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洛林出了天文馆,喂了条狗,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接了个电话。
一边走一边呛电话那头的人。
走到一个岔路口,发现自己又迷路了,眯着眼睛沉默了几秒钟。
无视电话那头烦人的聒噪。
抓着对方说话的空隙,喊了句:“温喻珩。”
对面停了下来。
“过来接我。”
“迷路了。”
“不能来?”
“为什么?”
“上课?”
“好吧。”
他把电话挂了,看了下定位,打了辆车。
等车的空隙打开了手机上备份的一份报告浏览。
车子从南评私高的校门口路过,司洛林看到一个不显眼的矮墙处,一个女生攀着墙头,熟练又轻松地翻了过去。
熟练工啊。
他淡淡收回收回看戏的眼神,继续盯资料。
已经过了进校的时间,郗雾不能从正门走,会被门口值日的老师抓,抓到办公室里等着班主任认领回班。
那就好看了。
所以每次迟到,她一贯翻墙进,在这方面她一贯十分自觉且体贴,能不麻烦老师就不麻烦。
接应她的是个一身香奈儿脚蹬巴黎世家的妞儿。
乔火。
郗雾死党兼发小。
她俩第一次见面是在郗文容的舞蹈室,当时大小姐被她优雅的贵妇妈咪拎着后衣领,扔进了舞蹈室的十几只“小天鹅”里。
贵妇妈咪翘起兰花指,掩着嘴笑,拿出极端庄的姿态,和郗文容谈笑风生间,就交代了乔大小姐的命运,提了提她漂亮的皮草坎肩,转身就和小姐妹约着逛街去了。
而借口脚扭伤躲在角落里的郗雾,见证了乔大小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全过程。
郗文容没办法,只能让乔火去旁边待着,不然会影响别的小朋友上课。
乔火坐在角落里,仰着脑袋,很乖巧地哭爹喊娘。
而郗雾看了背对着她的郗文容,时刻记着她还在假装脚扭伤的阶段,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个滚,滚到了乔火身边。
乔火停下哭声,低头看了一眼滚过来的肉球。
哭声停了几秒,随后又仰起脑袋、张开嘴巴,继续对着天花板:“妈妈——”
哭得稀里哗啦。
郗文容见过太多这样的小朋友了,不以为奇,等哭累了就好了,所以采取一贯冷处理的方式。
等她哭累了,靠着舞蹈室内的镜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打嗝时,郗雾递给她一颗因为在口袋里待得太久而稍稍有些融化的德芙。
乔火很嫌弃的接了,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进口的巧克力,礼貌的还礼。
郗雾吃了,觉得味道比她的德芙好,然后眼巴巴地看她:“你也带糖了吗?”
傻傻的,可憨了。
乔火很喜欢她这副样子,因为会显得自己很聪明,基于这种隐秘而邪恶的心理,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骄傲的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蛋,立刻和她掏心掏肺:“是我妈妈让我带的,说这是和其他小朋友搞好关系用的。”
郗雾嚼着大小姐给的巧克力,眼睛晶晶亮:“那你刚刚哭那么凶干嘛?”
乔火回她:“你不懂,要走个过场的,反正老师会告诉我妈我哭了多久,最重要的是要让老师觉得我哭了很久很久,只要打破上一个兴趣班的记录我就不用上课了。”
郗雾这才明白,原来大小姐刚刚不是对着天花板哭的,而是对着墙上挂的时钟哭的。
她咽下巧克力,舌头变得黑黑的,问大小姐:“那你想上什么兴趣班?”
“不知道,反正不想上课。”大小姐嚼着她给的融化的德芙黑巧,“黑巧不好吃,我明天给你带白巧克力。”
那个时候白巧克力刚上市不久,郗雾土包子没见识还没有吃过:“巧克力还有白的?”
乔火眨了眨眼睛:“当然啦,你没吃过?”
郗雾摇摇头。
乔火露出同情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神可心疼了:“好苦命的孩子。”
两人靠着墙角聊天,四小天鹅的钢琴曲声音很大,把她俩的悄悄话掩盖得很好。
乔火指了指她捂着的腿:“你脚怎么了?扭伤了?”
郗雾摇摇头:“装的。”
乔火瞬间露出找到知音的表情,一把扑过去把她抱进怀里,像抱着心爱的洋娃娃似的:“原来你也不喜欢上舞蹈班!”
郗雾点点头。
乔火摇着头不住地砸吧着嘴,满眼的了然:“也是家里人逼着来上的吧?”
郗雾偏头看了眼郗文容的背影。
点了点头。
郗文容一直在“把郗雾培养成和她一样优秀的芭蕾舞首席”这件事情上,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天天都逼着郗雾练童子功,希望她笨鸟先飞。
乔火看着郗雾,觉得找到了知音,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懂的,我都懂的。”
乔火又问:“那你想学什么?”
