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将车已经开了出来,就停在街上。等众人走来,忙抢上前一步,将车门打开。斯年不急着上车,先探头往里瞧了瞧,见这车里很宽敞,里头两排闪亮的皮椅,前头驾车,后头载客。斯年便携了瑕年的手,说:“我们两个是客,坐在后排,请你们坐前排吧。”
令年道:“你是大姐,当然你坐前面,而且你不是要学开车吗?”
斯年便不推辞,和慎年并肩坐在前排,令年和瑕年则携手去了后面。关上车门,这车里就像个封闭的小房子,又平稳,顷刻间,已如风驰电掣,驶上大马路了。斯年仔仔细细将各处的机括和装饰都看了,笑道:“南京街上也见过有人开汽车的,但都是敞篷的,我还想,这汽车快是快,但头顶连个盖子也没有,遇上刮风下雨,还不把人打得跟蓬头鬼似的?冬天又冷得要不得,还不如坐马车,或是轿子。你家这车子倒好,看我,头发丝都不乱一点呢。”
令年道:“这个车,上海本来也没有的,要托人从美国订。你先交车款、税款,海船运输的钱,大概到秋季,就能到南京了。”
斯年道:“那一共是多少钱呢?你替我算一算。”
令年道:“有一万块钱,准也够了。”
“钱倒是能凑得出来,”斯年眼睛望着前头,出神地想了一会,微微地一笑,“只不过呢……”
令年晓得斯年的心事。她的婆家,原本就是较为保守的,况且如今属于逊清一派,自然是更低调了,斯年要买汽车,想必家人也不会同意。她便把话题转开,叫斯年去看外头洋行挂的各式招牌。慎年呢,既然答应了是来做司机的,便只是闭上嘴开车,并不加入她们的热烈讨论。经过张家花园,将车子停下来,问要不要先进去吃了午饭,三姊妹异口同声道“不要”,慎年便被催促着,一路开到了洋行门口。这一盘桓,就是近两个钟头,将手绢、手表、胭脂、香水,乃至阳伞、丝袜,装了大大小小十七八个匣子,被四五个伙计送上汽车。慎年只在旁边看着,便觉得眼花缭乱,等车子装好,耐着性子问斯年:“逛完了吗?”
斯年将他手一拽,笑道:“还早,你急什么?”又指挥着慎年开车来到绸缎庄。这时,几个绸缎庄的伙计见有汽车停在门口,早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慎年熄了火,懒得再下车,对斯年道:“你们买衣料,应该用不着我的意见了吧?”
斯年道:“正因为买衣料,才特别需要你的意见哩。那些香水、手绢,都是闺中用的,自娱自乐罢了,衣裳却是要穿出门见人的。岂不闻女为悦己者容?要是你们都说不好,那我买回家,也只好白白放着生虫了。”
慎年道:“那你该叫姐夫来才是。”
斯年道:“你姐夫是个只知道闷头当差的老实人,什么料子贵重,什么款式时兴,他是一概都糊里糊涂的,不像你,总在外头行走,朋友都是会打扮的漂亮人物,眼光当然要比一般人高明啦。”
慎年皱眉道:“大姐,我不知道你这话是损我,还是恭维我?”
斯年笑盈盈地说:“当然是恭维你。”这时,几个伙计已经不断地在旁边请太太小姐往里走了,慎年只能下了车,跟在斯年三姊妹后头,走进绸缎庄里。
绸缎店里向来是女客为主,都各自并着头,抚摸着衣料轻声细语,倒比洋行清静些。一名伙计将慎年请到一旁落座,奉了香茗,剩下的伙计则将斯年等人众星捧月似的,请到柜台前,取出各色绸缎,五光十色地铺开。斯年道:“这个倒不急。”叫伙计先拿几匹男衣的料子来。那伙计眼尖,晓得斯年等人是贵客,摆出来的也并非寻常料子,都是流光溢彩、价拟黄金的。斯年摇头道:“也太鲜亮了,做女料倒好,我不喜欢男人穿得花枝招展的。”
瑕年对男人衣裳自然是毫无兴致,令年便也随意翻了翻,指了一匹烟灰绸的,又一匹竹月罗的,说:“姐夫穿,这两个颜色还好,别的,要么失于轻浮,要么又太老气了。”
伙计凑过来,说:“衣裳也好和人配。不知道这位先生是多大年纪,高个子,矮个子,胖些,还是瘦些?性格是偏活泼呢,还是偏内秀一点?”
