。”我说。
“谢谢你。”宁子的妈妈打开车内音响,曼陀铃奏着一曲缠绵的《绿袖子》。她困倦地抚抚后颈,一个简单的动作胜却人间无数,我忽然强烈感觉,女人真是到了这个地步才算修炼成精,我和小烨那点青春胡闹,全都不能作数。
那天晚上宋天明给我打电话,他前两天终于在校外找到一间便宜的公寓,和一个香港的留学生合住,比住学校公寓便宜很多。
“香港的留学生——男的女的?”我敏感地问。
“你说你这人……”他在那边支支吾吾,我就知道肯定是女的,女的就女的呗,连撒谎都不会,可怜的宋天明。
我和他简短说了说今天的事情,接着说:“我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越挑战越想做。”
他着急:“你可别受委屈!”
“受就受呗,”我故意气他,“反正我现在也没人罩。”
宋天明想了想:“不高兴做就不做吧,可是……”
然后电话就断了。
我知道他可是什么。宋天明去了美国两个月,我们除了上网就是电话,可是宋天明说个十分钟我就会心疼得龇牙咧嘴,逼着他挂了电话再给他打过去。最便宜的IP卡打国际长途是一分钟4块,不工作的话怎么负担得起?
我放下电话,心里空落落。当然,我不能不做这份工作。做家教一小时一百块,打长途一小时两百块,爱情居然是如此昂贵,也许,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2)
我的朋友叶小烨是个有钱人,但她确实非常严肃地反对自己是个有钱人,大一那年,她独自一人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挪进宿舍,害得我们都以为她是孤儿。一次和她一起去食堂,她可怜巴巴地买了一份炒蛋卡上就没钱了,我一个心疼,转身买了一块肉排,扔进她碗里。
她夹起肉排开始大咬,我不得不提醒她:“喂,省着点,做半小时家教的钱呐!”
她哈哈一笑,我们就此成为朋友。
直到大二那年,宿舍里的姑娘们有了初步的品牌意识,突然爆出一个惊天发现:叶小烨撂在行李架上不闻不问的破箱子,居然是LV的!
也就是说,叶小烨是一个百分之百如假包换深藏不露的富家女!
这个事实让她最好的朋友我差点没昏过去。
叶小烨满不在乎。
“是我们家有钱,不是我有钱!”她信誓旦旦地对我说,“陈阿朵啊,我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像三毛那样背着行李浪迹天涯,如果我在异国他乡穷乡僻壤活不下去了打电话给你,你一定要给我航空快递牛肉干哦!”
这就是我的朋友叶小烨,对金钱毫无概念,脑子里永远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谢谢,但是我感激她。大三那年我暑假打工不顺利,没能给自己挣到足够的学费,骄傲的我不愿意对任何人开口,是叶小烨偷拿了我的学费卡往里面存了六千块,事后还死不承认。
“是学校的电脑计费系统出问题了,关我啥事?”一直到现在她还这么坚持,死不改口。
二十五
叶小烨还是支持我去宁子家的,她说:“跟有钱人合作,比较有机遇,阿朵你不是没才,你需要点运气。”
说什么呢,人在“钱”字下面,一切都得低头。
我第二次去宁子家的时间比我预期的要早,是因为宁子妈妈的一个电话。
“陈小姐,”她像在恳求我,“今天下午,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要去上海出差,走得急。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应。
拿人钱财手软,一小时一百块呐,我当然得尽职尽责一些。我中午不到就去赶公车,可气的是,车那么空,还有一个家伙老是有事没事往我身上靠,我忍不住大声问他:“你是不是肌无力啊,怎么站都站不稳?”
旁边的人偷偷笑起来,他的脸涨得像猪肝,第二站就逃跑一样地下车了。
要是宋天明在,这家伙估计会被打得真站不起来。宋天明这人平时斯斯文文的特别老实,可一遇到关于我的事就万分冲动,这点我大二时就知道了,那时有个外系的小子给我写情书,还在校电台给我点歌什么的,宋天明终于逮着机会在食堂外把那家伙痛打了一顿,差一点把人家打进医院。
后来我问他:“你干嘛打人家啊?”
“他老盯着你看。”宋天明喘着气说。
“是不是盯着我看的你都打啊?”
“不是,是盯着你看的男生我才打。”
宋天明的冲动不是没有收获的,本来我们学校盯着我看的男生就不多,那以后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谁会脑子进水,跟一个一米八五的东北大汉过不去呢?
叶小烨评价说:“宋天明这才叫大智若愚,阴险狡诈呢!”
不过最好笑的还是那个外系的男生,我一直都记得毕业那天他探头探脑地走到我面前,我还一直以为他有什么深情的临别赠言要表达,谁知道他嘴里冒出来的一句话竟是:“你要小心哦,北方男人是要打老婆的!”
看着他拖着行李走了我就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小烨好奇地凑过来问我你笑什么呢是不是要毕业了激动得抽风啊,我停下笑问她说:“你说宋天明以后会不会打我?”
小烨想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估计他不敢。”
“为什么?”
“就他那个除了物理什么都不懂的穷小子,能泡到你这么个好姑娘,不烧香拜佛谢天谢地就算了,还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是的,在我和宋天明的爱情里,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占尽优势的一方。
可是现在,这一切全都是空谈,宋天明不在这里,他在万里之外。走在宁子家别墅前的林荫道上,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等我到达宁子家,她妈妈已经给她一切准备停当,就等开路了。
宁子的妈妈告诉我,宁子爸爸晚些会来接她,接走了,我就没事了。
看见没,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看这情形,家教请两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
宁子妈妈很快被助理接走,留下我和宁子。昨天的题目她一道没做,我耐心地教她,但看得出,她根本就不在听。
“你在想啥?”我问她。
宁子看着我,一字一句:“我不想去我爸家。要不我去你家吧。”
二十六
“为什么?”我问。
“我妈把我交给你,你就要对我负责任。”她倒坐下了,跷起二郎腿,看见我,一脸挑衅的神气。
“如果你举出能说服我的理由,我就同意。”
她低头沉默了几秒,抬起头来:“我爸爸有新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
“他一直有,不然他们俩闹什么离婚?”
