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西天的云彩,现在特别漂亮,赶紧的,如果你和我在同一片天空下。收到这条手机信息的桃子还没有离开办公室,她来到了窗前,往西天眺望,她看到的是灰蒙蒙的一片,根本就没有云彩,整个城市也灰蒙蒙的。这个城市像在燃烧,那灰蒙蒙的东西是这个城市燃烧的烟雾。
发消息给她的人是远在异地的一个大学同学。她没有给那位拥有一片好心情的同学回短信息。在同一片天空下也有不同的景致,就像此时每一个人的心情一样,有好有坏。桃子的心情不佳,她怕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到那位同学,桃子从来不喜欢把坏心情带给别人,坏心情是一种病毒,它是会传染的。
因为持续的高温天气,这个城市的用电已经超负荷了,政府已经开始在这个城市进行分片停电了,也许是因为桃子居住的那片街区今天晚上停电,她下班后也没有离开办公室,但桃子自己心里清楚,她不是因为停电,而是近来宋正文往废纸篓里扔的那些纸团。
她又来到了宋正文的废纸篓旁,她捡起了那几个纸团。
桃子把那几个纸团放在了办公桌上,她在打开它们前心想,这样做好不好呢?是不是心理阴暗的一种表现?自己看宋正文的纸团就像在窥视宋正文的心灵。她坐在了那里,那双美目看着那几个纸团发呆,如果宋正文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态?或者说宋正文已经变态了?
桃子的心情陷入了一种危机之中,她在阅该宋正文写在白纸上的字时,同样地感觉到了宋正文内心的危机,他一定在承受着一种严峻的考验,宋正文写的东西不单单是信手涂鸦那么简单,他一定有事,而且,他内心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宋正文不但内心有了危机,而且他的工作也陷入了一种危机之中。
今天下午,老总把他找去谈话了,老总的话非常严厉,很快就在公司上下传开了,说如果宋正文再完不成工作指标,老总就要让他另谋高就了。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对她桃子也相当不利。
她产生过想帮助宋正文的念头,但她一想到那天夜里在苏茜黄酒吧里宋正文的目光,她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她不想卷入宋正文的漩涡里去,宋正文现在绝对是一个有问题的男人,一个有问题的男人一不小心就会给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带来麻烦,桃子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可她的确不想看着宋正文如此下去,她内心充满了矛盾。
桃子也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她的手终于伸向了那些纸团,她一张一张地把它们展开,每一张纸上写着的都是同样的字。像是一段文字被同时抄了好几遍,桃子在阅该这些文字时,仿佛进入了宋正文隐秘的阴暗的内心世界。
这段文字是这样的: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心中的魔鬼在支使着我,要我将你凌迟处死,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我站在黑暗之中,黑暗的潮水在将我淹没,我面临着灭顶之灾,全因了我心中的那个魔鬼。是的,我要和你好好谈谈,可谈什么呢?谈那个黄昏伸向花朵的毒手?谈那个无辜的孩子溺水般在人世间挣扎?谈一个人的成长和那个噩梦有关?我心中的魔鬼呀,你在我心中住了多久了,是不是我一生下来你就伴随着我?我无法挣脱你的控制……不,不,你才是魔鬼,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降生?你的降生对我就是一个诅咒,你夺去了我的爱,夺去了我的一切,我要你死,要你进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我不会怜悯你,你是邪恶的幽灵,你的啼哭打破了我内心的平静,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求求你,你放过我吧,等我的灵魂和肉体一起灰飞烟灭后你再降生,好吗?你放过我吧,放过我!
