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内处处飘散着诡异的气息,花海蜿蜒至与天际交接的地方,越是深入花与荆棘的涨势便越高。
外层的玫瑰虽在渐渐恢复,但自灰黑烧焦的藤蔓中长出的新芽含苞待放,花海中的三人只能小心地越过这片区域向更深处走去。
连阙收回眺向花海的视线,转身走出杂物间。
他将房间逐一排查,除了这间杂物间就只剩下文森瑞的房间、管家的房间以及昨日他曾“打扫”的B3房间。
但是——
连阙的视线落向B3房间,原本挂在门上的钥匙已然不知所踪。
正沉吟之际,B6房间的门也刚巧打开,菲姐的视线与连阙交汇间皱眉问道:“还是没找到?”
连阙点了点头:“昨天晚上,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菲姐正欲说话,就被一声惊恐而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打断——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只见阳光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漫山的花海之上泛起了一片大雾,刚刚的惨叫声正是自那片大雾中传来。
连阙的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什么般凝向窗外。
眼前却只剩一片白雾茫茫。
他忙快步向楼梯走去,菲姐却叫住了他:“等一下。”
连阙闻言停下脚步,在她开口前问道:
“你见过这样的雾么?”
“那场变异之后……”菲姐低垂下头:“有些地方出现了奇怪的雾,这些雾通常会跟其他怪物一同出现,其他变异体负责猎杀,雾干扰视野和辅助进攻……最后一同将猎物吞噬。还有另一种说法,在十九狱中它们会与高级道具一同出现,隔离出独立的空间。一旦无人收复道具……雾就会吞噬整个副本。”
“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这里,这些雾和其他变异体一样,变成了有生命的怪物。”
她终于抬起头,晦暗不明的视线望进连阙的眼底。
“他们叫它……血雾。”
……
连阙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这片雾会被叫做血雾。
当他站在玫瑰园边打量着这片泾渭分明、只笼罩在玫瑰园上方的浓雾时,一阵刺鼻的血腥气刹时间扑面而来。
眼前的茫茫白雾,竟似鲜红的墨入水,整片大雾自内部被一点点染成了血红。
灰暗的天空之下,是带着浓郁压迫感的血雾——
“其他的变异体负责猎杀,雾干扰视野……最后一同将猎物吞噬。”
吞噬。
雾要如何吞噬一个人,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如今已然找到了答案。
就在这时,文森瑞暴怒着从公馆中快步走出,他的目光愤怒地自血雾转向连阙,恼火地伸出手要将他抓回。
这让连阙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文森瑞的指尖落上肩膀的前一秒,他快步踏入了这片血雾。
无边的血红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天空也是一片血色茫茫。
身后不见了那间熟悉的公馆,就连前一刻还在一步之遥的文森瑞也不见了踪影。
这片被血雾笼罩的空间从原本的空间割裂,成为了一个完全密闭的新空间。
四周浸在雾中的藤蔓沉寂无声,与无边的血色一同延伸至更远的地方,在那里依稀传来似心跳的诡异声响。
这些变异藤蔓并不是与雾气相生的同伴,不过这也恰好证明浓雾之后存在着更为棘手的东西,这个东西显然与文森瑞并非盟友。
微小的红色颗粒充斥着整个空间,细看之下却发现这些颗粒已远比雾的颗粒要大,每一颗都似有生命的个体般流动、有一层灰色的薄膜包裹着其内的暗红。
不知是不是因为连阙身上并没有吸引它们的东西,随着他的走动,这些物质如被拨开般一颗颗向四周四散开,充斥着血腥气的空间却还是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这种地方极容易让人产生方向的错乱感,连阙放弃了视线的判断,顺着奇怪的声音而去。
越是靠近声源,他便越能感觉到空气间细微的震颤,如同有千万丝线连接着这些悬浮于空气中的暗红物质,随着心脏搏动带起周遭空气的波动。