我晕。现在的孩子说话都这么直接?
她不依不饶地问我:“你觉得这个理由,是不是够充分?”
我硬着头皮。“够。”
“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去我爸家?”
“可以。”
“那现在我们出门,要么出去玩,要么去你家。”
“不。”我说。“你要先把功课做完,这是必须的。”
宁子哼了声,一言不发走进卧室。这一次我可不敢怠慢,后脚就跟了进去。她扭头问我:“你跟着我做什么?”
“废话。”我说。
“你可以走了。”她开始赶人。
“你饿了吧?”我答非所问。“今天钟点工是不会来的,你想吃什么?”
她愣了愣。“饭厅桌上有外卖电话。”
“外卖不好吃。”我说,“你不反对的话,我来给你做一顿。”
她还没来得及反对我就进了厨房,在冰箱里好一阵搜刮,只找出一张排骨,一只小南瓜,几块土豆,几颗小白菜,估计都是钟点工做剩下的。
这难不倒我。
我打小就爱做饭,大三大四我们学校组织各国美食节,我顶着宣传部长的名头和大师傅套近乎,学会好些做菜窍门,加上我勤学苦练勇于创新,做的菜每次都能让宋天明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今天宁子的反应也一样。虽然桌上只有简单的两菜一汤,却把她吃得心满意足,虽然她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对我的戒备,但是我知道,她对我已经没有敌意。
本来就是没来由的敌意。我看得出宁子对成人的世界充满紧张,她敌视我,只不过将我归入了她父母的同一阵营。但我们之间没有过去,更没有伤害,慢慢她会信任我,因为,她只是个孩子。
宁子吃完饭转身就要回房间,我叫住她。
“什么事?”她问,口气已经明显软化很多。
我从厨房把蒸熟的小南瓜端出来,南瓜一切两半,边缘刻成花的形状,中间燃着一截小蜡烛。
宁子看着南瓜一阵怔仲,她不说话,我也一直忐忑,不知道这一招会不会适得其反。
二十七
终于她低声说:“今天我十五岁。”
我果然没猜错。这两个忙碌的大人,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四处逢源,生意、出差、工作、新的恋情,他们享受着他们的精彩,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女儿有多么孤单。
我问她:“爸爸电话多少?”
她看我一眼,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用宁子家的电话打过去,那边是个低沉的男声:“什么事?”
“周先生吗?”我说,“今天是宁子十五岁生日。你什么时候来接她?”
那边迟疑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宁子的新家教。”
“我今晚有事,你让她在家等我!”
说完,电话挂了。
我回头看宁子,她肯定早知道结局,转过头看窗外,不看我。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于是把她一拖说:“走,姐姐给你过生日去!”
“真的?”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真的!”我拍拍她,“去,换上你最漂亮的衣服。”
“哦也!”宁子跳起来,跑进她的房间,很快就又出来,她穿一条绿色的裙子,一看就很华丽。
“我自己买的。”她在我面前转个圈,“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我笑:“好看,不过不适合你。”
这孩子,都没人教她审美。
她嘟起嘴:“那我该穿什么?”
我去她衣柜,给她找出KITTY猫的粉色T恤,白色短裙。她听话地穿上,年轻的眉眼,修长的腿,实在是无敌美少女。
那晚我带她去叶小烨的住处。小烨买好了蛋糕等我们,宁子自然熟,很快跟小烨勾肩搭背,把人家家当自己家。
夜里十一点左右,我打车送宁子回家,她在家门口嘻嘻笑着拥抱我,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你把她带去哪里了?”
是宁子的爸爸。他等在家门口!
“老师带我出去玩了。”宁子说。
“玩?”黑暗中,我看到一张老男人的臭脸:“付你钱是让你带她出去玩的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宁子已经先发火:“不关陈老师的事,是我让她带我出去的!”
“你给我闭嘴!”宁子爸爸说,“你的帐回头我再跟你算!”
得。有点臭钱了不起啊,一百块钱一个钟头也不是这样给人气受的!
我转身就走。
回到住处我就打宋天明的电话,他居然给我掐断,半小时才回过来。
“什么事啊小朵,我在实验室。”
他的声音抠抠索索的,我一下子没了哭诉的心情。可是又不甘心什么都不说,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分手!”
宋天明讨饶:“小朵,别闹了,我们三个人在争一个助教名额,我很累,我现在要回去实验室,好么?”
我不吭声。
他又说:“小朵,我一定要当上助教,这样放假才有钱飞回去看你。你乖乖的,啊?”
他把电话挂了。
我握着手机呆呆地等了很久,他没有再打过来。
其实我知道,我在无理取闹。
二十八
那天晚上我做了好多梦,梦得太拥挤,都分不清是梦是真。我梦见我被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家教,人家告诉我教的是一个小姑娘,可是不知道怎么忽然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很凶地逼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来偷我的钱?”我说我不干了,他还是一直追我不放,我一边跑一边给宋天明打电话,可是打过去,却始终是,忙音,忙音。
我哭着醒来。
白天的种种坚强,看上去都理所当然。但是夜晚,我自己都不知道,夜晚的我会是这么脆弱,我抱着枕头开始号啕大哭,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伤心,没有钱,没有工作,还有一份摸不着的爱情,永远打不通电话的男朋友……我一直哭到清晨才昏昏睡去。
(3)
第二天我下定决心,决定从零做起。
我就做了不同的求职简历三份,分别应聘编辑、秘书、文员三类职位,在各大求职网站上广为散发。
发完简历我又倒头睡觉。昨晚哭得太累了,伤神。
周国安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陈小姐,你好,我是周国安。宁子的爸爸。”他说话很客气。
“噢。”我说。“如果没事我就挂了。我很忙。”
他下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趴下。“好的,你挂。不过请给我开个门,我就在外面。”
用脚趾头想我都知道是谁出卖了我。叶小烨!你等我扒你的皮!
