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内回荡着凄厉的哀嚎,栗子头青年精神恍惚地回到房间,他关紧房间门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房间内一片漆黑,他的室友还未回来。虽然关着窗,痛苦的哀嚎声却依旧清晰无比的传入他的耳中。
他浑浑噩噩地摸索着走进浴室,撩起几捧水冲向脸颊。
浴室内的灯光昏暗,当他再次从水花中抬起头时,却猛然惊见镜子折射中身后的浴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黑暗中的一双眼睛,正无声定在他身上。
……
火舌舔上漆黑的藤蔓,透过细微的门缝将火光与热浪传入门内。
门外的怪物不会说话,却发出了似凄厉愤怒的尖啸。
男孩的目光却染上了一抹明亮:“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火焰顺着藤条燃烧将夜空也尽数点亮,这些植物即便变异也终究带着畏火的本能,从被火焰点燃后的愤怒挣扎,到渐渐收回伸进门的火藤逐渐退后。
公馆外的大火却始终未停。
一门之隔的男孩似脱力一般地靠坐回门边,他大口地喘息着,最后竟渐渐变为肆意的大笑。
“你还好吗?!”女孩快步走到门边:“能不能回……”
“回不去了。”小东打断了她的话,遗憾却怅然地低喃道:“异变已经开始了,他们说得对,已经来不及了。”
他张开掌心,借着火光打量着那些黑线上逐渐生出的细小尖刺。
“至少我现在还可以选择。”
连阙若有所觉地看向门外。
只见细微的门缝外,少年吃力地站起身,却一步步坚毅地向着那片火光走去。
燃着星微火星的纸团自狭小的门缝外被丢了进来。
连阙踩熄了火星,目光却再次望向那道走向火光的身影。
这一刻,男孩体内的藤蔓竟若有所感地在他的皮下窜动,似想阻止他这样疯狂的念头,拉扯着他的皮囊向后躲避。
这样来自植物本能的畏惧让男孩终于感到了一丝难得的畅快,他像是忽然找回了一些力气,叛逆而决然地加快脚步向着那片火光奔去。
藤蔓在火光中的哀嚎凄厉诡谲,它似乎并未料到自己会遭到这样剧烈的反抗。那些火苗开始只是一点点,却在点燃后逐渐随着摇晃的藤条蔓延开来。
那是一个少年面对命运最后的反抗。
门外的火还在烧着,门内的女孩久久地望着火光出神。
连阙俯身将踩熄的纸团捡起,正当他准备展开查看时,那些燃着火的藤蔓冲过被锁链禁锢的门缝,竟似暴怒一般向他和女孩冲来!!
尖啸伴着火光与热浪席卷而来,带起了连阙翻飞的衣角。
“小心!”
连阙忙拉着愣在原地的女孩向后,但是这一次,那些还燃着火的藤蔓大片涌入门缝,陷入暴走般冲撞向铁链的结界,竟似不惜折损自身也要将他拖入火海。
只要再退半步,他便可以退至结界的保护范围之内。
在这分秒之间,连阙却再次嗅到了某种隐匿而熟悉的气息。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极为大胆的想法,退后的脚步也随之半停在原地,目光坦然地看向咆哮而来的火藤。
热浪吹起他的衣角,冲天的火光让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如利爪一般伸向他的藤蔓似在下一秒就会将他尽数吞没!
就在这时,一道漆黑挺拔的身影划破虚空,在分秒之间如鬼魅般挡在两人身前,竟生生赤手将那些来势汹汹的藤蔓扯住!
漆黑的藤蔓被紧锁在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尖刺与火焰也在顷刻间恶意地侵蚀着他的十指。
男人的背影却依旧挺拔坚毅,这些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疼他如感受不到半分。
连阙的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直到这道身影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
他想起了。
他们的确见过,在地狱使者搜查核验的鬼门关前,立于楼阁之上的身影如今就在眼前。
那些藤条愤怒地挥舞着,却发现始终无法逃脱他的桎梏,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比那些灼人的烈焰更加可怖。
它们开始屈从于本能的畏惧,想要自他的手中挣脱。
但这双手却如同最坚固的锁链,桎梏了它们的一切退路。
他的十指微微收力,竟硬生生将那些燃着火的藤蔓彻底撕碎。
一切仅在分秒之间,他将那些脱离了主体却依旧在蠕动的细碎藤条扔在地上,抬手便带着身后的人后撤进入安全区域。
一双手却在他未防备时扣住他的肩膀,电光火石之间,掰着他向后转身。
“我见过你。”
闻言男人的身型一僵。
“在鬼门关的人是你?”连阙的话虽是询问却带着笃定。
来人却因为他的话紧绷的神经再次松懈下来,在连阙戒备的目光中,他反手扣住肩上连阙的手。
掌心之下男人的肩如最刚正坚毅的松柏,附在手背上的指尖却如钢铁一般触感坚硬而带着异物的粗粝。
连阙的视线落向触感的源头,却见他的指尖还带着火藤划过的道道伤口,火焰的灼烧更是让他的伤口轻微外翻,只看一眼便可以想到那是怎样彻骨的疼痛,异样的触感正源于此。
但从始至终,男人都没因伤口有过分毫的皱眉。
连阙的眉心微微蹙起。
就在他因此稍有迟疑时,那人却已拂去他的手身影如烟尘一般渐消在空气中。
被齐齐扯断的藤条依旧在门外发出愤怒的哀嚎,见碍事的人离开,它们再次挤进门发了疯一样地向两人抓来。
女孩畏惧地向后退了数步,连阙却依旧未退半步,他泰然地站在原地任由那火藤裹挟着热浪而来——
“小心!!”
