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接受的都是唯物主义教育,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风水”。
第一次听到风水这个词是从慧春那儿。那时慧春已经在广东结婚生子,难得回沪,所以在弄堂里见到她,很感意外。她对我这个当年的小伙伴很热情,讲了许多心里话,除了骂她那个革命弟弟外,还告诉我之所以她爸爸和我会倒霉是第1小弄风水不好!她分配到广东之后的一大收获是知道了风水,即使碰到“文革”,她那个地方的人仍然相信风水。
上海的石库门房子大门都是朝南的,余庆坊所有的房屋都是这样,唯独1号至11号的第1小弄是前门(大门)向北、后门朝南对着只有两步宽的第四医院围墙。大概当年余庆坊的建筑师在造第1小弄时觉得大门对着太近的围墙不好,就把第1小弄整幢建筑倒了一倒。
虽然那时我已被划出革命群众之外,但头脑里革命教育之影响依旧顽固,不相信风水之说的我提出异议:第1小弄也有发达之家!7号楼上荣家因为是产业工人家庭,荣师母当里弄干部、狠得不得了。荣家大弟上清华大学,小弟上交大。他们家多少风光。就连荣家小阿妹不知何故也没去插队落户,农场去了才一年就抽上来当中学老师了。但是慧春认为这是暂时的,荣师傅不是生病了吗?7号风水也不会好的。她问我还记不记得7号楼下那个怪异之家。
1950年代7号楼下住着两个女人组成的“家庭”。一个完全是男性装束:短发、吹“飞机头”、有时穿西装戴领带有时穿中山装,在什么厂里上班;另一个是正常的妇女打扮,不工作。夏天黄昏时她们在后门口摆张小桌子放几碗小菜,男装妇女坐着喝酒抽烟,家庭妇女则替“他”夹菜,有时在“他”的杯子里抿一口酒,完全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害的特殊家庭却遭到了粗暴的干涉:居委会、派出所、男装妇女的厂里老找她们的麻烦,但她们却哭着不肯分开,后来这个怪异之家从7号消失了,后来入住的是一个在铁路上工作的胖子。
慧春说那个男装妇女也被送去劳动教养了,她犯的是“流氓罪”——那个年代同性恋者等同流氓。奇怪的是家庭妇女不算流氓,尽管她哭着吵着要和“丈夫”一同去劳教。“丈夫”走了后,“妻子”搬出了7号这个伤心地。
“讲来讲去阿拉这条弄堂的风水不好!”慧春最后说。
想想慧春的话好像有点道理:最发达家庭的家长荣师傅不久死了,还不到6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