我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昨晚我根本没看清他的尊容,今天才发现他身材差不多和宋天明一般高,穿CAPTAINO的灰色衬衫,有相当高贵的气质,可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相当直接。“陈小姐,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他停了停,加一句,“谢谢你,昨天你把宁子照顾得很好。”
“昨天是她生日。”我气哼哼地说。
“我知道。”周国安说,“不过我认为小孩子的生日不应该太隆重,我已经给她准备了礼物,这就行了。”
“噢,我想请问你周先生怎么把礼物给她?快递?”反正已经决定不吃这口饭,我索性出一口恶气。
“对不起。”他并不接我的招,声音里有一丝疲惫,“我如果说错什么,非常抱歉。你要不高兴可以骂回我。”
“你走开,不然我报警。”我威胁他。
他置若罔闻。“请你和我一起回去。”他恳求。“宁子一定要你回去。”
什么?我转身看他。这个气质高贵的男人一脸无奈。“宁子不肯去上学,也不肯吃饭,她说,除非你肯回去。”
“这是小孩子的威胁,你大可不必当真。”
他长叹。“可是做父母的都怕孩子的威胁。”
这话打败我。我只能跟着周国安去他家。他的住所虽然也算高档,但比起宁子妈妈的别墅还是差了一大截,分居以后懂得把好房子让给老婆,这样的男人,我暗想,还不算太恶劣。
其实我相信,即使我不回去,宁子也不会真出什么事。我从来没见过孩子的悲伤持续太久,他们的世界总是充满新鲜事物,转眼就可以把昨天扔到脑后。
但是宁子让我感动。我和她不过相处两次,一次她逃跑,一次我甩手不干。就是这样短暂的两次相处能让她为我这么做,这让我认定宁子是个善良的孩子。
二十九
我一到宁子面前,她就扑进我怀里哽咽起来。
“陈老师,”她边哭边说,“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她终于放下心防,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依赖我,我忍不住红了眼睛。
“好了宁子,我已经把陈老师劝回来,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去上学?”周国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宁子看了他一眼,乖乖接过书包。
送走宁子,我也告辞。周国安说:“陈小姐,我开车送你。”
“不必了。”我说。“这里到我住处有直达公车,很方便。”
“那,”他说,“我总得表示一下感谢。”
“照顾好宁子。”我说,“我只是一个家教,不是全程监护,我是看在宁子分上才来这一趟。”
他问:“那你对全程监护有没有兴趣?”
什么?我瞪大眼睛。
他笃定地笑:“是这样,根据协议,宁子的接下来三个月要和我一起住。但是我很忙……”
“所以?”
“所以,我请你全天帮我陪着宁子。其实也不是全天,她平时都要上学,你只需要在她放学以后过来,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叫人给你安排房间。”
做还是不做呢?我还在考虑,他打断我:“付你双份工资。”
好了,这下没有再考虑的必要。“你另找人吧周先生,”我说,“这么高的工资,我消受不起。”
回去的公车上我恨恨地想,他妈的,有钱了不起?这个世界上总还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公车挤得要命,还开得跌跌撞撞。我努力地抓牢扶手,告诉自己,不要摔倒,更不要后悔。
所幸我投出去的简历很快有了回音,而且还不少。
我穿戴整齐去应征,跑到第三家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汗流狭背,裙子发皱,口红早已褪色。这家公司不大,不过在很不错的大厦里租了几间写字楼,办公条件应该不错。他们需要的是一位秘书,接待我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矮女人,问我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一直查到祖宗八代,最后居然问到我有没有谈恋爱,对婚前性行为怎么看。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请提些不那么弱智的问题可否?”
矮女人先听懂,厉声说:“你再说一遍。”
于是我就再说了一遍。
胖子也听懂了,他拍案而起说:“你可以走了。”
“就走。”我气急败坏,夺门而去,下了电梯闷头闷脑地往前冲,竟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宁子的爸爸。
“又遇见你。”他淡淡地笑,仿佛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曾有过不快。
“那又怎样?”我正一肚子火,“今天给我开三倍工资?”
“对不起。”他说,“我说话有时候比较直接。”
“根本就不是直接不直接的问题。告辞!”
三十
他却做手势拦住我,指指楼下的咖啡店说:“这样吧,我请你喝咖啡来表示我的歉意,不知你可肯赏脸?”
“这店你家开的?”
“不是。”他说。
“那要花钱的。”我说。
“没关系。”他说。
“你那么有钱不可以这么小气,不如买部车送我我也许可以考虑原谅你。”
他哈哈笑起来,心情好像比前几天开朗得多,因此并不理会我胡说八道的讥讽。
“你喜欢什么甜品?”他问。
可是我心情很坏,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呆呆地看着窗外。这个城市里最多的就是人,我呆呆看着每一张陌生的脸孔,仿佛置身荒漠。我忽然强烈地想念宋天明,我想他在异国他乡,面对的是一张张更加冷漠的脸孔,我忽然心疼他的孤独,心好像被高压水泵抽空,疼得无法呼吸。
我呆滞的表情大概让周国安误会。“陈小姐,你不会是一个记仇的人?”他说,“我昨天的话确实是无心。”
“周先生你多虑了。”我醒过神,冷冷地说,“就算记仇也得改天,我今天吃你的喝你的哪敢放肆?!”
