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我的“文革”岁月 无中生有的“杀共产党”

回顾往事,我认为这篇《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起了极坏的影响。社论号召要“横扫一切”,而且指明存在许多“大大小小的三家村”,这就明白无误地表明:文化革命不光是揪彭真邓拓吴晗这些头面人物,还要抓无数老百姓“陪绑”。社论还第一次提出要“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即“破四旧”,这就为今后摧毁中国一切民族文化传统的行为开了绿灯。

学校不久就“停课闹革命”了,学生每周来校两天读读报写写大字报,但我们学校学生都是企业职工,许多人对写教师大字报兴趣不大,有的人宁可在厂里上班不来学校,所以在“文革”初期我们学校和普通学校很不同:他们那里主要是学生斗老师,我们这里是教工之间“窝里斗”。

“文革”开始的几个月,运动完全在各级党组织领导下进行:上自上海市委,下至教研室党支部。我所在基础课教研室位于九江路41号总校,所以我们的“运动场”必须在总校。同在总校一道“革命”的还有学校行政一摊和人数众多的机械教研室一摊。此时的总校布满了吊大字报的铅丝,铅丝上墙上全是大字报。大字报的毛笔字有的龙飞凤舞、有的工整大方、有颜体、有柳体——想不到学校内有这么多书法行家啊。(后来了解,毛笔字好的人专门为别人代书)大字报批判对象几乎都是有“历史问题”的教师或职员:或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或是“摘帽右派”,或在过去运动中受过处分。同是物理教师的老袁不以为然地对我说:一看就晓得这是“上头在抛档案,存心整这些人”。老袁出身工人家庭,本人也是从工农速中保送进华东师大物理系的,是个背驼身矮的残疾人,为人极其刚正不阿(在领导眼里是桀骜不驯)。后来老袁成了我此生最尊重的好友。

基础教研室的“斗争重点”是一位数学教师徐新。徐新年纪不老,30岁出头吧,父母都在海外,自己一个人住衡山路一套高级公寓,衣着光鲜,出手阔绰(工资之外每月有外汇进来),常常会请同事吃饭,也喜欢向漂亮女同事献殷勤,但没有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因为要出国,打过多次出国申请报告均未批准。徐老师的性格外向,喜欢和同事“瞎吹”。有一回我在杨浦分校办公室听到他对同事们吹《基度山恩仇记》,还热心地把这部小说借给他们。徐新把学校的女同事搞了一份美女排名:第1号美女是王人丽,只排到第6名。美女排名表广为流传,我猜基础教研室女同事肯定对徐老师恨之入骨,因为我们教研室那么多女数学老师女物理老师女化学老师,竟然没有一个排入美女6甲。

在教研室“革命群众”的大字报中,请客吃饭成了“腐蚀拉拢群众”;瞎吹牛成了“宣扬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借书给同事成了“引诱群众向往腐朽没落的西方世界”;最严重是申请出国探亲,变成了“企图叛国投敌”。徐新就这样变成了教研室第1个“牛鬼蛇神”。

我和初人兄、阿鲍、孟德几个人既是同事又是安徽大学的老同学,正因为是老同学,平时往来较多,这点实际上是隐患。

孟德突然贴出一张大字报,内容很短,只是写道,汪初人在安大读书时曾公开说:“要杀共产党!”

这张大字报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引起了巨大冲击波,大字报铺天盖地向汪初人扑过来(不少是其他部门的),许多大字报直呼汪初人是反革命分子,有的大字报宣称对汪要严惩。那时候不成文的规定是不能为自己申辩也不能说明事实的,若声辩和说明便是对抗群众运动。

其实稍加分析就明白汪初人不可能公开讲这种话,要讲了他还能从安徽大学毕业吗?安徽大学不也是共产党领导的大学吗?

我在物理组的会上说了事实经过(见前文“从同学到朋友4”),但丝毫不起作用,还被认定是“保皇派”企图包庇汪初人,为此也被贴了大字报。倒霉的初人兄成了教研室第2个“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