斯年抿着嘴直笑,说:“人呢,脸孔是很俊的,高个子,二十多岁,性格嘛,我可不敢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冲慎年努了努嘴,道:“呶,人就在那里了,你瞧呢?”把众人都惹笑了,斯年冲慎年招了招手,说:“二少爷,劳驾你过来,在身上比一比。”
慎年只能放下茶,走过来,说:“我不用买。”
斯年道:“我知道你是习惯穿西装的,恐怕家里也没几件长衫。但是长衫有长衫的好,天气热了,在家里穿,舒展,也凉快。一来,我昨天说话不好,得罪了你,心里很不安,二来,今天劳驾你给我们做一天的司机,很是辛苦,因此一定要买块料子,算是谢礼。你看这两个颜色,是哪个好呢?”将衣料依次展开,在慎年身上比了比,又是举棋不定。听慎年说:随便哪个都好,斯年又扭过头问令年:“你看呢?”
令年只好把手里的衣料放下,眸子也不抬起来,把视线在慎年肩膀上略停了停,微笑着说:“都可以。”
斯年笑道:“咦,刚才还很多意见呢,嫌这个轻浮,那个老气,这会让你两个里头挑一件,却成应声虫了。“
那伙计在慎年脸上瞧了瞧,笑道:“别说太太们为难,我看这位公子,穿哪样都好极了。”
这时慎年被一群女人拿布料围着,早已不耐烦了。见令年将竹月罗一指,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说:“就这个蓝的吧。”
斯年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叫伙计将两匹都包起来,那件灰绸,要给长龄裁件夏长衫。男料选好了,才要看女料。这可是重头戏来了,满店的伙计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上来听令。慎年好容易脱困,退到一旁,呷了几口茶,便放了下来。这里乃是绸缎铺的二楼,在窗畔居高临下,正见街头人头涌动。这时,一辆洋车停在门口,上头先走下来一个穿织锦长袍的女人,脖子上围着纱巾,胭脂涂得脸颊雪白,嘴唇鲜红,也不避人,径直便往绸缎店而来,后头下来的是个穿黄色戎装、系皮带的男人,手将女人的腰搂着。后头又跟上来一辆洋车,车里下来两个小兵打扮的随从。其中一个随从走到于家汽车前,歪头瞧着。
慎年看得清楚,那个鬼头鬼脑的随从,不正是金波?而和杨廷襄同乘一车的女人,也并非当初在红河甸见过的玉珠。他便暗自一哂,见金波认出了于家的车子,忙将杨金奎那一对叫住,赔笑说了几句话,那女人又倚着杨廷襄的胸膛,将腰肢扭了一扭,几人陆续又上了包车。
慎年冷眼瞧着,等杨廷襄一行人都不见了,斯年和令年等人还在柜台前唧唧哝哝,他对斯年道:“我出去走走。”便离开了绸缎庄。
这仲春的时节,外头花市已经摆起来了,正是枝梢剪彩,满街蒸霞,还有挑了担子沿街叫卖各式鲜果糕饼的,有糟田螺、鱼汁面、馄饨、汤团,慎年在这些摊子间边走边看,消磨了一会时光,再回到绸缎庄楼上时,见衣料已经都包好了,跟小山似的摞在柜台上,斯年等人则坐着喝茶。
“我当你逃跑了,再不回来了呢。”斯年见慎年走进来,笑着放下了茶碗。
慎年连声道佩服,说:“在家的时候,我可不知道你们原来都是铁打的,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
斯年道:“十一点才吃的饭,哪里就饿了?我倒是渴了。”见慎年把两个包裹放在案上,一个是荷叶,里头一包极新鲜的桑葚,还有个是油纸,里头分几个小包裹,有糖炒胡桃仁,奶油五香豆,还有蟹壳黄烧饼,桂花赤豆糕。斯年诧异地笑道:“这是怎么了,买了一堆小孩吃的东西。还有甜有咸,有湿有干,”将裹桑葚的荷叶拨了拨,又道:“这个一不小心,弄得嘴唇乌紫的,谁敢吃它?”