我幼稚的不礼貌逗得他微笑,笑完后他认真地说:“不吃不喝也没关系,不过我会再给你个机会消除你对我的成见,不知你可否愿意?”
“嗯?”我扬眉。
他说:“我公关部正在招人,你愿意来试试吗?”
这回轮到我哈哈大笑:“周先生您的爱心真是泛滥得让人有点吃不消。”
“我是认真的。”他说:“这楼是我公司投资的,大部份用来出租,我公司在最高二层。”
“我不喜欢开玩笑,我的经历你一无所知。”
“那不重要,我有慧眼就行。”他又习惯地微笑起来:“如果我是你,我会试试。”话说完,名片已经递了过来。
“我不会去的。”我说。
“不急,你可以考虑三天。”等我接下名片,他朝我礼貌地点点头,然后,离去。
原来他是环亚集团总裁。
啧啧啧,大名鼎鼎的环亚。房地产,娱乐,餐饮……无一不涉足。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奇遇,不过我并不认为它会发生在我和这个姓周的商人之间。
白白折腾了一天的我只好去跟小烨诉苦,她正在家里做面膜,把自己弄得跟女鬼一模一样。我趴在她家的沙发上跟他说起周国安,小烨尖叫:“陈阿朵你真的要转运了,这个周国安比我爹还有钱呐!”
“得。”我把周国安的名片放在桌上转啊转,“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答应他。”
小烨把名片一抢说,“你不去我去,反正我一直失业中。”
“行。”我大方地说。
小烨笑笑,把名片往我包里一塞说:“说着玩的啦,我只对流浪感兴趣。晚上有空么?”
“干嘛?”
“我带你去新世界酒吧玩,他们每月都举办一次RAYTY,还有抽奖。”
晚上我和小烨一起去酒吧,我们穿得花枝招展,故意画了很浓的妆。聚会很大,差不多来了二百号人。因为要抽奖,小烨给我们两个签了到,就拉着我花蝴蝶一样的左右穿梭。有个大胖子笑呵呵地朝我伸出手说:“小烨,这是你朋友?”
“是啊,她叫陈朵。”
“啊,原来是朵姑娘,久仰久仰。”
为了表示礼貌,我只好伸出了我的手,谁知道他竟死命地握住我,三分钟也没肯放开。
“很疼呃。”我皱着眉说。
“不疼怕你记不住哦。”
三十一
我不明白一个大男人说话干吗要在最后拖个“哦”字,更何况是那样一个胖得要命的男人,于是我讥笑着问他:“你这么胖,都吃些啥了?”
“吃你行么?”趁小烨走开,他低下声来,诡秘地和我打情骂俏。
“怕你消化不了。”我说。
“试试哦?”他又“哦”起来了,真是恶心加无耻。
我把端在手里的那块小蛋糕扣到他头上,然后哈哈大笑若无其事地走开。走了不远回头望,他正在一个瘦子的帮助下气急败坏地清理他的头发。
我差点儿没爽得背过气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也正在看我,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调皮地朝他挤挤眼。
他朝我举举手中的酒杯,并不过来搭话。
小烨八婆兮兮地附在我耳边说:“看到没?是不是挺有感觉?”
“神经。”我说。
“你懂什么?这帅哥我都看中半个月了,就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不然我天天来这里玩,我有病哦!”
“我看你是真有病。”我拼命捅小烨,“这种花花公子一看就有恋母情结的。”
“别胡说!”小烨抽我,“你去问问他喜不喜欢我?”
“去!要问自己去问!”
“陈阿朵,算我求你行不行?”
小烨以前我们学校的校花,她很酷的,从不和任何一个男孩子走得近,换句话来说,就是从不让男生有希望却又从不让人家绝望,因为这个,我们宿舍总是有吃不完的土特产,都是那些男生从老家吭哧吭哧地背来孝敬她老人家的。有时候还有男生背着吉它到楼下来唱歌给她听,她把窗户一开大喊一声:“有没有搞错哦,那么走调!”
然后再蹲下来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很少有男人让她这么紧张过,看来,她对这个Ben是真的有点意思。
“大家注意,抽奖活动就要开始!三个幸运奖,我们将请Ben先生来抽,奖品是小灵通各一部!”
“哦哦哦。”台下有人得寸进尺地嘘起来,“怎么不是诺基亚手机!!”
大家一阵乱笑中那人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一下,大屏幕闪了两闪,首先出来的竟是我的名字:87号,陈朵。
我朝大家飞吻一个,随即轻快地跳到了台上。主持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尖声地不知疲倦地叫嚣着:“这位小姐真是好运,说说你的感想!”
我恶作剧:“太开心太开心了,谢谢我的唱片公司,谢谢我的制作人,谢谢所有支持我的歌迷,谢谢CCTV、MTV颁给我这个奖项……”
底下已经是笑得不成样子。小烨笑得最夸张,差一点倒到旁边那个男人的身上。
我给她一个飞吻,她回应我。两个无业女游民,花痴得有些不像话。
我忽然想什么,于是又抢过话筒来说:“对啦对啦,我还有个问题要替美丽的小烨问一下,那就是Ben先生你喜不喜欢小烨?”
下面一阵狂嘘,小烨尖叫着跳上台来把我给拖了下去,嘴里喊着死阿朵你找死呀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那个叫Ben的,笑得好尴尬。
我刚被小烨从台上揪下来就被死胖子拦住:“嘿,小姐你挺泼辣的啊,还这么好运。商量一下,替我把头洗了,我就不跟你计较喽。”
“用香槟洗好不好?”我笑笑地看着他。
三十二
他把双手举到胸前,往前一推说:“行行行,我认输,不打不相识,做个朋友怎么样?”
“好呵好呵。”我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只好委曲求全哼哼哈哈。声称要去洗手间才算脱身。小烨跟着我追出来,跳着脚喊:“死小朵死小朵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嘘!”我朝她竖起一根手指说:“是你自己让我问的么。”
“行啊你!”小烨把我一抱,兴奋地说,“够朋友,呆会儿去看他的反应,呼呼呼!”
