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在此之后的行为也使人觉得他所说的是真实情况。对他母亲派来的特使,他显得殷勤备至。尽管如此,这位特使与其他人的关系并未因此而淡化。斯特瑞塞握着笔,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给纽瑟姆夫人写信的次数有所减少,但每封信的内容却比以前丰富。由于他得把一些时间花在同玛丽亚·戈斯特利小姐的交往上,所以他写信间断的次数较多。他与戈斯特利小姐打交道的方式有所不同,但就诚挚和投入的程度而言,两者不相上下。他完全可以说,他真的感到有好些事需要讲,对于他目前所处的奇特的双重关系,他有了更深的认识,并且更不在乎。他曾详细地对纽瑟姆夫人讲过他那挺有用处的朋友,但他开始一再想象查德为其母亲重新拿起那久已不用的笔给他母亲写信的样子,并且觉得查德的报道可能会更翔实。他明白查德要是在信中谈到有关他的事,那么斯特瑞塞和戈斯特利小姐必然是特别重要的角色。查德的报告与他的报告的最大差异很可能在于前者会夸大他与戈斯特利小姐的交往中的轻率因素。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坦诚地向这个年轻人讲明他和戈斯特利小姐之间的有趣关系的实质,并如实地一一罗列事实。他把这些事实称为“整个故事”,口气听起来既恳切,又令人愉快。他还觉得如果自己能够一直做到一本正经,那么他把这种关系说成是有趣的也未尝不可。他甚至还夸张地描述他第一次与这位妙不可言的女士见面时那毫不拘束的情景,并因此而沾沾自喜。他毫不隐晦地讲明他俩初次相识时的荒唐情形——几乎是在大街上建立的友谊关系。他的最大的灵感是把仗打到敌人的本土去这一想法,他还因为敌人的无知而颇感惊异。
他从来就认为这是最高级的战争艺术,因此就更有理由采取这种方式作战,尤其因为他的记忆中还没有使用这种方式作战的记录。据说每个人都认识戈斯特利小姐,为什么查德竟然不认识她?要想不认识她是很困难而且不可能的事。斯特瑞塞不禁问查德,为什么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查德却不这样认为,并要求查德提出相反的依据。他说这番话的语调颇为有效,因为查德似乎承认听到过她的大名,但不幸的是无缘结交。查德同时还强调,自己那些所谓的社会关系并不像斯特瑞塞想象的那样广泛,包括日益增多的美国同胞。查德暗示他越来越倾向于另外一种择友原则,即很少与那些生活在“聚居地”的人来往。当前他的兴趣肯定不在这里。查德认为他的兴趣很广,斯特瑞塞经观察后也得出相同的结论。他不知道这兴趣到底有多广,但愿他不要知道得太快!因为查德喜欢的东西委实太多,他感到颇不理解。查德首先喜欢的是他未来的继父,这倒是斯特瑞塞未曾料到的,因为他原先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对付查德对自己的仇恨。他未曾料到这个小伙子的实际态度竟会比他所想象的更麻烦,因为这使他不能断定查德到底有多么讨厌他,以便确定是否已经做出足够的努力。斯特瑞塞认为这是了解自己是否做得彻底的唯一办法。如果查德认为他的态度是不真诚的,仅仅是他争取时间的手段,那么毫不声张地结束所有事情就是最好的办法。
十天以来,斯特瑞塞反复和查德恳谈,告诉他所有他想知道的事,使他掌握所有的事实和数字,这样下来的结果大概就是如此。查德从来没有打断对方,插上一分钟的话,他的举止、表情和说话的方式都表明他内心沉重,甚至有点忧郁,尽管如此,他基本上还说得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没有承认他同意对方的要求,可是却提出了若干相当聪明的问题,有时令对方猝不及防地暴露出自己的无知。通过这些手段,查德表明家乡人对他潜在能力的估计并不过高,并且说明他正力图过一种光明正大的生活。他一边描述这种生活图景,一边来回走动,并在停下来时友好地握住斯特瑞塞的手臂。他反复观看它,从左边看看,又从右边看看,并带有品评意味地点一点头。他以品评的姿态抽着香烟,与他的同伴评论这一部分或那一部分。斯特瑞塞有时很需要缓一口气,于是便重复他曾经说过的话。不容忽视的是查德有他的一套,问题关键在于他到底要干什么。他那一套使得斯特瑞塞觉得再也不好问涉及鄙俗的问题,但这并不重要,因为除了他提出的问题之外,所有其他问题都已搁置不议。查德说他完全自由,这回答已经足够,而且并不滑稽的是这自由之身竟然行动困难。他那改变的状况、他那可爱的家、他那些美丽的东西、他那随意的谈吐、他对斯特瑞塞永不满足的兴趣,或者一言以蔽之,对他的奉迎,所有这些事实如果不表明他的自由,又表明了什么?他使他的客人感到,在这些优美的形式之下隐藏着他的牺牲,这也是那位客人暗自感到狼狈的主要原因。在这段时间里,斯特瑞塞一再痛切地感到有必要修改自己的计划,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把悔恨的目光投向那影响力的化身,那明确的对手。那对手曾以她的方式使他大感失望。他在纽瑟姆夫人的鼓励下,曾根据她的具体存在这一他喜欢的理论行事。他私下曾有两次明确表示,他希望她能走出来并找到他。