“画画。”她不假思索。
她好诚实。
又很可爱。
长得还很漂亮。
最重要的是她们都讨厌芭蕾舞。
因此一下子就俘获了大小姐的芳心。
为了让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小美人梦想成真,乔火给她传授了自己历年来总结的气老师大全。
乔火说完最后一个字,音响里的音乐停了。
郗文容擦了擦汗,回过身来找她,视线锁定后,喊她:“雾九,过来。”
然后郗雾在乔火呆滞的目光下,捂住脚腕,回:“妈咪,雾九宝贝的脚脚还是有点疼。”
郗文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和乔火小朋友好好相处哦。”
“嗯嗯。”
她偏头戳了戳乔火嫩嫩的小脸蛋:“你叫乔火啊?我叫郗雾。”
乔火哭得更凶了。
郗雾不明所以。
在乔火有限的社会经验里,没有人告诉过她,老师会在学生里安插进自己的亲生女儿。
因为心虚,她回家没敢和自己的妈咪提退学的事情;
因为愤怒,她第二天没有信守承诺给郗雾带德芙的白巧克力;
又因为良心不安,第三天给郗雾多带了一盒她上次说好吃的进口巧克力。
郗雾从小就调皮捣蛋,没人爱和瞎拆玩具的她交朋友,所以她就天天和她那条狗玩。
而乔火从小就是性格开朗的孩子王,就喜欢收服郗雾这样的孤僻怪。
最后两人互相“伤害”,郗雾变得开朗了一些,乔火则不再人来疯了一点。
而高中生的乔火仍旧是个很吃得开的人气王,和看起来有些孤僻的郗雾相比,显得过于神经大条。
所以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人气很高的乔火会那么喜欢冷漠、厌世又傲慢的郗雾。
但作为郗雾的发小,乔火知道真正的郗雾是什么样的。
她只是过分慢热、只是喜欢把真面目给到能和她同频共振的人罢了。
她觉得她的好朋友从来没有做错什么,而在最开始,她也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好朋友会收到那样多的针对。
郗雾明明那么好。
所以说郗雾不好的人就都是傻逼。
乔火毫不犹豫就做了选择。
她此刻提着郗雾甩进来的包,开始数落她:“哇塞九妹,你不得了,你又迟到诶。”
“我都是因为见义勇为。”郗雾从她怀里接过包,朝她吐吐舌头。
乔火挽住她的胳膊:“刚杜亚轩给我发消息,说他在隔壁看到个超正点的帅哥。”
“隔壁”指的就是一墙之隔的浅岸一中。
“有照片吗?”郗雾没什么兴趣,但需要保护好朋友的兴趣。
“杜亚轩说他走得急,没拍到。”
郗雾“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对帅哥感兴趣,或者说她对好看的一切东西都感兴趣。
她不相信杜亚轩的眼光,但她要维护乔火的好心情。
凡是艺术,都讲一个求同存异,所以对学艺术的人来说,尤其是她一个学美术的,而且还走纯艺术画家这条路的,更加知己难求。
审美完全一致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审美相似却有可能做到,只是仍旧难遇。
随着年龄增长,她越发讨厌和无法同频共振的人进行交际。
因为对于她来说,这种交际效率底下,也无法互相提供高涨的情绪价值,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而对于她来说,这些人无关身份背景、年龄性别、血缘亲疏,通通都是陌生人。
而在她的世界观里,只有四种人:郗文容、朋友、陌生人和讨厌的人。
乔火绝对算朋友,因为能和郗雾这种疯子脾性的聊得上话。
乔火有的时候也会数落她,说她这种艺术家脾气的,能和她交朋友的大概只有三种人:老好人、审美一致的人、高维生物。
乔火属于第二个,所以咯,她们相处很好。
老好人郗雾遇的也多,因为可以性格互补,所以相处融洽,但大多话不投机半句多,只能做个过场朋友。
至于高维生物……
郗雾笑了,要真遇到这种人,她估计只能暗恋。
她和乔火有幸一个学校,但没有幸一个班级。
所以在去往各自班级前,郗雾觉得有必要和她摊牌一件事。
她把乔火拉到一个不用的空教室。
“怎么了?九妹。”
“乔妹……我要转学了。”
乔火愣了一瞬,没有反应过来,高领毛衣衬着她漂亮的鹅蛋脸,一团乱糟糟的自然卷下,是一张形似芭比的精致脸蛋。
见她没说话,郗雾低着头,又接着说:“我妈卖了房子,要带我搬到他家去住,他家在洛朗,据说是做酒店生意的大老板,我妈愿意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个。”
乔火很多事情都不瞒着郗雾,郗雾的很多事情也都不瞒着乔火,所以乔火知道郗文容和蒋益暮的事情。
乔火没说话,面色复杂地看着靠墙站着的郗雾,听她继续说。
她似乎不是在和乔火解释,而是在借着和她解释说服自己:“其实我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荒废芭蕾,她一直想重新站上舞台,只是她看着我不断长大,心里也慢慢知道,她这个年纪,没点其他路子,已经不能站上舞台了,只是她从没放弃过,十几年如一日地每日练习。”
“郗雾……”乔火动了动嘴巴,想要打断她。
但郗雾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说着:“那个男人愿意支持她,为她扫清一切后顾之忧,就连我去了洛朗后会就读的学校,他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是私立高中——世音高中,你应该听说过吧?是比南评私高还厉害还难考的学校,据说他们国际部的升学率,全国第一。”
“据说托了好多关系才把我塞进去的。”郗雾苦笑一声,“但是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爱我妈,而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温柔贤淑、做芭蕾舞首席的夫人,他们有钱人,需要这层好看的脸面,而我妈呢?”
