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干校风云 “祸从耳入”

——“一打三反”中的清查“偷听敌台”

干校继续“一打三反”:我们连揪出了一位在1962年大学读书时散布过“反动言论”的人,因为是过去的老问题,从轻发落为“严重政治错误”;老同学阿鲍的一点风流韵事也被批斗了,尽管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但毕竟属于“生活问题”,也不了了之。似乎“一打三反”差不多了,可以收兵了。

工宣队并不打算罢手,在会上宣称:敌情还很严重,有不少人“偷听敌台”至今没有坦白交代。

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1967年学校两派斗得昏天黑地之时,许多同事不愿卷入革命,而是过上了“逍遥派”生活。有些人为了打发时光迷上了自己动手装半导体收音机,他们经常跑虬江路五金交电旧货市场,买来半导体零件,用一把电烙铁装了四管、六管甚至八管机,当然有人也装上了两波段的,能听短波。在集体宿舍里调试自己安装的机子,据说很有成就感。

麻烦来了。短波中除了我国对外广播之外,境外的华语广播统统是“敌台”。按工宣队领导的讲法:听敌台就是犯罪,必须坦白交代向大家作检查,如不坦白则要“抗拒从严”。

所有自己装半导体的人都作了交代,有人作了深刻检查。学校里爱动手的人真不少,到底是工科大学的教师。

我们排为两位装收音机的同事开过几次批判会。一个是张庆方,原化工教研室分析化学教师,他是个古典音乐爱好者,他装收音机的目的是为了收听外国电台的贝多芬作品,外国电台说的是英语还是法语他弄不清楚,反正他听的不是被称作黄色音乐的外国轻音乐,而是“重音乐”,也就是交响曲,所以决非犯罪,华语广播他不听的。工宣队师傅认为他态度不好:爱好音乐为什么不听“东方红”和“国际歌”呢?张庆方说贝多芬的音乐马克思和列宁也是肯定的,大家认为他狡辩。工宣队师傅“语重心长”地说:文化革命已经好几年了,看来像张庆方这样的知识分子心里还是没有毛主席。经过大家的“帮助”(批判),张庆方终于承认了错误,作了检查,并保证今后永远不听外国音乐。

另一位“批判对象”是张伯文,物理教师,和我很熟。伯文是装收音机高手,不仅自己装也替别人装。他住在集体宿舍里,调试短波时声音很响,全宿舍的人都听见。“清查”开始时,他仗着自己是工人家庭出身,以为不会把他怎么样。不料工宣队找他谈话了,他起初不承认,后来听说很多人都证明他听过“敌台”,他就说自己“听白相听听”!(上海话听白相就是听着玩的意思)

“听白相”听出事来了。班里开会排里开会批判张伯文的“听白相”。人们说批张伯文批着批着要忍住笑,问他东他答西,他会自己承认听过美国之音、苏修对华广播和台湾电台,又会漏出来:听过BBC。人们厉声问他:

“张伯文!你相信这种反动宣传吗?”

“相信、相信。”

“什么!你相信!”

“昏了昏了,我讲错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斗张伯文斗了几次。领导考虑伯文出身好,又无前科,就作为宽大典型让伯文作了检查算了。他的检查也很滑稽:第一句开场白是:同志们!我原形毕露了。

在一次假期回上海的途中,正巧我等车时遇见也在车站等车的张伯文,周围无熟人。伯文兄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你们是“祸从口出”,我呢是“祸从耳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