“嫁入豪门会很惨的!”我打击她。
“半斤对八两。”小烨扬起眉毛,“再说了,谁说要嫁,玩玩嘛。”
“小心玩出火来。”
“顺其自然喽。”小烨说,“我爹昨天打电话说再不找工作就只能养我一年,一年之内我得赶快找张饭票。”
我跟小烨再进去,抽奖已经结束,台上的乐队正在唱陈奕迅的《阿怪》:
我们叫他阿怪
他说的最多的是拜拜
钱赚了就离开
直到不能够生活他才回來
他常說日子过得太快
还沒攀过烏拉山脈
他有他未來我们学不來
……
“这歌我最喜欢!”小烨站在我身边,脚打着拍子,跟着台上的人卖力地唱着:“我们叫他阿怪他说的最多的是拜拜……”
我却看到那个叫Ben的,没跟任何人说拜拜,已经从后面悄悄地离开了。
(4)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11点,到底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疯玩,我用了四十分钟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决定继续上网找工作。
我一到网上就发现宋天明已经挂在上面,QQ头像改成愤怒状。
看见我上去他就张牙舞爪地扑上来:“陈小朵你你你昨晚上哪了?”
“和……小烨……去了酒吧。”我坦白。
他作伤心欲绝状。“你知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他忽然矜持起来,死也不肯说。直到我耐心用完警告他不说就走人,他才扭扭捏捏:“是我们……第一次kiss啊。”
说完他打过来一个亲吻的图标。
“小烨,我很想你。”
简单的一句话,居然让我红了眼眶。
记忆回到我们在大学里的日子,在师大的那棵香樟树下,我和他的初吻。宋天明个子很高,我只能到他的胸前,所以要很辛苦的惦起脚尖。那时是夏天吧,天上有很多很多的星星,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熄了灯,然后我爬到小烨的床上,在她耳边轻声对她说:“我被宋天明算计了。”
三十三
“你完了。”小烨说,“这就等于把自己贱卖了。”
小烨一直认为我可以找到更好的男朋友,更好的标准其实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但小烨骨子里确实比我骄傲,而且,如果是她想得到的,她说什么也要得到。
比如Ben.
前天她对我说,Ben开了一家新酒吧,她去应聘大堂经理,以她的美貌加学历肯定没问题,我问她,万一被录用了月薪多少,她说:“试用期800.”
我还没晕倒的时候她又说:“钱算什么,陈阿朵,你真的好俗哦!而我呢,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和自己爱的人一起浪迹天涯,现在真爱的人终于出现了,我的梦想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你当Ben是白痴?”我说。“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陪你做梦?”
小烨振振有词万分臭屁地回答我说:“当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就等于是一个白痴。”然后她豪情万丈地一拍我肩膀,“陈阿朵,等我凯旋。”
叶小烨果然凯旋,顺利地当上了Ben新酒吧的大堂经理。
我摸去看她,下了公车按她给我的那个地址一路找过去,Ben的新酒吧在一个很安静的街区,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旧”。
我走进去的时候,疑是自己跌入了时光遂道。吧台,酒桌,椅子,窗帘,无一处不充溢着浓浓的复古味道。虽说我们上次去的“新世界”也是他开的,两者却是全然不同的风格。看来这个叫Ben的,还真是有两下子呢。
下午时分酒吧里的人不多,很安静,我在吧台前高高的椅子上坐下,问正在调酒的服务生:“你们经理呢?”
“哪个经理?”他问我。
“最漂亮那个。”
“是叶经理吧。”服务生说,“她在后面,一会儿就来。”
有小姐过来问我喝什么,反正是小烨买单,我想也不想地说:“XO.”
坐了一会儿,旁边忽然有人搭话说:“我看这里你最漂亮。”
我掉头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尖嘴但不猴腮,难看得简直要交税,于是厌恶地往边上挪了一个位置。
谁知道他竟跟着我挪过来:“小姐我们有缘,我今天请你,你吃什么喝什么都算到我帐上,好不?”
他话说完,小姐刚好把XO替我端来,我接过来,顺势往前面的烟灰缸里一倒,然后对小姐说:“麻烦记到这位先生帐上。再麻烦给我请你们叶经理快点出来!”
“呵呵,没关系,倒吧。”那家伙好像有些喝多了,说话舌头开始打结,“你倒多少我都请得起。”
我只好离开吧台,坐到窗边的位子上去。
好在他没有跟过来。
没过一会儿有人放到我桌上一杯透明的柠檬水,上面飘了一片薄薄的黄色柠檬。一个声音拿腔拿调地对我说:“小店刚刚开张,小本经营,还望海涵。”
我抬眼一看,是小烨。穿一件相当别致的旗袍,把整个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一张清致的面孔笑眯眯地对着我,美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天。”我说,“你门口应该立个牌子。内有天仙,凡夫俗子不得入内。”
“服了你这张嘴。”小烨朝我挤挤眼,“这里不方便,到我经理室去!”
三十四
我跟她进入她那储藏室般大小的所谓经理室,她把我往那张转椅上一按,人在我面前得意地转个圈说:“怎么样?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他来这里?”我问她。
“当然,这里是新店,他一周起码来四次!”小烨在我面前竖起四根手指头,然后说:“他已经四次夸我能干,呵呵呵。”
“等他四次上你床你再得意也不迟!”
“哎呀陈朵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小烨啐我。
我无可奈何地说:“看来你是铁定了心要拿你青春赌明天喽。”
“我好喜欢他的眼睛。”小烨花痴地趴到我耳边说,“他一看我,我就整个晕了。”
“哪里那么严重。”我笑。
“看我身上!”小烨又在我面前一转说,“在苏州定做的,只此一件!”