桃子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这些文字就像咒语一样让桃子陷入了一种黑暗之中,她甚至可以看到宋正文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摸索着,他的喊叫声嘶力竭,桃子无法想象宋正文在黑洞中扭曲的脸是如何的夸张,也许宋正文在呼喊的过程中把自己的利爪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他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揉碎……
桃子急促地呼吸着,她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胸膛,它要把桃子的心取出来,揉碎……桃子不敢往下想了。
她慌乱地把那些被她摊开的纸又揉成了团,一个一个地扔回到宋正文的废纸篓里,做完这事,桃子喝了口水,她的心镇静了一下。她这才站起身,拎上自己的包,准备离开办公室。
她把自己的包拎在手中时,她又想起了宋正文那个大得夸张的黑皮包,它好像每天都鼓鼓的,她不知道那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也许就装着一个魔鬼。
桃子把办公室的灯关了,走出门,关上了门,离开了这个地方。
朱雀儿一连几天都魂不守舍,这天晚上,出租车司机小吴又来了,他又点名要朱雀儿给她洗头。
朱雀儿坐在沙发上发呆,她好像没有听见小吴的话。
老板娘知道朱雀儿有心事,她问了朱雀儿好多次,朱雀儿愣是什么也不说。
老板娘笑着对小吴说,吴师傅,朱雀儿今天身体不好,让翠翠给你洗吧。
小吴看了看对他爱理不理的朱雀儿,心里有点生气,他说,妈的,生病就生病了嘛,说一声不就得了,摆出一副死样子给谁看呀?
朱雀儿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要是往日,小吴敢这样骂她,她早跳起来了。
朱雀儿的冷漠让小吴拿她也没有办法了。
小吴于是对老板娘说,老板娘,你来帮我洗吧。
老板娘笑了笑说,让翠翠帮你洗吧,她的手艺也不错的。
小吴说,老板娘,还是你来洗吧,翠翠的手重,抓得我头皮痛。
翠翠说,老板娘,还是你帮他洗吧,我手重了他要骂我的。
老板娘无奈,只好亲自出马,给小吴洗起头来了。
老板娘边给他洗头边问他,吴师傅,近来又碰到什么事没有?
小吴说,我现在不开夜班车了,你说能碰到什么事?
老板娘说,哦,不开夜班车了,那也不见你常来呀?
小吴说,常来那还了得。我不要养家糊口了。
老板娘说,像你这样心里老惦念着家的人还真不多。
小吴自豪地说,那当然!
这时,朱雀儿吐出了一个字,屁!
翠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吴没理朱雀儿,他说,老板娘,你猜我今天下午见到谁了。
老板娘十分好奇,谁?
小吴说,我见到阿三了。
老板娘说,你在哪里见到那个混蛋了?
小吴说,在火车站,我在那里拉客,看他和几个人走进了候车大厅。
老板娘说,你没看错吧?
小吴说,我这眼神怎么会看错人呢?就是他,他那熊样,剥了皮我也认识他!
老板娘说,我们都以为他失踪了呢,那吴肥婆养这么一个儿子也是白养了,对了,吴肥婆好些天没来摆摊了,不知她怎么样了。
小吴说,谁知道呀!
朱雀儿听到这里,站了起来,径直朝门外走去。
老板娘问他,朱雀儿,你干吗去呀?
朱雀儿理都没理她就出了门。朱雀儿站在街上,一阵热风吹过来,朱雀儿觉得脸被灼痛了,她看到一张纸被那阵风扬起来又放下来,那张纸片像舞倦了的蝴蝶,尝试着展翅高飞,却再也没有力气,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着路人的践踏。风停了,朱雀儿觉得自己就像那纸片一样,那么的不值一提,吴肥婆的不再出现,是她心灵沉重的负担,她突然想去吴肥婆的家里看看。
朱雀儿在街上走了一段,就折进了那条小巷。那条小巷人来人往,朱雀儿想,这么热的天,这些人在外面走来走去是为了什么?有一点很肯定,他们不是为了去找吴肥婆。
朱雀儿知道吴肥婆就在这片老居民区里。这片老居民区有两层的老楼房,还有一些平房,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房子,显得很乱。朱雀儿不知道吴肥婆具体住在哪里。她来到了李老二拉面店的门口,她想,说不定李老二知道吴肥婆的具体住址,她进入了李老二的拉面店。
拉面店里坐满了人,现在是吃饭的时间。
李老二见到朱雀儿,他的眼睛一亮,朱雀儿,你好久没来吃拉面了呀,今天要来一碗吧?