连阙不敢耽搁,快步向雾深处走去。
……
在这片血雾中心,隐匿了身形的男人无声注视着雾中的一切。
他窥见深入花海的三人无意间触发了召唤卡牌,却未曾料到在没有足够的兑换积分而选择挑战模式后,召唤卡牌发布的任务竟是要三人在三分钟内只能存活一人。一旦三分钟计时结束,如血雾中存活人数大于一,系统将开启召唤卡牌保护机制并启动歼灭模式,自动清理挑战失败者。
隐藏在卡牌中的地狱使者还未察觉他的存在,只要找准时机,在倒数结束地狱使者离开卡牌的瞬间,他有把握破坏卡牌救出三人。
但他同样知道有时候,人心是最难揣测的东西。
在一声声倒数的压迫中,红唇女人的室友还是对若紫出了手。
若紫迈开僵硬的脚步,没跑出几步她便被藤蔓一绊结结实实地摔倒,紧紧护在怀中的玫瑰也散落了满地。
身后的浓雾被利刃划出一道寒光,再次向着她的方向直刺而来。
锋刃的匕首并未来得及刺向她,手持匕首的人便被身后的人拉住。
“你疯了,在副本里杀人会变成红名,即使到了安全区也不会再受到规则保护。”
红唇女人的话音未落,同伴那把原本刺向若紫的匕首竟蓦地在手中翻转,径直刺入她的腹部。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她错愕地看向同伴,这样突然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同伴却抽出刀再次干脆利落地刺入。
生机随着血液从她的伤口处流出,自锋刃边滴落的瞬间,如同水入细沙一般竟被周围的雾气吸收。
起初只是雾中的一小块,却渐渐在她们身边晕染出一片暗红。
明明没有风,这些红色的雾却如同有生命一般在三人身边流动着,那些还没被染色的雾正蜂拥着向她们涌来。
“卡牌是单人绑定。”同伴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们之中只能留下一个人。”
血液顷刻间浸染了整片浓雾,时间也在此刻进入了最后的倒数。
时间只剩十秒。
她说罢便将匕首拔出,挥向身后的若紫。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若紫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底,努力了几次也依旧颤抖着站不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染了血的匕首刺向自己。
就在若紫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然停搏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打在那人持匕首的手腕处,竟将蓄足了全力的一刀硬生生弹开,匕首也因脱力被甩到了一边。
那人痛得捂住手腕,犹豫间看向手腕的印记,却似想到了什么更为可怕的事情而止不住地颤抖。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细密的蛛丝已然缠上她的身体将她拖离了若紫身边,重重甩在地上。
红唇女人竟割破了手腕的印记,黑色的雾气自印记中涌出,她的身体也在肉眼可见的发生变化。
她双目的漆黑渐渐吞噬了眼白,眼尾处生长出几只稍小却同样漆黑的复眼,就连原本鲜红的嘴唇也变成了昆虫的口器。
她的身体随着异变出现了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甚至脖颈处也残存着一处足以致命的刀伤。
血腥气随着浓雾被扩散到每一个角落,原本被雾气压制的藤蔓也渐渐有了苏醒的前兆,在血雾之中如同即将冲破封印的可怖鬼影。
蛛丝将她曾经的同伴牢牢缠缚,如蛛腿一般的尖刺高悬而起,对准了同伴的胸膛。
时间只剩最后三秒。
“杀了我你也会变成红名!”同伴的眸中难掩惧色,却依旧笃定地说道:“你不能杀我。”
就在她语罢的下一秒,蜘蛛的尖刺已然贯穿了她的胸膛。
她徒然睁大了双眼仰身倒在地上,在争食着血液的雾气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随着同伴的死去,红唇女人周身的异变渐退,却似脱力一般跌跪在地上。
若紫面色惨白而慌乱地抓起地上散落的花,雾中回荡起如被老式收音机过滤后的诡谲嗓音——
“警告!用户挑战失败、用户挑战失败——”
她将玫瑰护在怀中,正欲顺着记忆向公馆的方向跑时,却瞥见角落荆棘边一颗熟悉的糖。