瑕年忙抢过来,说:“我是小孩,我爱吃。”
令年一闲下来,才觉得肚子咕咕地叫,便拣了一个烧饼,用手绢接着吃。这时见慎年倒了一盏茶推到面前,她垂头默默地喝了,又吃了一堆胡桃仁,并几颗桑葚。最后几人用手绢揩了嘴,因店里的镜子已经被别的女客占据了,瑕年便叫令年替她看一看,嘴唇紫不紫,令年说:“不紫,你看我呢?”瑕年也将她端详了一会,说:“嘴巴不紫,舌头好像有一点,你再伸出来我看看。”
斯年抿着嘴笑道:“瞧,这是两个小孩呢。这个结了婚,还是一副小妹妹脾气。”
慎年没有说话,但他一直留意着令年,这会也不禁露出一点笑容。令年蓦地脸上一红,不肯伸出舌头,对瑕年道:“不要看了。”
斯年道:“出来逛这半天,简直跟打仗的一样,我累了,你们不累么?”众人都说累,当然也不能在别人做生意的店里一直坐着,便说:于氏的银行就在附近,索性去银行里参观参观,慎年若有急事,也可以先去办,完了再送她们回家。于是命人将衣料也搬上车,众人来到于家的银行。
这银行原本是一间不大的二进店面,前面待客,后头理账,这两年功夫,已经扩大到一整栋楼了,楼下设着十几个柜台,人流穿梭的,戒备也并不很森严。慎年因为常在银行里办事,大小掌柜们见他来,也没有特意来拜见,只请斯年一行人来到楼上。这签押房也是套间,外头会客,里头理账,最里头则是卧房。斯年只在会客室里就站住了,说:“虽然是自家人,但这里是办公事的地方,哪能就莽莽撞撞地走进去?”那掌柜便把茶放下,自己出去了。
斯年眼里可是将楼上楼下的情形看得仔细,轻轻松口气,说道:“我和你姐夫,原来还很忧心,你年轻,又是国外留洋回来的,在我们这种陈旧的国家,恐怕做生意很难。但我看楼下的生意,好像比当初的钱庄还兴旺呢。”
慎年道:“当初钱庄做的是官府的生意,外头柜台上当然人不会很多,现在是敞开门,谁都可以来,所以显得热闹,但利是很薄的。”
斯年道:“我想也是。”又问:“原来的店面,还是汇丰在租着的吗?”
慎年说是。不仅是汇丰在租着——而且现在的掌柜是宝菊。他的目光一暼,便落在了令年的脸上。令年则毫不察觉,还低头看着手旁一个景泰蓝珐琅台灯,灯的底座雕成老虎样式。这原本是摆在钱庄的签押房的,现挪了过来。看会客室的布置,也多是旧物。她手指将老虎摸了摸,微微地一笑。
斯年叹道:“头几年,想必都是很难的。”
慎年说:“头两年,简直是赔钱在做,今年才勉强回本。一块钱银行这种事情,原本就是噱头很大,但也是瞧热闹的多,而且这两年金融动荡,百姓宁愿把钱藏在床底下。要在百姓之间建立起信用,是需要点耐心。”
斯年道:“换成我这种急性子的人,那可是不行。你倒沉得住气。”
慎年往椅背里一靠,笑着把茶端起来,说:“我是最有耐性的,你不知道吗?”
斯年道:“这话没错。陪我们逛半天,还笑吟吟的,我敢说,长龄、康年他们没一个能做到。”
瑕年嬉笑了一声,扮个鬼脸,说:“昨天你两人可不是这样的呀。”
慎年兀自微笑。
斯年仍是挂心着生意,说:“没有官府的银子,只靠老百姓那几个铜板,可是难做呀。”
慎年说:“官银的确没有,不过……”说着,又是一笑,“官太太、姨太太们的私房钱,也很可观了。”
斯年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说:“那些当官的人,和上海几家洋人的大银行,当然都是很熟的了。女眷们既然弄了私房钱,当然不敢往熟人的银行里存,只能找这种新开的私人银行。这么说,哪家的太太私房钱多,你是很了解的啰?”