他还没有能使乌勒特人接受这一事实,即像这样的经历,这样放荡不羁的年轻人的生活,在某方面也还自有其道理。眼前这个例子表明,善于社交的人可以避免引起非议,但他至少得准备好一篇声明,以应付可能对他发起的尖锐指责。这指责在那边干燥而稀薄的空气中震响,其清晰的程度有如报纸专栏上那引人注目的标题,在他写信时似乎传入他耳中。“他说他没有女人!”他可以听见纽瑟姆夫人对波科克夫人这样说道。他也可以看到,在波科克夫人的身上集中了杂志读者们的反应。他也可以看到,这位年纪较轻的女士满脸认真,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并听到她那充满怀疑、并犹豫了一下才说出来的“那么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还听到那母亲明确的决定:“当然可以有种种安排,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在把信交出去后,斯特瑞塞把整个情况考虑了一遍。在想象的情景之中,他把目光集中在那女人身上。他深信波科克夫人将借此机会再次强调她的看法,即斯特瑞塞先生在本质上是一位毫无能力的人。在他还未启程之前,他就觉得她在盯着他,她脸上的表情明摆着她不相信他能寻到那女人。她充其量只有一点儿相信他具有寻找女人的本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她甚至可能认为不是他找到她母亲,而是她母亲找的他。波科克夫人以批评的眼光来看待她母亲个人做出的判断。她认为整个事件表明,是她的母亲找到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之所以拥有没有人敢于挑战的地位,总的说来应归功于纽瑟姆夫人,因为她的新颖的观点乌勒特人不会不接受。但是斯特瑞塞深知波科克夫人是如何迫不及待地想阐明她对他的计划的看法。简单说来,她的意思就是,只要让她自由行动,她不久就能找到那个女人。
在把戈斯特利小姐介绍给查德之后,他感到她怀有过多的戒心,简直有点不自然。他还感到从一开始起,他就不能从她那里搞到他需要的东西,至于说他在这个特殊时刻需要些什么,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像她常说的那样,他只能tout bêtement问她:“你喜不喜欢他?”而这并不能搞清楚或解决任何问题。他实际上一点也没有必要大量搜集有利于这个年轻人的证据,这得归功于他的感觉。他一次又一次敲她的门,使她知道有关查德的最新消息,尽管这些消息也许不十分有趣,但根本说来还算得上奇迹。他整个人彻底改变了,这个变化如此显著,以至于聪明的观察家觉得它来得太突然,难以置信。“这是一个阴谋,”他宣称,“其中包含许多隐而不现的东西。”他浮想联翩。“这是一个骗局。”他说。
他的奇想看来很合她口味。“那么到底是谁搞的骗局?”
“我认为对此负责的应是支配人的命运。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些自然力的控制下,人是无能为力的。我所有的只是可怜的自己,以及微不足道的人的本领。仰赖那些离奇玄妙的力量,是有违游戏规则的,必须用全部精力对付它,追踪它。难道你竟然不明白?”他表情怪怪的,好像是在自我表白,“一个人当然希望享受如此稀有的东西。就把它称为生命吧,”他一边思索,一边说话,“称它为令人吃惊的可怜的亲爱的老生命吧。什么东西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即它可以使所有的人惊呆,或者至少能使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它。该死!这就是一个人看到的,或者一个人能够看到的。”
他的议题从来不会使人觉得索然无味。“你写给那边的信就谈的是这些事吗?”
他冲口而出:“哦,是的!”
她又停顿了一会儿,此时他又在地毯上走了一个来回。“如果你不小心,你就会把她也弄来。”
“哦,可是我说过查德会回去的。”
“可是他愿不愿意呢?”戈斯特利小姐问道。
她说这话时的特殊语调使他停了下来并长时间地注视她。“我之所以十分耐心并想方设法使你同他见面,不正是为了使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我今天到这里来,不正是为了听听你的意见吗?你觉得他愿不愿意回去?”
“不,他不愿意,”她终于发话,“他并不自由。”
她说话的态度吸引了他。“那么你一直都知道?”
“除了我亲眼见到的外我一无所知。我感到纳闷的是,”她不耐烦地说,“你居然没有看出个门道。同他一起在那儿就已经足够了。”
“在包厢里,是不是?”他不解地问道。
“嗯,肯定能知道。”
“肯定能知道什么?”