“他送的?”
“工作服么。”小烨红着脸说。
真是乱了套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服务小姐,对小烨说:“叶经理,外面有人闹事。”
“哦?”小烨说,“什么事?”
“他说在我们这里丢了钱包。”
“有这事儿?”小烨娇眉一蹙出去了,我也跟着去看热闹。闹事的正是刚才想请我喝酒那个,嘴里正在不停地骂骂咧咧。小烨走上前问道:“先生您钱包丢了?”
“废,废话,当然是丢了,就在这里丢的,你们……你们快替我找回来!”那人真是喝多了,话都开始说不清。
小烨比我想像中有耐心多了,问他说:“您一个人来喝酒的吗?有没有忘在什么地方,您再好好想想,刚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有!”他手指往小烨身后一指,直直地指到我身上说:“从我进来,我就只跟这个小姐说过话,也只有她坐在我身边过!”
“喂!你是大脑有问题吧。”平白无故被无赖冤枉,我火冒三丈高,小烨赶紧示意我莫吱声,转声又好言对那人说:“先生您一定弄错了,她是我朋友。”
“你……你朋友就保证没事吗,我不管,先搜她身。”
什么!
要不是小烨拉着我,我上前就要给他一巴掌,这种人,不打怎么行。
“要搜她身!”他还在翻着白眼不知死活地叫喊。
小烨当然知道我的脾气,连忙低声对我说:“这人不讲理,乖,你先到我办公室去,这事我来处理。”
我没打到他,哪里甘心走。正和小烨牵扯着的时候有人走了过来:“唐总,东西丢了好好找,别这么冲动。”
竟然又是周国安!
这个世界是哪天变小的?
那个姓唐的家伙一见周国安气焰立马就下去了不少,搓着双手说:“周,周总,你怎么也在这里?”
周国安淡淡地说,“这姑娘是我朋友,你别冤枉她。好好找找,就这么大块地方,丢不掉的。”
正说着,有服务生举着他的钱包跑了过来,原来他把它放到了洗手间的台子上,不仅是钱包,还有他的手机。
那家伙闹事不成,立马焉了。
我恨恨地对小烨说:“要不是你的场子,我今天就砸了这里。”
三十五
“那是那是。”小烨安抚我坐下,叫小姐给我倒杯冰水。
身后周国安正在跟小烨说:“他喝多了,让保安给他叫部车送他回家,车费和他这里消费的费用我来替他付。”
那人终于被架走了。
“谢谢周总。”小烨说。又碰碰我说:“小朵,来我替你介绍一下,这是环亚集团的周总经理,出了名的义气。”
“我知道。”我转头说:“也是出了名的有钱和出了名的忙。”
“哦。”小烨一拍脑门说,“瞧我,忘了你们本来认识。”
“她对我有成见。”周国安笑着说,“不好意思,我那边还有客人,恕不奉陪了,改天再聊?”
我对着他的背影做个大大的鬼脸。
周国安一走小烨就把我拉到办公室里一顿好骂:“你怎么不去他公司,又怎么对人家这样子啊,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来这种鬼地方上班!”
“这里真挺好的啊,可以说是全市最有品味的酒吧了,像周国安这样的人也常来就能说明这个道理。”
哼哼,小烨也就这点见识了,周国安算什么。
又有人敲门,这回进来的是Ben,这家伙是挺帅的,难怪小烨会为他失魂落魄。冲我们笑笑后他问道:“听说刚才出点事儿?”
“小事,摆平了。”小烨得意洋洋地说。
“你们聊,我还有事要走先。”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赶紧溜吧,不然回头准会被小烨掐死。
小烨对Ben说:“记得么,这是我朋友小朵。”
“我记得。”Ben说:“上次中奖那个么。”
“不会是因为我拿了你的小灵通吧,如此耿耿于怀。”我说,“赶明儿还你!”
“哪里。怎么会!”Ben笑。
“小朵喜欢瞎说的。”小烨说,“你别理她。”
“有时也说说真的,比如上次在台上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要记得回答小烨哦。”我飞速地说完,然后赶紧拉开门走掉了。
出了门,已经是黄昏了。我把手搭在眼睛前往公车站走去,有辆车缓缓地跟过来,在我身边按了好几下喇叭。
是周国安。
他推开车门。我想想下班高峰公车上人挤人的惨状,略犹豫了一回,还是上了车。
他说:“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呵呵。”我笑,“如果宁子问起,你就说我还是她的家庭教师,等她妈妈回来,一切恢复正常。”
“你让我有失败感。”周国安笑着说。
我奇怪地看他。
他又说:“我等了你三天电话,要知道我们公司的任何职位,都会让人趋之若鹜,可是你竟不理不睬,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没见识,周老板。”我说,“你这回看走眼。”
“是吗?”周国安发动汽车说,“那你得让我再看看。”
“你别看了。”我说。“放我下去,我还是比较习惯坐公车。”
三十六
他充满深意地打量我:“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有宝马可坐还宁愿坐公车的女孩。”
“这是宝马?”我问。“对不起,我对汽车一窍不通。”
“你通什么?”他更好奇。“衣服?手表?首饰?”
“零分。”我简慢地答道。大概因为他救了我,我今天看他也就没有以前那么不顺眼,甚至和他开起了玩笑:“我通爱情。”
“人年轻的时候都这么想。”他和我玩深沉。“终其一生研究你会发现,爱情是一个假命题。”
“那什么是真命题?”我反问他。“事业?金钱?地位?”