若紫下意识摸向口袋,那颗她以为遗落了的糖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地狱使者绑定终止,召唤卡牌保护机制已开启,启动模式:歼灭。”
黑洞之中的人蓦地睁开了双眼,目光越过满眼的血色正落向她们的方向。这道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若紫瞬间苍白了面色,脚下也如有千斤重迈不开步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抬起手……
“走。”
苍劲挺拔的身影破空而来挡在了她的身前,在肩上轻拍后一触即离的手如在瞬间切断了桎梏的锁链。若紫猛然回过神来,眼前的人正是她几次在连阙身边见过,却不知是谁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如今在这里只是累赘,片刻不敢迟疑地向后跑去。
预想的攻击却并未落向若紫,地狱使者的攻击目标自最初就是将躲在暗处的人引出,在他的指引下,沉寂的血雾如有生命一般在那人的身侧汇聚,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将猎物团团围住。
地狱使者打量着眼前同样一袭黑衣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让若紫咬牙忍着脚腕的疼穿过扭曲的花丛,但她的视线却还是撞到了不远处的红唇女人,失去了力气的人坐在藤蔓边,此刻也正侧过头淡淡地注视着她。
若紫低下头,咬着牙从她身旁跑过。
……
连阙拨开望不见边际的藤蔓向雾深处走去,一路中原本沉寂的藤蔓竟似在渐渐苏醒,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机械音就在这时突兀地回荡在血雾之中,连阙戒备地循声望去,竟撞见若紫以肩撑扶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来,正是还未完全脱离异化的红唇女人。
“怎么会有两个地狱使者……”红唇女人目光涣散的低喃声飘散在空气间:“没有人绑定卡牌,我们就算离开血雾也跑不掉的……”
“你怎么也进来了?!这里很危险……”若紫未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连阙,她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惊恐地回头:“那、那个人他……”
“知道了。”连阙目光一沉,在已然开始躁动的藤蔓中微微侧身让出位置:“你们先走。”
他说罢便加快脚步,在动乱的藤蔓中逆行而去。
血雾中心。
饱食过血液的雾质颗粒在空中渐渐凝结,它们与茫然飘散的雾不同,如有意识一般汇聚后竟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猛兽般的巨口,向着黑洞外的男人扑去。
男人翻身跃起,在血盆巨口压下之前灵活避开。然而就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那里竟如蝗虫过境一般,血雾蚕食过稀疏的藤蔓,甚至土地都被腐蚀掉了一块黑红的坑洞。
在血雾笼罩中的藤蔓失去了与文森瑞的牵绊,动作变得迟缓而呆滞,也更多的遵循着植物的本能。
附近的藤蔓如同被踩到尾巴一般颤栗而愤怒,却不知该如何宣泄,不远处藤蔓凝结的球状处却仍在毫无察觉地分食着什么。
连阙没有细看,漫天的血雾已然揭示了答案。
他的视线落在狂暴的血雾之上,与这一路上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颗粒不同,这些血雾似经过了进化,每一颗都足有昆虫大小,聚在一起便如蝗虫过境。
它们有意识地聚集,扑空后便再次向着目标逃窜的方向追去。
血雾中心是一片扭曲的黑洞,在这片黑洞中静立的人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游戏。
这人隐在暗处的神情肆意,似乎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但在他身后的黑洞中,连阙却瞥见了一张隐隐闪烁着金光的卡牌。
连阙想起红唇女人的话,心下便有了猜测。
只是。
两个地狱使者?
