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在安达卢西亚田间小路的灰尘中,一只鼹鼠的尸体十分缓慢地向前移动着,那样庄重,犹如在安达卢西亚复活节期间,那些受难和悲伤的雕像被架起来走过条条大街一样。当我把它翻转过来时,下面行进着一列闪着金光的食尸甲虫。在之前三周的冬日里,我在一条同样的田间小路上,在比利牛斯山脉,以同样的方式像我们刚才一样蹲下来,看着雪花飘落,雪片非常微小,呈颗粒状,落在地上和明亮的沙粒没有什么区别,可是融化时却留下了一片片固有的水迹,暗暗的污渍和雨滴留下的完全不一样,面积大了许多,更不规则,如此缓慢地渗入尘土中。童年时,我像现在蹲着一样高的时候,在第一缕晨曦里和祖父走在同样的奥地利田间小路上,光着脚,既接近地面,又距离尘土里那些零零星星的凹坑像太空一样遥远,那是夏季雨滴砸出的小坑,那是我第一个、反复又使之重现的图像。
终于在你那疲倦作用的比喻中,不仅有事物那一个个被缩小的尺度,而且还有人的准则!但是为什么唯独你是那个疲倦者,独自一人?
在我看来,我最高程度的疲倦向来同样是我们的疲倦。在喀斯特地区的杜特夫勒,那些老年男子深夜站在酒馆柜台旁,我曾经和他们处于敌对状态:即使我对另一个人一无所知,可是疲倦却会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的历史。——那两个人,头发湿漉漉地向后梳着,脸庞瘦削,指甲开裂,穿着干净的衬衫,他们是农业工人。这些工人从早到晚都在荒野里当牛做马,要步行好远的路来这里的城市酒吧,和所有其他站在那儿的人不同;就像那儿那个人,他独自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在这里很陌生,从利纳雷斯被当地公司派到这里的路虎汽车厂做装配工作,也远离他的家庭;就像那个老男人,他每天站在外面橄榄林地边上,脚边有只小狗,胳膊肘撑在树杈上,在那里哀悼他死去的老婆。——对这个理想的疲倦者来说,“想象变得”没有幻境,完全是另外一种,与《圣经》或者《奥德赛》里那些睡眠者不同,他们有幻境:告诉他什么是存在。——现在的我,尽管并不疲倦但还是要大胆叙述那些疲倦最后一个阶段我的想象。在这个阶段,你看到的就是那个疲倦的上帝,疲倦而无力,可是在他的疲倦中——比任何一个疲倦的人类都更加疲倦——无所不在,带着一种眼神,它恐怕真的具有一种力量,因为它所看见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的世界事件中,都会使它变得自信和宽容。
这一个个阶段足够了!干脆就谈一谈在混乱中浮现在你眼前的疲倦吧,它是怎样出现的。
谢谢!这样的混乱符合现在的我和我的问题。——也就是说:品达罗斯式的颂歌赞颂的是一位疲倦者,而不是一个胜利者!我疲倦地想象着那个圣灵降临节团体怎样接待圣灵,无一例外。疲倦的灵感与其说要做什么,倒不如说可以不做什么。疲倦:天使,他触摸着正在做梦的国王的手指,而其他国王在继续着他们无梦的睡眠。健康的疲倦——它本身就是恢复。某种疲倦者就是另一个俄耳甫斯,那些野性十足的动物聚集在他周围,最终会一同疲倦。疲倦赋予那些分散的个体以节奏。菲利普·马洛——又一个私人侦探——在解决他的案件时,无眠的夜晚越是接二连三,他就越精神,越敏锐。疲倦的奥德赛赢得了娜乌西卡的爱情。疲倦会使你感觉到你从未有过的年轻。疲倦远远胜于自愧不如的我。一切都会在疲倦的宁静中变得令人惊奇——那卷纸多么令人惊奇,那个从容得令人惊奇的男人将它夹在胳膊下,穿过那条寂静得令人惊奇的塞万提斯路!疲倦的完美化身:从前,在复活节之夜里,庆祝耶稣复活时,村里那些老年男子在教堂里趴在那个坟墓前,一条红色的锦缎披肩替代了蓝色的工作服,脖子后面的皮肤由于一生的辛勤劳累而被阳光晒黑皴裂,裂纹和地上的一模一样;行将死亡的祖母以她那寂静的疲倦让一家人都平静了下来,甚至连她那个暴躁成性的丈夫也不例外;在利纳雷斯所有的夜晚,我观看着那许许多多被一起带到酒吧里的小孩子变得疲倦:没有了贪婪,手也不抓来抓去了,就是强打精神玩一玩。——谈起这一切,也有必要说一说,即使在疲倦这样的深层图像中,区别依旧存在吗?
说得好,说得妙:不可否认,你的问题具有某些直观性(即使保留着神秘主义者那种典型吞吞吐吐的直观性)。可是这样的疲倦又是怎样创造的?人为的念念不忘?进行洲际飞行?急行军?一件赫拉克勒斯的工作?试验性地参与死亡?你对自己的乌托邦有什么设想吗?用药片形式让全民保持清醒的领路者?或者采用药粉,添加到那个没有疲倦者之国中家家户户的饮用水里?
我不知道什么良方,而且对自己也没有。我只知道:这样的疲倦是不能计划的;也不可能事先成为目标。但我也知道,它们从来不是无缘无故地出现,而始终是在艰辛过后,在过渡中,在一次次克制中。——那么就让我们现在站起来离开吧,走出去,走到街上,走到人群中,要去看看,也许在这个间隔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共同的疲倦在向我们招手,看看它今天会向我们叙述什么。
但是属于真正的疲倦,同样像属于真正的问题一样,是站起来,而不是坐着吗?就像那个年老的弯腰驼背的女人在花园里说道:“唉,我们还是坐着吧!”因为她又一次被她那已经头发花白、但永不停息的儿子所驱赶。
是的,我们坐着,但不在这里,在荒无人烟中,在桉树的沙沙声中,孤零零的,而是在条条大道旁,在观看中,也许近前还有一台自动点唱机。
整个西班牙都没有一台自动点唱机。
在利纳雷斯这里有一台,非常特别。
叙述吧。
不,下一次吧,在试论点唱机的时候。
也许吧。
可在我们上街去之前,现在又出现了最后一个疲倦的图像!
好的。这同时也是我最后一个人类图像:在其最后的时刻,在宇宙的疲倦中取得了和解。
补遗:
那些挂在热带稀树草原的小鸟笼子不是为那里的山雕投放的诱饵。一个保持距离坐在这样一个四方形场地旁边的男人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将它们提到田野里,放在瓦砾堆上,为了这样四周能够听到歌唱;还有橄榄枝,插到笼子旁边的地里,不是要把鹰从空中引过来,而是招引黄雀来歌唱。
补遗二:
或者黄雀的确因为鹰蹦到高处——人们想要换换口味来看看它俯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