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少外地来沪的新上海人不知道“蟹壳黄”是什么。蟹壳黄是一种“迷你型”小烧饼:外有芝麻内有油酥;甜的加糖咸的加盐加葱末;因其薄薄一层外壳呈黄色而得名。刚出炉的蟹壳黄又松又脆又香又酥,堪称名符其实的上海小吃。
过去蟹壳黄总是和生煎馒头一道卖的,如浙江中路上的“萝春阁”和四川中路上的“大壶春”。萝春阁的生煎馒头曾被1957年的《新民晚报》评为上海的名店名点,它的肉馅配方很讲究:放多少肉皮丁在肉糜内、肉糜内肥瘦比例等还是按照老店传统(曾有人在鸣放时写文章批评上海老点心店、老饭店公私合营后抛弃传统,质量下降),此外煎的时候掌握火候也很到位。1950年代初我随父亲去过萝春阁,印象中这家店门面小得和它的名声极不相称,楼上是茶馆,当年食客就人满为患。而大壶春的生煎馒头却别具一格:它的生煎不像萝春阁生煎有许多汤汁,而是湿漉漉的,十分鲜美,咬下去不必担心汁水会溅出来。这两家店的生煎和蟹壳黄可以称得上无与伦比。
1958年我的一位舅公从浙江来上海治病,他患肝癌在第一人民医院病房住到去世。他曾在上海待过多年,临终前半个月想煞了吃蟹壳黄。我父亲走遍全上海各家点心店都没有买到!到头来也未能满足他舅舅的心愿。此时正是大跃进时期,估计点心店职工都去大炼钢铁了。
一提到小笼馒头(也叫小笼包子),现在的上海人只会想到老城隍庙“南翔小笼”,却不知过去许多点心店卖出来的小笼馒头并不比南翔小笼差。1957年以前,到任何一家点心店吃小笼馒头,必定送上蛋皮汤和一小碟生姜丝,不另外收费。汤是骨头熬成的高汤,点心店供应的大小馄饨汤水和蛋皮汤水来源相同。小笼包子里的汤汁尽管“肥而不腻”,但毕竟有肉,哪怕吃一客,也有至少6只,所以只有沾着泡有姜丝的醋吃小笼包,再呷一口蛋皮汤,嚼点姜丝,把油腻全消化掉,侬才能真正品尝到小笼包子的美味。
小笼包子和汤包都是皮薄汤鲜,都是肉馅(也有加蟹肉变成蟹粉小笼和蟹粉汤包),但汤包的汤汁要多许多,所以汤包只能趴着,“立”不起来。吃汤包要特别小心。我曾见到一个北方汉子把筷子用力一夹,破了、汤全部漏光、放到嘴里只是有一丁点肉的包子皮了,所以这位吃惯“狗不理”包子的老弟很是郁闷,直到服务员给他拿来一根吸管才算完事。
对于久居北方的朋友我要解释一下:生煎馒头也好,小笼包子也好,相对于“狗不理”包子而言都属袖珍版的。在收粮票的年代,1个大包收1两粮票;4个生煎馒头收1两粮票,而8个或6个小笼包子也只需1两粮票。
上海的点心是海纳百川的产物,主要受江苏浙江的影响,尤其是江苏。苏州是千年古城,它的饮食文化源远流长,江南又是富庶之地,苏州的小吃必然精致;而扬州一带自明清以来便是富可敌国的盐商集中地,他们对吃的讲究必定对周边环境有重大影响。当代文人中有美食家之称的,一位是久居苏州的陆文夫先生,一位是家乡在扬州以北运河边的汪曾祺先生,便是明证。
浙江点心在上海名气最大的当推宁波汤团和嘉兴粽子。陕西路上的“美心”专卖宁波汤团,宁波汤团个头小巧,里面的“黑洋酥”馅(芝麻粉加糖加生猪油即板油)占足了香甜二字,汤团是用水磨米粉做的,又软又滑又糯,不黏牙,所以上海本地圆子只能甘拜下风。我诺是宁波人,阿娘(祖母)每年春节都磨粉夯芝麻,自制汤团,滋味不比“美心”推板,比当前超市里卖的宁波汤团绝对要好。我母亲是四川人,也学会了做,传统一直保留到我老婆,亦做得很好。自制宁波汤团当年从宁波人传到各家各户,不是宁波人家的,也都借石磨做水磨粉,成了春节一景。
“乔家栅”的点心现在是每况愈下,当年的粽子是有嘉兴风味的,现在只能买出自嘉兴五芳斋的粽子。而且冒牌货太多。当年我印象深的好点心有:南京路“沈大成”的小笼和烧卖,南京西路“王家沙”的两面黄炒面,永嘉路“乔家栅”的煨面,延安路“红榴村”的虾肉馄饨及小笼,福建中路“德兴馆”的焖肉面,南京西路“镇江”的扬州汤包……
广东点心在上海很有人气。福州路“杏花楼”的广东云吞、虾饺,南京路“新雅”的叉烧包、鸡肉大包,就是四川北路“新亚”外卖部的广东点心都是相当出色。
光顾最多的当然是家门口的“四多”(后改“四海”),那里的汤圆个头比宁波汤团大很多,一般人吃4只就够了。特别是鲜肉汤圆,汤鲜肉多,皮子糯软,很受青睐。这家店还外卖糕团,什么条头糕、黄松糕、方糕、赤豆糕、蜜糕、茯苓糕、双釀团、粢毛团、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