朱雀儿说,李老二,我都吃过饭了。
李老二调笑道,吃过饭了来干吗呀,是不是想我了呀?
这时,李老二的老婆走近李老二,伸出了一只手,在李老二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下。李老二哎哟了一声,五官挤成一团。
朱雀儿被逗乐了,她对李老二的老婆说,嫂子,我就让李老二跟我走,他也没那个胆呀!
李老二老婆的脸上出现了尴尬的笑容,他要跟你走,我一点意见都没有,问题是,谁要他呀,长得歪瓜裂枣,还是个穷光蛋!
朱雀儿又笑了笑说,我想问问吴肥婆住在哪里。
李老二说,就是菜市场卖菜的那个吴肥婆吗?
李老二的老婆说,不是她是谁呀,就是在我们这里吃面老不给钱的阿三的娘。
朱雀儿说,对,对,没错,就是她。
李老二说,好像就住在这里面,可具体在哪间房,我不太清楚。
李老二转过头去问老婆,当家的,你知不知道?
李老二的老婆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这时,有一个吃面的男人抬起头对朱雀儿说,朱雀儿,我知道,我要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朱雀儿说,你想要什么好处?
那男人嘿嘿地笑了笑,免费给我洗一次头,然后——
朱雀儿啐了他一口,洗你娘的头!
那男人挨了朱雀儿的骂没有发火,反而告诉了她吴肥婆的住址。
朱雀儿心里说,这男人真贱,但她口里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
朱雀儿继续往巷子里走,巷子里的灯暗得鬼火一样,要不是巷子里有行人走来走去,朱雀儿还真不敢在这里行走。朱雀儿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栋破旧的老二层楼的小楼房前,这就是吴肥婆的家。
这栋破败的小楼楼上楼下都没有灯火,而且紧闭门扉,有点阴森森的味道。朱雀儿站在吴肥婆的家门口,觉得身上的汗水在不停地流着。朱雀儿想,吴肥婆可能不在家,要是在家的话,一定不会那么早睡觉的,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
朱雀儿叫了声,吴肥婆——
没有人回答朱雀儿。
朱雀儿又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吴肥婆——
还是没人回答她。
朱雀儿灰心了,她正想走,突然从吴肥婆小楼旁边的一个门脸里走出一个人,那也是一个老太婆,她问朱雀儿,你找吴肥婆?
朱雀儿说,是的。
那老太婆说,她不在,前两天,她从医院回来对我说过她要走了,我问她要去哪里,她没有告诉我,反正她走了,现在不在家。
朱雀儿问她,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那老太婆说,不清楚。
说完,老太婆进了门,把门关上了。
朱雀儿心里空落落的,这吴肥婆会到哪里去呢?
朱雀儿在往回走时,总觉得身后有一个人在跟着她,而且在她身后躲躲藏藏。她不敢回头看,一直走了出去。来到李老二拉面店时,她走了进去。这时李老二拉面店里客人少了些。朱雀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李老二问她,朱雀儿,找到吴肥婆了吗?
朱雀儿摇了摇头,没有。
李老二脸上出现了一种诡秘的笑容,我猜你就找不到的。
朱雀儿不解,为什么?
李老二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朱雀儿的目光一直往外面瞟,她弄不清楚过往的行人中,哪一个是在她身后躲躲藏藏的人。
李老二问她,朱雀儿,你为什么要找吴肥婆?
朱雀儿说,没什么,给我来二两拉面吧。
李老二说,你不是吃过晚饭了吗?
朱雀儿说,可我现在饿了。
李老二老婆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啰唆什么,快去下面呀!
李老二就去下面了,看来李老二的确是个怕老婆的主儿。面很快就上来了,朱雀儿闻到了一股异香。她在李老二的拉面店里,从来没吃过这样香的拉面,朱雀儿闻到这股异香,她的所有味蕾都绽放了,她吃了一口,这碗拉面的味道的确不错。
朱雀儿说,李老二,你今天下的面怎么这样好吃呀,是不是加了些什么特殊的材料?