女孩看向眼前藤蔓之下的人,像是不忍心看到连阙的结局,她下意识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然而令她恐惧的一幕却并未发生,空气间反而传来反复撞击的闷响声。
她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藤蔓带着怒意而来,却只能止步于连阙面前不足半寸的地方,门上的铁链也似因此而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声。
即便是这样,变异的黑藤也没能撼动结界半分。
连阙看着一次次离他面门仅剩分毫距离的藤蔓,惬意地挑起唇角。
“看来规则限制的不只是我们。”
他的话似乎将藤蔓彻底激怒,但这些藤蔓却只能一次次撞击着结界,徒劳而无法造成半分伤害。
“你定下了规则我们就必须遵守?”连阙在飞卷的火光中睁开双眼,目光虽然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已多了某种坚定的情绪:“可惜……我没有烧毁藤蔓,也没有触犯规则。”
他只是送了一桶油,发生了什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藤蔓上的火还未全部熄灭,映衬着它们不断敲击着结界的狂暴。
原本粗壮而带着盈盈尖刺的藤蔓此刻已被大火烧得枯败焦黑,无能拍打着结界的模样让连阙这才初下了定论。
只要不违背副本的规则,即便是具有强大力量的副本BOSS也无法进行实质性的报复。
时间已经很晚了,连阙走过女孩身边低声示意:“时间不早了,先回房间去。”
女孩像是没料到眼前这样的一幕,呆呆地站在原地。
“可是……他……”
“不是有一个规则,如果通过了十九层……就可以完成一个心愿。”连阙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中已再无少年的身影,他收回视线向楼上走去:“如果想救他,不如去试试。”
女孩惊讶地回过头,她像是怔忪了很久才明白连阙话的意思。
连阙却已经沿着木质楼梯向上走。
“先送你上去。”
女孩的眼底终于浮现起一丝光亮,她快步追上连阙,只留下身后藤蔓愤怒的嘶吼。
“我真的可以吗?”她小声低喃:“我什么都做不好,还只会拖后腿。”
在她身前的连阙良久没有说话,正当她以为连阙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身前传来很轻的声音:“没有拖后腿。”
女孩的神色带着黯然与颓丧:“真的?可是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那些变异植物不会善罢甘休的……”
连阙一步步走上楼梯,他的视线落在入夜后在诡谲的火光下显得更加可怖的巨大画像。
女孩似也察觉到了画像的诡异,局促地稍稍靠近连阙:“这幅画有什么不对?昨天也是……你一直在看它。”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幅画。”连阙收回目光,声音在不确定中压得极低:“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真、真的?”女孩紧张地搓着手臂,似乎因他的话觉得周遭的空气更冷了,牙齿打颤地说道:“我们还是先回房间吧。”
连阙闻言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他的视线瞥过女孩害怕而黯然的神色。他不擅长安慰人,在口袋中翻了翻摸出最后的两颗糖,将其中一颗丢给女孩。
女孩懵懂地接过糖,视线下意识落向他放回口袋的另一颗糖。
“最后一颗我还有用,只能给你一颗了。”
“不用的,谢谢。”女孩红着脸摆了摆手,道谢的语气还带着几分腼腆。她当然不会惦记他手中的另一颗糖,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随时带着糖。楼下藤条的拍打声已经渐歇,空气间却仍旧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
女孩攥紧了手中的糖:“我、我昨天差点害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入夜的楼梯漆黑瘆人,如果是她自己走……女孩下意识回过头看向身后那幅油画,走廊昏暗的灯光映衬得画中的男人竟似阴森地扬起了嘴角。
女孩吓得急忙收回目光,快步追上前面的人。
“选择房间是我自己的意思,这个与你无关。”连阙踏上二层的走廊,未作停留地走向女孩房间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
连阙的指尖无意识划过口袋中的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出于对尚存善意之人的举手之劳,或许是因为今天女孩的善良坚持,又或许是因为某种来源于熟悉的本能。
他来到这里后因为缺失的记忆并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但从这一刻开始,他明白至少——
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连阙在房间门外站定。
