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山雨欲来 恋爱和阶级斗争

恋爱和阶级斗争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范畴,然而在那个年代,青年人的恋爱也会陷入阶级斗争的怪圈。

老蒋所在的电机电器教研室有不少青年女教师,应该讲风流潇洒的老蒋对她们是有吸引力的。据说老蒋在备课活动中对身旁一个姑娘开玩笑:“我突然对你产生了一种邪念!”弄得姑娘满脸通红,其他人都会心地微笑(“文革”中这个玩笑上了大字报,成为老蒋无数罪状中的一条)。但没有一个人敢和老蒋恋爱!在高唱阶级斗争的年代,“摘帽右派”随时会变为斗争对象,何必自讨苦吃。

有句古话真有道理:“天涯何处无芳草。”老蒋上课的班级里喜欢上他的女学生远不止一个。老蒋教的课程是“电工基础”,他把这门看起来枯燥无味的课上得异常活泼生动:有时即兴编一段有关教材的顺口溜;有时跳到讲台上坐着讲课;有时干脆在黑板上写一首“满江红”,再抑扬顿挫地朗诵一遍——总之是怪招迭出,一点也不循规蹈矩。据说老蒋在课间休息时常常叫学生出去替他买包烟,往往是女生飞快地跑出去。

我们这所学校是培养“工人阶级自己的知识分子”的学校,学生都是来自上海各工厂企业的党团骨干,都是企业的重点培养对象。喜欢老蒋的几个女生当然也是企业的红人,当知道了蒋老师的政治身份或在“组织”的提醒下,一个个知难而退了,只有一位女生铁了心要和老蒋好。这个女生是一家大厂的团干部(好像是新提拔的团委副书记),马上就要入党了!按某些人的说法她被老蒋“迷昏了头”!对“组织”的规劝无动于衷。为了割断她和老蒋的联系,工厂不让她继续上学,回车间干活,一切措施都没有用:团委副书记丢了、党票飞了,这位青年女工仍然不顾一切嫁给了老蒋,成了今天的蒋太太。在资产阶级(老蒋)和无产阶级(工厂和学校党组织)争夺青年的斗争中,资产阶级暂时占了上风。按某些人的说法,这件事说明我校阶级斗争的形势是严重的。

法国哲学家爱尔维修说过:上帝赐给人美貌的代价是荒淫。这点既适用于女人,也适用于男人。尽管老蒋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婚后风流艳事仍然不断。“文革”中他和情人会面对口径以防被“革命群众”揪出“生活问题”——蒋太太在门口望风;直到1980年代,由于两个女孩为老蒋争风吃醋导致他又一次“曝光”——那两个女孩也是我校学生。后果是老蒋受到处分,调离了工大。蒋太太一如既往地原谅了丈夫,她对老蒋真是爱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1990年代我和初人兄、阿鲍在静安寺一家饭店小聚,阿鲍说老蒋目前的家就在附近的胶州路,3人一时兴起饭后就由阿鲍引路去了老蒋家,不料家里只有蒋太太在——老蒋去台湾探亲了。

蒋太太此时已经红颜老去、风韵不再。对我们几个老蒋的旧同事很热情,说起老蒋近况来滔滔不绝,充满了关爱和自豪,从她的眼神和语气中我们明白,她对老蒋一如既往地死心塌地。

时间还是拉回到1960年代。

余维和原本是数学教师,还是数学组的政治学习组长、团员,大概也属入党培养对象。突然调到物理组来当物理教师了,政治学习组长的头衔自然去掉了。我们当时只是略感奇怪,并未多想。之后才听到一些风声:这个变动和他的恋爱有关。

维和兄爱上的漂亮小姑娘是他的芳邻,自幼把维和当大哥哥看待。大哥哥毕业于复旦数学系时,小姑娘还是高中生呢。两人除了见面之外还有书信来往——麻烦由此而生。小姑娘是回族,她的父亲还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回族老汉。他坚决反对女儿和汉族人好,(毫无“56个民族是一家”的概念)在反对无效后,他在从小姑娘那里查抄的余维和“情书”中发现了问题。原来维和兄在给小姑娘的信里发表了对当时报上批判“早春二月”等电影的不满:认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猜小姑娘爱看电影,否则维和兄脑子进水了?讲报纸做甚?)小姑娘父亲竟然想到了用阶级斗争这把刀杀人。他找到学校把余维和的“反动信件”交给了党委,检举揭发余维和这个“骚扰他女儿的反革命两面派”。这一招无疑是釜底抽薪,十分厉害。

学校党组织比较“右倾”温和,没有把余维和怎么样,只是免了他的政治学习组长,但多半也不会把他作为入党培养对象了。

老汉的心愿终于落了空,她的女儿后来还是和维和兄结了婚,婚后多年依旧不吃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