李老二笑了笑,还不是和从前的一样。
李老二的老婆诡异地看了朱雀儿一眼。
朱雀儿吃面的过程中,总是感觉身边站了一个人,可她每次扭过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还觉得身旁有一股子凉气,像是从一块冰里散发出来的凉气,朱雀儿以为是拉面店里的那个老电风扇吹出来的凉风,事实上,那电风扇吹出来的是一股股的热风。
朱雀儿很快地吃完了面,她把碗里的拉面和牛肉捞光吃掉后,剩下半碗油花花的汤,这时,她突然发现那半碗油花花的汤上面浮着一绺头发,那一绺头发竟然和一小块头皮连在一起。
她大叫了一声,李老二,你过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用筷子把那一绺头发夹起来,让它呈现在灯光下,那一小绺头发竟然是花白的。
李老二走过来,他对朱雀儿说,你叫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朱雀儿把用筷子夹着的那绺花白头发放在了李老二的眼前,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李老二很吃惊的样子,朱雀儿,什么也没有呀!
这时,李老二的老婆也走了过来,她也说,朱雀儿,你有病了吧,什么也没有呀!
可朱雀儿分明看见了自己夹着的那一绺花白的头发。她大声说,你们看,这是什么?看清楚呀!
李老二说,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呀!
李老二的老婆也说,是什么也没有呀!
朱雀儿显得很激动,她的声音都变调了,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
她用筷子夹着头发走到一个吃面的客人面前问他,你看见了吗?那个客人抬起头,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看见。
朱雀儿不死心,这怎么可能呢?她又来到另外一个客人面前,你看见了吗?那个客人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呀,你这个人怎么了?
朱雀儿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把筷子放回了桌面上,胸脯起伏着。她的脸涨得通红。
李老二问她,朱雀儿,你看见什么了?
朱雀儿说,头发。
李老二眨了眨双眼,可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呀,哪来的什么头发呢?朱雀儿,你一定眼花了。
朱雀儿喃喃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分明看见了一绺头发,还连着头皮呢,你们怎么就看不见呢?难道你们的眼睛被什么东西蒙蔽住了?
朱雀儿突然听到一声阴森的笑声,那笑声雾一样缥缈,可拉面店里的人谁也没笑,朱雀儿看着他们,满脸的惊惶。
李老二和拉面店里的人也看着和进来时判若两人的朱雀儿,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问题,尽管拉面店里的吊扇还在不停地嘎吱嘎吱乱响,但拉面店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凝固了。
宋雅文把房间门关上了。
她独自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夜色,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夜,在宋正文的家里,就她和哥哥宋正文两个人,她嫂子王芹和小侄儿已经回王芹的娘家去了。
宋雅文没想到,宋正文会和王芹吵架,因为她的事情。这是宋雅文唯一一次看见哥嫂吵架,以前他们有没有吵过,宋雅文不知道。吵完架后,王芹一气之下就抱着孩子连夜回了娘家。
晚饭的时候,宋雅文说出了她要参加工作的事情,张医生已经陪她去过了那家外企,老板对她不错,也许是看在张医生和他是好朋友的分上,还给宋雅文提供了一个单身宿舍,她明天就要搬出宋正文的家,去上班了。张医生说了,这样对她有好处,她也这样认为。
当宋雅文说出了这件事情后,宋正文闷着头吃饭,他一声不吭,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王芹听完她的话就皱起了眉头,说了声,要走也不早说,也应该让我们有个准备。
宋雅文连忙说,嫂子,对不起,也就是今天才定下来的。
王芹放下了碗筷就进屋去了。
那时,小孩正在睡觉。
宋雅文觉得对不起他们,她低着头吃饭,没再说什么。
宋正文吃完饭后,放下了碗筷,他用一种怪兮兮的目光审视着宋雅文,他的眼皮抖动了一下,然后说了声,一个人在外面住,要小心,这个世界不太平,楼下原来住着的唐娜就被人杀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阴沉沉的,脸部的肌肉还颤抖了一下。
宋雅文听了宋正文的话,本能地紧张起来,但她强迫自己放松着。宋雅文对宋正文说,哥,谢谢你的关心,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宋正文没再说什么就站起了身,进卧室去了。
宋雅文就开始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做起家务来了。做完家务,她还要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明天就要到新的地方去了。