“进去吧。”
他说罢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折返,身后女孩的声音再次叫住了他——
“我叫若紫!”女孩再次叫住他带着感激地说道。
连阙离开的脚步蓦然顿住,熟悉的名字如同将尘封已久的门推开了一道缝隙,零碎而混乱的记忆在顷刻间自他脑海的最深处冲刷而过,迅捷而快速得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头痛欲裂地按住了眉心。
“怎么了?你没事吧?!”女孩不知所措地问道。
连阙在晕眩感中勉强稳住身形,再次回过头看向身后神色担忧的女孩。
女孩的面容干净纯粹,却并没有能同刚刚零碎画面重合让连阙觉得熟悉的轮廓。
“没事。”连阙定了定神示意女孩回去,自己则沿着漆黑的走廊走向通往一楼的楼梯。
再次恢复的沉寂让他重新陷入了思考,今天被藤蔓异化吞噬的两个人,小魏在临死前含糊不清的“wan”。
有没有可能是指晚上。
如果他涉足了什么公馆内的禁区,那他想表达的——
连阙走过楼梯转角,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肖像画中。
走廊仅有昏黄的灯光,原本在转角盛放的玫瑰早已尽数枯萎,在这样阴森的气息里,油画中男人的眼球如有生命一般的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连阙的脚步未停,目不斜视地经过这道如淬了毒的视线。
如果A3房间的小魏是趁着众人早餐偷偷去了主人文森瑞的房间,他发现了主人的秘密却无法逃离,只能在最后告诉他的朋友规则只是限制所有人不能在白天进入文森瑞的房间,但在晚上……
无法在晚间回到公馆的文森瑞,他的房间会有什么。
知道了不能在房间单独居住,连阙穿过一层的走廊回到房间门前。
他并没有着急回到房间,站在自己房间与文森瑞房间的走廊正中间。
他看向身后那扇紧闭的门。
在打开这扇潘多拉之门前,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那扇门背后向他展开的会是真相还是灾难。
如今十二点将近、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他要不要去这位公馆主人的房间看看?但是,今天A3两人的死又是否与相对应的B3房间空出有关。
如果因为他离开了房间,造成了B4房间人的死亡……
连阙的视线略过相对的两个房间,在抉择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过了十二点如昨天一样,每扇门都无法自内打开,那么一旦他离开房间导致B4房间的两人陷入危险,后果极有可能无法挽回。
并且……
他还有些问题想问小女孩,以及那个男人。
简单冲过澡,连阙将那把扳手重新在枕下藏好,沉吟间他忽而想起那个还未来得及看的纸团,借着昏黄的灯光将纸团展开。
“我们收到了最后的通牒,如果您在本月内依旧无法解决公馆内的问题,城市安全系统将撤销‘玫瑰公馆’的传统文化旅游资质并收回一切扶植推广政策,希望您能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遏制住对食物的渴望。
每月的最后七日为固定进食日,本月我们会将食物及时送达。也希望您遵守约定,完成孢子的培育与扩散工作。”
连阙蓦然抬起头。
他的记忆飞速闪过进入公馆后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木架上那本日历的数字之上。他们进入公馆的第一天正是七月二十五日,本月末尾的第七日,信中所提到的——
进食日。
如信中所说,每月的进食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游客,而正是为了防止怪物因饥饿吞噬游客被发现,有心之人按时送来的“食物”。
什么住满七日只要不触犯规则就可以离开,恐怕对于公馆内的怪物而言,他们都是裹腹的食物,区别只是在于哪天食用哪个。
文森瑞与那些变异植物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但连阙不明白的是,小女孩在其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时间逐渐接近十二点,夏天燥热的房间内再次攀上潮湿而阴冷的气息。
连阙侧耳去听,卫生间的管道内似乎没有了奇怪的声响。
算算时间,那个人似乎也该出现了。
连阙正这样想着,一团黑气逐渐聚拢,在时间最终走到十二点前终于凝结在房间沉暗的角落。连阙却并未将视线留给这团诡异的黑气半分,兀自说道:
“第一次你出现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那时候房间只有我一个人,不过我并不知道你的来意。第二次是在楼梯,沈逆想查看我手腕的记号。那个时候我还是对你的来意一知半解,直到第三次。”
“我一直在想你和副本之间的关联,想你在这个故事中是怎样的定位,但这反而成为了我的思维误区。”
“我们之前见过,这样再看你的种种表现……或许你和这个副本并没有关系,你要找的人……”
连阙将信纸放下,终于看向出现在房间角落的来人——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