那个人同黑洞中的地狱使者一样身着一袭黑衣,但他真的会是卡牌中地狱使者的一道剪影么。
如果是,他为什么会在进入十九狱前被其他地狱使者追捕,又为什么会接近自己。
连阙打量着那人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似有意将血雾向远离自己的方向上引走的举动,出声提醒道:“那些藤蔓……”
连阙的话未说完,那人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一跃而起时,便落在了一簇刚刚苏醒的藤蔓上。
下一刻,他的脚步离开血雾便扑向那处,将他刚刚落脚点的藤蔓吞噬干净。血雾因此而耽搁了进攻的速度,吃痛的藤蔓更是因为愤怒而咆哮着向那团血雾挥去。
这样的招数连阙刚用过,但略一点拨那人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也着实让连阙赞叹。
黑洞中的人却也因此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他摆了摆手,血雾便拨出一小片向连阙追去。
被分出的血雾不多,但连阙已经见识过这东西的腐蚀性,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跃上一侧缠绕在一起的荆棘,用刚刚教给那个人的办法遛起了身后的血雾。血雾追逐着二人,被血雾侵蚀的藤蔓亦在狂啸着试图缠住入侵者,但当藤蔓缠上血雾,可想而知带来的自然是再次的腐蚀与吞噬。
但这依旧耽搁了血雾的时间,连阙翻身自一片张牙舞爪的藤蔓中钻过,这才得以片刻的喘息。
隐藏在黑洞中的地狱使者沉眸划破掌心,弹指之间一串血珠裹挟着劲风没入血雾凝结的巨兽。
那团庞大的血雾竟随之散成无数球状雾团,蜂拥着再次扑向刚落稳脚的两人。
他的速度不及那人,方才又被消耗了大量体力,此刻连阙竟再次觉得头脑昏沉,但这些球状雾数量太多,它们自四面八方涌来,连阙几番躲避后便被逼得再无退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手自他身侧环过,在血雾聚拢的瞬间带着他纵身一跃而起。
蜂拥而至的血雾在他们脚下炸开,那人却带着连阙在一侧藤蔓堆上稳稳落脚。
似察觉到了连阙的异常,他一边闪避着这些黏人的血雾,一边伺机寻找着突破口。
但是这样下去也并不是办法。
他们如今就算能躲开血雾,也需要找到应对的办法,否则一味的躲避只会慢慢消耗体力,最终被不知疲倦的血雾吞噬。
连阙的目光扫过身侧人的肩膀,因为刚刚将自己护在怀中,此刻他的肩膀被血雾留下了一道渗血的伤口。
血雾并未给他们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相撞的血雾团在冲散又重聚后再次自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
没有任何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他们只身想要冲破这样的困局显然是无法完成的事情。
随着血雾不断逼近,两人被一同逼退至藤蔓边的巨石侧。被封住了所有的退路,他们无法再像前几次一般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那人便将连阙推到身后,只身挡住了狂啸而来的血雾。
“小心!”
连阙的话音未落,漫天的血雾便如一道道利刃滑落,放肆撕咬着身前那人的皮肤。
他的身体未如藤蔓一般被严重腐蚀,就在这些血雾触及他的刹那,他的身上突然迸发出极强的电流,附着在他身上的血雾伴着强电流的滋啦声响与细微而古怪的金属摩擦音一片片自他身侧脱落。
那些原本向他俯冲而来的雾团也似因此有所忌惮,一时间竟保持着警惕的姿态未再发动攻击。
尽管一切就在转瞬之间,他的身上还是留下了血雾划出的道道伤口。
连阙不知这是什么能力,但从刚刚这人与血雾的交手中并未使用这样的能力便可以看出,这种能力似乎需要身体的接触才能触发。
周遭的血雾太多,如果每一个都需要用身体接触,那恐怕不需要多久眼前的人便会被吞噬干净。
那人却依旧如感受不到半分疼痛般挡在他身前,周身的强电流震慑一般发出噼啪的轻响。
“没用的东西。”
地狱使者似因这些血雾的临阵畏缩愤怒,原本轻慢的笑意散去,他倏地攥紧那只伤未痊愈的手心。
随着他的动作,空中每一团血雾都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被压扁后发出疯狂的颤抖。那些下意识躲闪的血雾重新聚拢,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包围圈中的两人。
连阙自刚刚开始视线便在暴动的血雾与远处的地狱使者身上扫过,又落回他们身侧的藤蔓上。他微微倾身向前,与身侧人附耳低语。
下一秒,漫天的血色便如天倾一般向两人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