宋雅文没想到,就在她洗碗的时候,宋正文和王芹就在卧室里大吵起来了。她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就出了厨房的门,他来到了哥嫂的卧室门口,发现门是关着的。他们吵得很大声,她不知道她们在吵什么,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宋雅文听着他们的吵闹声和孩子的啼哭,心里也很着急,她不是着急宋正文和王芹会怎么样,而是担心孩子在他们的吵架中受到惊吓。
宋雅文对着房里说,哥、嫂子,你们别吵了。
她说完后,房里的吵架声停了下来,只剩下孩子的哭声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王芹抱着孩子,眼窝里积满了泪水,她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口的宋雅文,说了声,你们宋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说完,就冲到家门前,打开门,扬长而去。
宋雅文追了出去,她说,嫂子,你别走——
王芹看都没看宋雅文一眼,就抱着孩子进了电梯。
宋雅文回到了屋里,她冲进了卧室,看见哥哥宋正文坐在床沿上,双手抱着头,十分痛苦的样子。宋雅文说,哥,你怎么了?快去把嫂子追回来呀!
宋正文叹了一口气说,随她去吧!
宋雅文说,哥,都是我不好,把嫂子气跑了。
宋正文站了起来,他说,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说着,宋正文就把宋雅文推出了卧室,然后关上了门,并且反锁上了。
宋雅文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宋雅文站了一会儿,又进厨房去了。她收拾好厨房,才来到自己住的房间,关上了门,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城市的夜色,想着一些问题。
宋雅文不知道夜幕下的城市里,有多少对夫妻在吵架,有多少人在街上彷徨,有多少家庭面临着解体,有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有多少人在流血,在恐惧……宋雅文气喘起来,她对自己说,雅文,放松,放松,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宋雅文的眼前幻化出张医生慈善的脸,他脸上的微笑是那么的安详,她仿佛也听到了张医生富有磁感的柔和的声音,像催眠一样的声音。
宋雅文也不知道自己在窗边坐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充分的放松后,才站起来,拉起了窗帘,把城市的夜色阻隔在了房间以外。宋雅文从床底下找出了自己的那个红色的皮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宋雅文在收拾东西的过程中,听到了一声猫叫,那声猫叫像玻璃一样划过宋雅文的心底。她警觉地抬起头,竖起了耳朵,她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继续收拾东西。
收拾完东西,宋雅文有点累了。她要去洗个澡,然后睡觉,她不希望明天第一天去上班就无精打采,给人留下一个不良的印象。宋雅文换上了睡衣,出了房门。宋雅文要经过哥嫂的卧室门口,到达客厅另一边的那个卫生间里去冲澡。
宋雅文在经过宋正文卧室时,听到了哭声。
那不是婴孩的哭声,而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准确地说,那就是宋雅文的哥哥宋正文的哭声。
宋雅文许久许久没有听到宋正文的哭声了。
记得在她童年的时候,她在一些深夜,经常听到隔壁小房间里传来凄凉的哭声,她是被那凄凉而又悲惨的哭声吵醒的。她很害怕,童年的宋雅文在深夜听到哥哥宋正文的哭声时,会睁大着惊恐的眼睛,往母亲的怀里钻。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哭,哥哥的哭声就是一片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经常问哥哥为什么要哭,宋正文永远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
有时,宋正文会怪声怪气地问她,你怕死吗?
那时的宋雅文还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现在,哥哥宋正文的哭声又重现了。宋雅文有点不知所措。宋正文这个成年男人的哭声比他小时候的哭声更加的凄凉和悲伤,宋雅文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宋正文哭声中表达出的疼痛。宋雅文不敢去敲他的门,她不敢去问自己的哥哥,他为什么要如此痛哭。
宋雅文突然不想洗澡了,她战战兢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轻轻地关上了门,并且反锁上门。然后,宋雅文捂着自己的胸口,躲在了床上。
这时,宋雅文又听见了一声猫叫,窗帘好像不动了,窗帘后面会不会藏着一只猫?像扑在孩子身上那样的白猫?
