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令的住所离茶坊不远,出了花园后门,再走上十几分钟就能到家。
原是离开听夏池的范围两人就该往相反的方向走,可她已经走进了翠竹小径,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消失。
她停住脚步回头,月光浅浅,路灯薄弱,青黑竹影落他肩头,干净的白衬衫恍然就有了水墨画的意境。
晚风吹开他额前的刘海,那眉眼清隽,眸光纯净,微微上翘的唇角透露他此时的愉悦。
“怎么了?钟小姐。”
不知道怎么,钟令总觉得这是他有意为之,所以稍稍扬起下巴,做了副质问姿态。
“你是想跟着我回家吗?”
和长风亭中不一样,她褪去公司领导人的端秀优雅,只剩年轻女孩儿的娇俏可爱。
眼前人笑意更深了些,轻声回答:“得跟着钟小姐,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并未往深处想,语气仍是娇俏:“怎么?你还会迷路?”
他不否认,还说:“乱花渐欲迷人眼。”
钟令抱着手肘,做足了千金大小姐的姿态继续质问:“仲秋时节,哪儿来的花?”
他向前一步,与她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钟令抱着手臂一动不动,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檀舟停在她一步之外的距离,认真回答:“眼前。”
连上她的提问,哪儿来的花?眼前的她,就是那朵迷人眼的花。
没人不喜欢夸赞,她能感觉到自己心情愉悦,连唇角也在悄悄上扬。
可她今天没化妆,从马场出来甚至有点儿灰头土脸,这时候说她美得像花,多少有点儿奉承。
她绷住唇角,斥他油腔滑调。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走在前面,等他越过自己,又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出了垂花门看见路口往左拐,顺着水道往下走就能看见大门。我没那么好心,只会带你走一次,以后你得自己记住回家的路。”
听她认认真真说完,前面的人笑得很轻:“记住了,多谢钟小姐。”
出了垂花门,就算是离开了花园。
钟令埋头走路,没太注意等在门后的人。
直到那只Birkin撞上她手臂她才猛然回神。
“杨阿姨?”
杨婉之,晏明逸的母亲。
她紧紧抓住钟令的手不放,颇是亲热地喊她:“依依,好久不见你。”
檀舟停在前头不远处,两人视线相触,她冲他说:“你先回去吧。”
檀舟微微颔首,算是同她告别。
该走的人走了,杨婉之也能拉着钟令说起正事来。
“依依,阿姨知道是明逸对不起你,这么些天,阿姨想跟你道歉也找不到机会。”
“是阿姨教导无方,让依依受了委屈。依依别生阿姨的气,好吗?”
钟令抽回手,笑得很淡:“阿姨和晏明逸长时间分离,忙的时候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又谈什么教不教导?这都是晏明逸自己的选择,和阿姨关系不大,您也无需向我道歉。”
杨婉之愣了一瞬,又赶紧顺着她的话说:“是,是,这些年,阿姨的确在明逸那里说不上什么话,可他终究是我儿子,他的秉性,阿姨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他本想亲自回国向你道歉,只可惜常规赛在即实在是抽不开身。阿姨看你们在一起这么几年,心里已经把依依看作是一家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依依向来明理,纵然是明逸有错在先,依依为何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
“解释什么?”
“难不成,晏明逸还有不得不和罗幼菱在一起的理由?”
听着钟令语气不好,杨婉之明显是有点慌了,她又上前拉着钟令的手,急着解释说:“是那罗幼菱一直缠着明逸的,阿姨知道以后已经让明逸和她划清界线了,依依,你再给明逸一次机会好不好?”
“是吗?”
钟令再一次抽回手,语气极为冷淡:“我怎么从罗幼菱口中得知晏明逸极为宠她?还说晏明逸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拿我当长期饭票呢。”
“这不可能!”杨婉之一口否认:“明逸绝不会这么想,当初若薇病重,明逸可是放弃了重要比赛回来陪你的,任谁见了都是情深意重,怎么能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依依,你别听那罗幼菱胡说,她一个上赶着的小三,能是什么好女孩儿?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她那是故意挑拨你和明逸的关系,居心不良!”
自打生日过后,汪经理就时常同她说,晏明逸的妈妈每天都来茶坊,有时候点壶茶枯坐半日,连话都不说一句,看上去有些可怜。
这么些天不见,她还以为杨婉之真能说什么好话,结果还是在为晏明逸开脱。
罗幼菱费尽心思也要和晏明逸在一起,也不知如今这场面,是不是她想要的?