郗雾嗤笑了一声:“她什么都知道,甚至特意在蒋益暮面前收拾起了她的真面目,装得温柔贤淑。”
“我今天在饭桌上那样顶撞我妈,换平时她早就拿扫帚抽我了,可她今天却只是故作严厉假装无奈地大声呵斥我。”
“所以你……”乔火吸了口气,偏头去看她,“觉得你妈伪善?”
郗雾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摇摇头,她环着胳膊,脚蹭着地:“没,我只是觉得假绅士和伪淑女的关系——只有利益组成的关系,我妈不会真正开心。可是偏偏只有这样,她才能够重新站在舞台上。年轻时的冲动已经在她这个年纪沉降下来了,我不知道她后不后悔曾经为了我爸做那些牺牲,但她这次确实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犹豫不决的是我,我不想让她不开心,可我也希望她继续去追求梦想,而我更知道,我没那个资格去劝她,我比谁都没资格。”
“至于我吃不下那顿饭,甩脸子走人,一是真的厌恶那些虚伪的派头所以就是不想如他们意,二是讨厌我妈还把我当三岁小孩哄骗感到憋屈,三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当时再怎么无礼,也不会妨碍他们的关系,因为蒋益暮看中的是我妈的温柔贤淑,即使是我妈装出来的,而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他需要拿下的附属客户,甚至拿不拿得下根本无关紧要,只要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就行了。”
乔火愣了愣,随后涂着唇膏的嘴巴动了动,脸色不好看,沉了口气:“那……你知不知道转学意味着什么?”
“知道。”
她盯着郗雾,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对郗雾又一次错失机会的恼怒,以至于乔火有些破罐子破摔,她问:“郗雾,你知不知道保送名额快下来了?”
“知道。”郗雾点了点头。
乔火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更加恼怒:“那你知不知道去巴黎美院唯一的那个名额,现在他妈的你已经到手了!”
“乔妹。”她错开乔火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天边。
“现在它是你的了。”郗雾平静的说。
“谁要你让!”乔火一把拎起郗雾的毛衣领子,郗雾抬眼看她,对方芭比娃娃一样漂亮的脸上,此刻眼眶是湿的。
“把眼泪擦擦。”郗雾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纸巾,递给她,“反正也很多人不服。”
“不服老娘就揍到他们服!他妈的!”
郗雾挑了挑眉,笑了声:“好好一个富家千金,别老说他妈的他妈的,到时候又被你爸骂。”
郗雾轻轻笑了声,带着些自嘲:“乔妹,我才是那个野孩子、女混混、刺头、混子,你不是,乔火,你是大家闺秀、是千金小姐。”
“放屁!”乔火听不下去了,眼泪满眶,“一群煞笔伪君子!你是我的宝贝,我看他们再敢多说一句?!”
乔火以前从不说脏话,因为家庭教育不允许。
后来她学着说了。
是因为郗雾被人嘲笑是女混混,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郗雾负责撕烂那些人的嘴,乔火就负责在旁边骂人。
然后那群人就说乔火被她带坏了。
幸而乔火她爸妈开明,又从小看着她们长大知道郗雾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干涉女儿的正常交友。
她没告诉乔火,那个唯一的去往巴黎美院的保送名额,是谁的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是她的。
因为她和校方最开始签订的协议里明确写了,高中三年内,她都需要代表学校参加wonder国际大奖赛的小组赛,以及各类美术方面的省赛,名次不重要,拿到荣誉为校争光,就够了。
而她第一次参加,他们组就是小组赛第一名,甚至破例拿到了巴黎美院的一个保送名额,名额给到的是小组,所以小组里任何一位,只要年满十八就可以去。
但美院真正想要的是谁,其实谁都知道,只是碍于大赛的规章制度不能指名道姓直接要人罢了。
所以,商人的精明就在于此。
乔火憋着泪,不让流:“一定得转?”
“除非你能阻止我妈和蒋益暮结婚。”
“我……!”
“然后我就会恨你,接着恨我自己。”
“你!”乔火皱着眉瞪她,又放弃似的恹恹,“你明明都清楚,那干嘛还和你准继父对着干?不怕他日后给你穿小鞋?”
郗雾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一起往自己教室的方向走:“理智上分析通透了,可是理智控制不了多巴胺,所以心情不爽就是不爽,不是理智能控制的。”
乔火懂了,但她又有新的疑问:“既然你都要转学了,干嘛还来学校?”
反正这事搁她身上,她肯定不来学校,早提前给自己放寒假了。
郗雾走到教室的后门口,看向一个女生的后脑勺,拍了拍口袋里被换了来电铃声的手机。
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因为还欠了个仇没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双更,521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