他呵呵笑:“伶牙俐齿,我觉得你很适合我们公关部,真的不想试试?我一直在找一个像你这么能说会道的员工。”
“是尖酸刻薄吧。”我刻薄自己。
“也可以这么说。”他回答我。
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斗嘴并不见得是我的长项,我决定保持沉默。看得出周国安也并不是饶舌的人,他把车开得相当平稳,专心看路似乎心无旁骛。车里一片静默,我忽然觉得紧张。除非我瞎了眼才能否认这个男人的魅力,他的沉默里都有种让人不能违抗的力量,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太容易为他神魂颠倒,只是,我已经有了宋天明。]
“宁子这几天怎么样?”我问。
“你很关心她。”他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她目前的环境不利于成长,我打算给她换一间寄宿学校。学校是全封闭的,管理很严,她不再需要家庭教师。”说到这里他抱歉地看着我。“这也是我为什么建议你去我公司的原因之一。”
“之一?”我问,“你还有其他的原因吗?一个个放马过来?”
“你生气了。”他淡淡说。“小姑娘到底冲动,其实我给你的机会,比做家教好十倍。”
好一个刚愎自用不知悔改的臭男人!刚刚萌生的一点好感顿时消弭无形,我忽然觉得不能再任由他周作非为,世界上总得有人对这种烂人说不!
“我做不做家教无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可是宁子呢?她正在念初三,功课那么紧,你这样折腾她,于心何忍?”
“我给她换的是全市最好的学校,”他忍受着我的不礼貌,“宁子是我的女儿,怎么做对她最好,我心里有数。”
“周先生,我到家了。”我说。“请你停车。”
“陈小姐,”他还是一直往前开,“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去过你家一次,只要我去过的地方就一般不会忘记,第二,你关心宁子我很感激,但是你对她的了解,一定没有我这个当父亲的多。”
“你了解她?”我哼哼。
“我为她操碎了心!”
听见了没?夫妻就是夫妻,连说话口气都惊人一致。一个动辄把孩子抛下出差十天半个月,一个高兴了就给女儿换间学校,再跟一个不相干的前家庭教师摆出这副怨妇嘴脸,做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他好像看出我心里想什么。
“陈小姐,”他叹气,“宁子的成绩在全班排名倒数。”
“成绩差不光是学生的责任,再说,成绩能说明什么问题?”
“她在课堂上公然和老师对抗,把老师气出教室。”
“你敢说你念初中的时候不想这么做?”
“上个礼拜老师把我叫去学校,说宁子早恋,这就是我给她换学校的原因。”
天哪!情况不是一般的严重,这个父亲还停留在史前时代!他干吗不造一个无菌室把女儿关在里面?山顶洞人!老封建!我在心里狠狠地骂。
三十七
“你在想什么?”他不识趣地问。
“我在想我初中时期的一百零一个男朋友。”
他不怒反笑:“现在小姑娘是不是都爱说大话?”
“一百零二个。”我横他一眼。
“别开玩笑啦,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来规定?笑话。”我继续挑衅。
他淡淡一笑。“我打赌,到目前为止,你的男朋友小于或等于一个。”
我还来得及反驳,他又接上:“我很羡慕你,你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伤口,年轻到底是不一样的。”
面对这样一个自信充沛自说自话的老男人,我还能怎么样?只能装聋作哑。车还在一直开,我们尴尬地保持着沉默。但是他刚才的那句话让我怅惘,说到“年轻”,他脸上有种异常温柔的神色,我暗自嘲讽自己花痴,他温柔的对象又不是我。
幸亏我很快到了家。车还没停稳我就忙不迭地拉开门,周国安叫住我:“关于我公司公关部的事情,我再等你三天电话,你考虑一下?”
“周先生,我不会去的。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我不想再和他拌嘴,“你已经送我回到家,省下我在公车上摇晃一个半钟头,现在是我欠着你。”
他还想争取:“陈小姐,我公司待遇不差,而你的经济状况……”
天呢,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周国安永远也改不了“说话直接”的毛病。
可是奇怪地,这一次我不想和他发火。
“周先生。”最后的几句,我说得诚恳。“我这人生性散漫,而且不学无术。你们公司的位置那么多争着抢着要干,你何必为了我一个小人物这么大费周章?我不喜欢受人恩惠的感觉,抱歉。”
说完这句话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给他任何鄙视我的机会。
他羡慕我,开的什么国际玩笑,我想起宁子说“他有新女朋友”的样子,想起宁子妈妈黯然销魂的脸。
这样的男人,在爱情里,永远是让人受伤的那一个。
但是他说得没错,宋天明是我的初恋。
在综合性大学里外文系和中文系的女生永远最受男生欢迎,而物理系的男生却永远最不解风情,不知浪漫为何物。
很受欢迎的陈朵和不解风情的宋天明这样死心塌地地恋爱,只因感动于他大二的那个冬天买给她的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之后的几年也有人对我许诺过风花雪月,但是从未有人像宋天明那样让我觉得贴心。大三我过生日的那天,我和几个优等生被分到镇上一所很穷的中学去实习。那时候我还没有手机,正想去找个公用电话跟宋天明诉苦的时候他忽然从天而降,背着一个大包,包里全是我喜欢吃的零食,还有二十根很大很粗的红色蜡烛。在镇中学那个破旧的宿舍里,我们一帮同学吃零食吃得牙帮子都疼,在偷偷燃起的烛火中,听宋天明用五音不全的破嗓门领衔为我主唱张学友的《情书》。
此刻的我站在窗前看华灯初上,每一点都幻化成当时的烛光。不知何时,这座城市开始整夜不睡,人人都担心时间不够用,恨不得连日连夜拼命工作拼命享受,只有我一日恍惚超过一日。
宋天明曾经对我说:“这个城市里灯光璀璨,我相信总有一盏,会属于我和小朵。”
可是说完这句话的他几个月后就奔赴异国,在另一片天空下,点亮他每晚入夜时的灯。
我呢?为了便宜住的是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的灯已经坏了两个礼拜都没人管,还有人经常在楼梯拐角堆些杂物,我每次上下楼小心翼翼,还是崴过一次脚。
崴脚的那天我对宋天明发脾气,当然是东拉西扯了一堆理由,自己越说越委屈,在电话里就哭起来。莫名其妙的宋天明在电话那端终于也山洪暴发,他说陈朵我在外面这么辛苦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吗?我除了当助教每周还要去打工你知道吗?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我一点呢?