钟令早就对晏明逸死了心,哪怕是杨婉之说破了嘴皮子,她也不可能再和晏明逸有任何联系。
她向后退了一步,平静道:“杨阿姨,既然和您见了面,我也想把话说清楚。”
“好。”杨婉之顺着她说:“阿姨听你说。”
钟令看向夜色,神情平淡。
她缓声说:“其实罗幼菱说的没错,晏明逸对我,的确没多少感情,我对他,也没有您想象中那么难以割舍。”
“他长时间在国外比赛,往后很可能在国外定居,而我的家,我的事业都在这里,我不可能离开。”
“我和他长时间分隔两地,注定是要分开,虽说如今这场面是不太好看,但也算是有了结果。他有自由,我也轻松。”
“当初外公的确是给他提供了些机会,但也是他努力打拼才有如今的成绩,我钟家从不做挟恩图报之事,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他也无需再向我道歉。”
“这么些年,我钟家没有对不起晏明逸的地方,只是缘分尽了,往后便各走各的路。”
“他如今在赛场上风头正盛,只要他专心于比赛,依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实在无需将精力放在我身上。”
杨婉之见缝插针想要解释,钟令一口气连着,她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您看到刚才离开的那个人了吗?”
杨婉之缓缓回头,夜色里已经没有檀舟的身影,但她依稀记得那张脸,很是英俊。
钟令轻笑:“那是我男朋友,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他虽然不如晏明逸大名鼎鼎,但他可以每天陪着我,哄我开心,陪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无条件支持我的决定,不让我生气,更不让我受一点儿委屈。”
“他能做的,都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晏明逸都不能给。”
杨婉之双唇翕动,想说什么又被钟令打断。
“杨阿姨,时间不早了,您一个人不安全,我让张叔送您回去吧。”
说着她便要拿手机打电话,杨婉之想要阻止,可她刚才接收的信息太多,一时还不能理清思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纵是不甘,钟令已经给她下了逐客令,眼下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她淡淡看了钟令一眼,笑得勉强:“不麻烦了,你晏叔叔在外头等我呢。”
“那就好。”
杨婉之缓缓转身,那步伐看上去略有几分沉重。
钟令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杨婉之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她才迈步离开。
别墅区为了不造成光污染,尽量使用地灯代替照明,缺点是藏在灌木丛里的地灯容易坏。
最近物业部门正在检修,看这样子是还没修到这花园后门。
从垂花门到路口连着坏了两个,钟令有心记着,并未注意路口拐角还站着个人。
一抬眸,桂花树阴影里,穿白衬衫的男人结结实实吓了她一跳。
“你......你怎么没走?”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刚才和杨婉之站立的位置,垂花门到这里并不远,如果他有心,刚才的话他一定是听见了。
脸上猛地一热,心里也有几分窘迫,她追问他:“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光线不足,檀舟朝她走得近了些,他一本正经回答:“怕钟小姐遇到麻烦。”
本来心里有几分恼,可他这回答太过真诚,她实在是不好多说什么。
她稍稍别开眼问他:“刚才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她没去看檀舟的表情,但这声音听起来极为平静,像说天气好坏那般平常。
夜渐深,风渐凉,身旁人声音又响:“钟小姐帮了我的忙,拿我搪塞一下别人,不是什么大事。”
知道是搪塞,还算是清醒。
听他说完,钟令才稍稍转眼去看他。
光影加深他的轮廓,他的脸被柔和光晕拢着,半明半暗。
那双幽灼的眸如静水流深,风过,不起一丝波澜。
他这般淡定,倒显得她小题大做了。
她略有不悦,闷声质问他:“人已经被搪塞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是想向我邀功请赏吗?”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想送钟小姐回家。”
“你......”
本想一口回绝,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疑问。
“你为什么想送我回家?”
“怕钟小姐再遇到难缠的人。”
钟令仔细打量着眼前人,那干净的眼神,的确真诚。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缓缓转身往前几步,身后又响起来他的脚步声。
晚风柔柔,送来馥郁月桂香萦绕两人之间,身后的脚步声又轻又浅,每一步都踏在钟令心上。
她唇边有笑意,杏眼弯弯。
这人话说得直,心思倒是玲珑婉转,且在心里记他一次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舟恋爱脑日记10
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你们都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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