慎年摇头道:“知道是知道,这个就不便告诉你了。”
斯年端着茶杯,只是思忖。
慎年眉头一扬,笑道:“譬如你那一万块钱呢,想要存在这里,也一定是保密的。你在南京不方便,自然也可以开了单子来,我们有伙计替你采办,替你会账,再替你提货,你看方不方便?”
斯年扑哧一声笑了,不置可否,只啐他道:“糊涂东西,生意做到我头上来了!”
瑕年却兴致盎然,忙将荷包拿出来,说:“我这里有二十块钱,不知道能不能开个户头?”
慎年说:“当然可以。”便按铃叫掌柜来,替瑕年办理一个户头,那掌柜的要去办时,又顺口问令年:“三小姐要不要也办一个?”
令年说:“我也要办一个。”
掌柜因问:“那三小姐是要存多少钱?”
令年今天却忘了带荷包,她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一千块钱,但都在家里,等我改天再送来,可不可以呢?”
掌柜的哪有拒绝的道理,忙笑道:“那自然可以。”
慎年却把他拦住了,从抽屉里随手拿了一块银元,说:“别坏了规矩,这一块钱算我借她的,改天再还吧。”
掌柜收了两人的钱,出去了。斯年直笑,先说令年:“一千块钱不是小数目,存在外人的银行,倒还放心点,你敢往自己家里人手上送?改天他说,生意赔本,你这一千块钱算是入的股子,再不还你了,你怎么办?”又指着慎年:“一块钱,也要人家还?莫非你们不是嫡亲的兄妹,倒是仇人?”
慎年道:“欠的债总要还,做生意如此,做人也是如此,马虎不得。”
斯年点头,因两个姊妹都开了户头,就自己婉拒了,便解释道:“你别多心,好像我不相信你似的。一来是我要回南京的,钱放在上海,不大方便。二来,也是怕你姐夫多心,好像我背着他攒了多少家产,急着要送回娘家似的。”
慎年说:“这个我知道。”见天色晚了,便交代了掌柜几件事情,驱车回家。
汽车驶离了闹市,因时辰不早,路上行人渐稀,离于府不远处,有一段新铺的马路,很是平整,慎年便履行诺言,将司机的位置让给斯年。斯年自认是个聪明大胆的人,这一路观察慎年的动作,便自信满满,谁知扶上方向盘后,才觉得自己的四肢和这庞大的机器一样,完全不听使唤,手也僵了,嘴也笨了,车子要么只是轰隆隆响,却半天不动弹,要么就是猛地往前窜一下子,连道旁经过的洋车夫,也吓得远远躲开,不时回头来看。斯年用手绢擦把汗,喘着气道:“不行不行,丢死人了。”瑕年也在后座捂着嘴,抱怨道:“快别开了吧,我要吐了。”
斯年只好将车停下来,让瑕年在道边歇息了一会,请慎年再回去。不意被令年拉住手,说:“大姐,你和我换个位子,让我试着开一会。”
斯年骇得直摇头,“我都不行,你哪行呢,万一撞着人,还得巡警来问话呢。”
令年道:“二哥坐在旁边,不会撞人的。”因为斯年坚决不肯,瑕年又精神恹恹,懒得开口,便不由看了慎年一眼,慎年说:“这个汽车最多跑十几英里,不用怕。”果然打开车门,叫令年坐在司机位置,自己从另一头上车,坐在她旁边。
斯年坐在后排,倒比自己开车还紧张,紧紧攥着手绢,见慎年把一只手扶着令年的椅背,另一手虚虚扶着方向盘,等车子慢慢开起来,看了看令年,索性将手都拿开了。前后两排的人都沉默着,不敢说话。快天黑时,开回了于家,虽然走走停停,竟也不曾闹出什么岔子。斯年这才松口气,道:“你们两个——都是胆子比天还大,一个真敢开,一个真敢随她开。”
令年也是捏着一把汗,却也不敢分神回头,一张脸上,早已绽开了笑容,说:“我看着二哥开汽车,也好几年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呀。”
斯年道:“照这么说,你哪天也学了慎年,去做女银行家,女商人,我都不会意外了。”
令年正在得意时,便随口道:“那想必也不是难事。”
斯年“哦”一声,故意说:“你做了银行家,可把你那位姑爷怎么办呢?”
