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的培青中学前身是一所教会学校,1950年代初和所有教会学校一样都被政府接管变成了公办学校。学校不大,东侧的三层楼房是唯一的教学大楼,初中高中的教室全在这所楼内;顶楼是会场,能看到很粗的木梁,这幢教会建筑又高又有气派,不知为什么,20世纪六七十年代被拆除,新盖了一幢丑陋无比的火柴盒楼房,叫作横浜桥小学;西侧是小食堂、室内体操房和一些办公室。校内操场不大、只能打排球,我们有时到精武体育馆去上体育课;不久学校在横浜河边弄到了一块荒地,就作为体育场,上体育课开运动会都在那里。这块地后来造了房子变成了虹口区工人俱乐部。
上课点名老师总是根据点名册的顺序喊名字:1号周耀南、2号方月英、3号张岸年,接下来4号就是我,我又和张岸年同桌,所以岸年兄和我超过半个世纪的交情就是那时开始的。这些年岸年从美国回来必定来电话约我见面请吃饭,永远是穿得山青水绿、一身名牌,连皮带也必是意大利品牌。人也是白白净净、一头黑发,看起来只有50多岁样子。我不禁想起50多年之前他的光景:身上穿的他父亲西装改的上衣,质地不错是呢绒,因为永远是这件上衣所以全是油渍污斑,靸拉着一双不合脚的旧皮鞋,一副邋遢相。这也难怪:他父亲曾是国民政府县长,早已被关入了大牢,一大家子兄弟姐妹全靠他母亲一个人。他母亲还没有工作,真不知道他们这一大家子是怎样活过来的,后来岸年说就靠卖家里东西。
当中学生最大的好处是发了学生证,有了进图书馆的资格。我告诉父亲一件我十分得意的事,我在图书馆看了一本俄国书《雾海孤帆》。“书里的一个警察称一个中学生为中学生先生!”我父亲见到我的神情竟然笑了——1949年之后父亲的眼神老是很忧郁、很少笑的。
我和岸年去苏州河畔的河滨公园玩,那里有一些儿童游戏器材,我俩童心未泯玩起跷跷板来。来了一帮和我们个头差不多的孩子要我们让给他们,我们不免和他们争了几句,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只得下来,我对岸年说:“阿拉中学生,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对!阿拉不和小学生一般见识,让拨伊拉!”
那帮孩子的确是小学生,他们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这两个中学生神气活现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