三十八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吵架,最后以两人互相心疼抱歉不断自我批评和我的大哭告终。而我们也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各自打爆两张IP卡,相当于一个礼拜的口粮。
而现在,宋天明的电话永远等不来,我又是如此窘迫,舍不得买一张新的电话卡。
我们这么相爱,可到底敌不过生活琐碎。宋天明和我在各自的城市里各自辗转,心里明白对方的辛苦却不能伸手相助,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像歌里唱的,永隔一江水的孤单。
(5)
第二天我本来想打起精神继续去应聘,却没有出息地一觉睡到中午。
吵醒我的是叶小烨的电话,她像抽风一样地咕咕笑:“中午Ben请我吃饭,你猜我遇到谁?”
“周润发?”
“聪明!”她说,“猜对三分之一。周国安和我们一起吃饭,他还和Ben夸你来着。”
“夸我什么?不知好歹?”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才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没好气,“和一个老男人吃顿饭就能激动成这样?”
“陈阿朵你不要不识好歹啊,我完全是为了你!你看看你,毕业这么久了,你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找不到工作可以原谅,但是现在有工作不做你是什么意思?”
“贫者不食嗟来之食。”我哼哼。
“你是怕他没安好心吧?”叶小烨坏笑。
“去你的去你的!”我K她。
好不容易把叶小烨对付过去,我的手机又响。得得,看来中国移动迟早要颁给我最佳用户奖。
这次打电话的却是周国安。“陈小姐,”他听上去很着急,“宁子有没有去你那里?”
宁子离家出走了。
周国安说,昨天晚上,他把宁子接回家,打算第二天送她去新学校报到。然后他有个紧急会议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宁子已经无影无踪!
“已经一整夜了,她的同学我都问了遍,没人看见她。”隔着电话,我听得出他压抑着内心焦虑,“我已经报了警,她妈妈也从上海赶回来了,陈小姐,如果有宁子的任何消息,请立刻通知我,立刻,好吗?”
看看,这个刚愎自用的男人,总算是得到教训。奇怪地,我却有种宁子绝对不会出事的预感。现在的孩子根本就不像大人想象的那样弱不经风,尤其是宁子。能那么冷静地说“我爸爸有新女朋友”的小姑娘,单独出个门就会遇上人贩子?打死我也不信。
我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下午的时候我正在网上疯狂投简历,门铃响,我去开门的时候宁子站在门外。
她的第一句话是:“陈老师,我饿。你给我做饭。”
我说宁子你先进来。
她不肯。“你不许打电话给我爸爸妈妈,否则我转身就走。”
我考虑一秒。反正她在我这也没什么危险,而且像周国安那么自以为是的男人,让他着急一刻也好。
主意打定,我一把将她拉进屋。她一屁股就在我唯一的沙发椅上坐下,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我审问她。
三十九
“你和我妈妈签的协议上有。我又不是傻子。”
“干吗离家出走?”
“我不想转学。”
“出门干吗不带钱?你以为饭店旅店都是慈善机构?”我更凶。
她吸吸鼻子。“我拿银行卡了,谁知道半个小时就被他电话挂失。”
“你取了多少?”我问。
“三千。我不知道那个提款机一天只能取三次。”
我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去。三千块一天能花到没钱吃饭,这小妮子是什么本事?
“你还是回去吧,我养不起你。”想想她是富人家的小孩呐,仇富的我对她忽然不想那么客气。“我这里只有剩饭剩菜,隔天的。”
“陈老师,你别赶我走。”她央求我。“我给你买了礼物。”
说完她就从她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大塑料袋,我别过头:“糖衣炮弹少来啊!”
她粘上来:“陈老师,那你就看一眼呗,就一眼!”
我拗不过转头,她把一件风衣塞到我手里。风衣我见过,是kistina的秋冬新款,漂亮得像女孩子永远的梦。我曾经好几次在商场里留恋地观望过,但我很没出息,都不敢上去摸一摸——我知道我买不起。
现在这个梦就在我的手里握着。我翻翻价签,两千九百八十。
三千减去两千九百八十,还剩二十块。
这就是宁子为什么饿着肚子到我这来的原因。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再这么大手大脚花钱我K你啊!”我把风衣塞还给宁子。
她却用一双大眼睛恳求地看着我,她的眼神清澈透明,晃着一点泪光,倔强得让人心疼。
“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她垂头丧气地补充一句。
“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因为我是个坏孩子。”
“哈哈,坏孩子。”我向她伸出手。“谁批准的?有证书吗?”
她扑一声笑出来。“陈老师你和我爸爸妈妈不一样。”她说。“不过你还是要收下这件衣服,不然还是看不起我。”
“太贵了。”我坚持,“你不能送我件便宜点的?”
“钱算什么?”她大大咧咧。“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是你自己的钱吗?”
“他们对不起我。”宁子说,“钱是他们应该给的。”
“周宁子你要是再这么不知好歹我马上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
“你不会的。”她胸有成竹。“陈老师,我知道你是好人。”
这是什么世道?连一个小孩都吃定我。冰箱里没多少东西了,我就着几个鸡蛋做了简单的晚饭,被宁子一扫而空,吃完之后还抹着嘴巴满足地叹气:“陈老师你的厨艺天下第一。”
“少给我灌迷魂汤。”我说。“吃饱喝足该回家了啊。”
她头一扭。“不回。”
“为什么?”
“他们拆散我和阿东。”
原来早恋这一点,周国安还真没冤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