令年道:“真有那一天,还要男人做什么呢?”
斯年瞪起眼睛,笑斥道:“这可反了天了,该打,”因知道叔父早逝,于太太又不管事,慎年兄妹感情要格外亲近些,便对慎年道:“你做二哥的,就是这么教她的吗?”
慎年微笑道:“虽然我是男人,但我认为她说的也没有错。”
这时,车子已经由铁门进入了于宅,满宅的听差仆妇们,听说三小姐在开汽车,都跑出来看稀奇。斯年一见人多,又要紧张,催促令年道:“快些停下吧。”
令年不舍,说:“我再开一会。”便在前院的草坪上兜了几个圈子,又走去后院,这里浓荫遮蔽,虽然有车灯,视线也不大好,慎年这时也说不要开了,却感觉车子猛然往前一栽,轰隆响着,却不能前进了。这时下人们追上来,把廊檐的灯都打开,齐声说道:“糟了。”原来是令年把车子开进了一方新挖的小水塘里。这水塘原本是预备种荷花的,车轮陷进淤泥里,自然不会动了,满池的荷花苗也给碾得东倒西歪。
斯年等人先是吓得脸色惨白,继而见车子只是不能动弹了,倒也没别的事,这才放下心来,又往车窗外一探头,笑道:“这可怎么办,也不晓得那淤泥深不深。”
车子陷在水潭中央,尚未熄灭,下人们也不敢造次,围在旁边出主意,说:“找个力气大的,去把她们驼出来。”这时慎年已经推开车门,跳进了水塘里,见水也不过齐腰,只是淤泥很深,便绕到令年这一侧,把车门也拉开,说:“你下来吧。”
令年见他的意思,是要抱她下来,又把身子缩了回来,说:“水不深,我自己……”
慎年不等她说完,将她胳膊一扯,一手揽在腋下,一手揽住双腿,将人从车里打横抱了出来。令年只好轻轻搂住他脖子,脸颊一侧,避过那雪亮的灯光和众人的视线,靠在他胸前。不过短短一瞬,便自水塘里出来,慎年把她放在地上,见斯年姐妹也手拉手,涉水走出来了。
斯年在灯下一照,半身衣裙都被泥水浸湿了,她将裙子拎起来,跺了跺脚,说:“我这今天才买的新鞋,可算是毁了。”见令年倒是完好无损,有些难为情地站在一旁,斯年又气又笑,将慎年一瞪,笑道:“没良心的东西,怎么只管她,不管我们?我今天才知道了,毕竟你们是亲兄妹,我们都是外路人罢了。”作势用指尖将慎年指了一指,笑着往回走。
慎年心知她是玩笑话,也不辩解,见下人们都凑了过来,便叫人明天一早将车子送去修车行,然后也转身往回走,令年和他并肩,仍是很沉默,不提防忽然被慎年在手臂上一捏,她“哎哟”一声,忙将胳膊拽回来,又不禁在那里揉了揉。她自己还不明白,慎年却看得仔细,她开车时太紧张,两手将方向盘死命得攥着,因此肌肉都绷得僵硬了,他说:“晚上揉一揉就好了。不是说我在旁边,你不怕吗?”
令年一手还捂着胳膊,却摇头道:“我没有怕。”
慎年侧眸看了她一会,说:“一天都没有一句话,你现在是跟我结仇了吗?”
令年咬着嘴唇,因他俩都走得慢,不一会就落在了众人身后。她飞快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说:“长兄如父,我可不敢!”
慎年也笑了,手指在她鬓发上随意地掠了一掠,“傻,”他轻声说,“真是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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