宋雅文不敢过去掀开窗帘,证实自己的想象。
宋雅文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扭曲的脸,那张脸上的双眼闪动着邪恶的光芒,那张脸面对着一个可爱的女婴,那个女婴浑然不知自己的危险,还天真地朝那张脸笑。
宋雅文失声叫了出来,不,不,不是哥哥!不是!
宋雅文赶紧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可宋雅文无法确定,在这个夜晚,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多少年来,宋雅文一直认为,危险就在身边,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宋雅文今夜不敢关灯睡觉了。宋雅文在被回忆煎熬着。她不光会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还会想起其他的事情来。她记得很清楚,在她小时候,孩子刚刚满月不久的表姐抱着孩子来他们家作客。吃饭时,表姐把孩子哄睡了。在吃饭的过程中,大家有说有笑的,只有哥哥没有说话,他一直沉默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哥哥很快就吃完了饭,他走进了孩子睡觉的房间里。宋雅文看哥哥这样,就产生了好奇心。她悄悄地趁大人们说话没有注意她,就进了哥哥进去的房间。她看到的那一幕让她永生难忘,她一直不相信,那是他哥哥。她看到哥哥的脸扭曲着,眼睛里透出邪恶的色泽,他嘴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可以看出来他内心的愤怒和焦虑,他对着沉睡的孩子伸出了双手,他要掐死表姐的孩子!就在这时,宋雅文大叫起来。孩子也被宋雅文的大叫吓哭了。大人们走了进来,他们看着宋正文若无其事地抱起了孩子,宋雅文呆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见一个被抛弃荒野的孩子,那个孩子赤身裸体地躺在杂草从中,有一只野狗过来闻了闻他的气息,然后惊惶而去,还有一条毒蛇从他的身上游过,穿入草丛中不见了踪影。远处还有不明的火光在扇动着一种情绪。那个孩子看到了一个老妇人,老妇人的泪水落在了孩子的肤肌上。老妇人抱起了孩子,在旷野中不停地走着,她穿过了一片森林,来到了一片花从中,孩子闻到了鲜花的芬芳,可不一会儿,鲜花全枯萎了,他看着那个老妇人消失在天的尽头,连头也不回。孩子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苦海之中,他在苦海中沉浮。天黑暗下来,苦海起了浪。一个浪头打过来,把孩子打进了深深的一个黑洞,寒冷的黑洞。孩子的哭声是无声的,没有任何人听得见,孩子大哭着在黑洞里下降,这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降落到安全的地面……他一手托住了孩子,孩子的哭声让他心碎,他说,你为什么要降生到这个人世?你为什么要来承受苦难?我又为什么要托起你?还不如让你沉入黑暗,远离这丑恶的人世!
他又说,不,你不是一个孩子,你是一个魔鬼,你把罪带来了,你把爱消灭了,你为什么要让我托起你来?你为什么要来到我的面前?你是我一生的痛苦,我要终结你,让你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去……宋正文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满脸泪水,而且嗓子很疼痛。
他呆呆地坐了起来。他的目光迷离而血红。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只白猫,那只白猫叫了一声后就消失了。宋正文浑身颤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仿佛看到一个女人坐在那里,摆弄着一双红色的小童鞋,她仿佛在向他召唤,正文,来呀,来看我给我们的宝宝买的一双小红皮鞋,我想我们的宝宝穿上它会多么的漂亮。
宋正文惊恐地说,我不要,不要,不要让他降生!
他喃喃地说着,然后打开了卧室的门。
宋正文缓缓地来到了妹妹宋雅文的房间门口,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他伸出了手。他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他们都是魔鬼,他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不是,他们是天使,他们不应该来到这个污浊的世界受苦,他们应该回到天堂里去!宋正文大口地呼吸着,他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他已经进入了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