听他这样说,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他的短视而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沮丧。她甚至因此而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以略带怜悯的口气说道:“猜呀!”
他感到了这一丝怜悯,并因此而变得面红耳赤。在他俩等对方开口那段时间,他仍产生了分歧。“你同他只待了一个小时,就了解他这么多,是不是?真是好极了。我还不至于傻到连你也不了解,或者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毫不了解的地步。他是按照他的意愿来行事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毫无争议。他最喜欢的是什么,对此我们也同样意见一致,可是我现在谈的却不是,”他合情合理地解释道,“不是他现在还在来往的那位坏女人。我谈的是目前情况下,那个可能会保持中立立场,而且十分重要的人。”
“你这是在说我!”戈斯特利小姐说道。她又迅速地阐明了她的观点:“我以为我认为,或者她们在乌勒特认为,坏女人就应该是这样。”她动了肝火。“与表面现象相反,坏女人看起来坏,实质上却可能不坏,这是我们得承认的奇迹。像这样的女人不是奇迹又是什么?”
他认真思考她的话。“因为这女人就是事实本身?”
“一个女人。这一类或那一类女人。反正二者必居其一。”
“可是最低限度你指的是好女人。”
“好女人?”她笑了起来,双臂举得老高。“我该说她是极其优秀的女人。”
“那么他为什么又要否认这一点呢?”
戈斯特利小姐想了一下。“因为她太好了,因而难以使人承认。你难道没有看出,”她继续说道,“可以通过她来认识他吗?”
斯特瑞塞显然越来越明白这一点,不过这也使他明白了其他一些事情。“可是我们不正是需要通过他来认识她吗?”
“嗯,可以的。你看见的是他的方式,如果他不太坦率,你得原谅他。在巴黎,像这样欠别人的情是为大家默认的。”
斯特瑞塞可以理解,可是这仍然有点……
“即使那女人是好女人?”
她又笑道:“是的,甚至当男人也是好男人时也是如此!在处理这一类事情时,”她解释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要谨慎一点,以免暴露过多。在这里最忌讳的是突然显示不自然的善良。”
斯特瑞塞说道:“你现在在说那些不好的人。”
“你这样区分不同的人,我挺高兴,”她说,“但是你是否因此希望我向你提出我能提出的最明智的建议?不要根据她本人的情况来认识、判断她,你根本不该这样做。你只能从查德的角度来认识、判断她。”
他至少还有勇气接受他同伴的推理方式。“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会喜欢她?”在他的想象中,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这样了,尽管他也马上看出这与他的希望完全不一致。“可是难道这就是我到此地来的目的吗?”
她只得承认这的确不是他到这儿来的目的。可是还有其他一些事情。“不要有所决定。这事牵涉的事情很多。你还没完全了解他。”
斯特瑞塞也认识到这一点,然而另一方面,他那敏锐的认识能力使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你说的对。不过要是我越了解他,我就越觉得他好,那又该怎么办?”
她也有所悟。“这完全可能。可是他不承认她的存在,并不完全出于对她的考虑。这里面有个问题,”她把它挑明,“他想使她消失。”
斯特瑞塞感到十分诧异。“使她‘消失’?”
“嗨,我的意思是其中有一场斗争,而且他隐瞒了其中的一部分。不要慌,这是避免让你将来会为之后悔的唯一办法。以后你就会明白了。他真的想甩掉她。”
斯特瑞塞此时几乎明白了这一切,并且有亲身经历的感觉。“她帮了他那么多忙,他还想这样干?”
戈斯特利小姐瞧了他一眼,然后粲然一笑。“他不像你想的那样好!”
他一直忘不了这些话,这些具有警告性质的话将来对他大有裨益。尽管他想从这些话中得到帮助,可是每次与查德见面之后,他的想法都落了空。他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力量使自己遭到挫败,难道这不是那一再出现的感觉,即查德的确如他想象的那样好?他觉得自从自己认为查德并不那样坏之后,他就只可能那样好。一连好几天,每当他与查德见面时,在这种思想的直接影响下,会感到脑子里只有这唯一的想法。我们的朋友认为,是两三件我们还未曾说到的事情造成了这样的结果。韦马希本人这次也被卷入漩涡,这个漩涡暂时地,但却完全地吞没了他。斯特瑞塞觉得自己像个正在下沉的人,撞到他有如撞到一个水下的物体。他们被卷入无底深渊,查德的所作所为造成了这无底深渊。斯特瑞塞感到他们好像在深水里迎面撞过,就像沉默的鱼一样圆睁着毫无个性的眼睛。给他俩提供机会的是韦马希。斯特瑞塞感到他的体内显然有不安的感觉,他记得小时候读书的时候,每当家里的人到学校来看表演时,就有类似的不好意思的感觉。在陌生人面前他可以表演,但在家里人面前却不行。相比之下,韦马希可以算是家里人。他仿佛听见他说:“开始表演!”然后便可以好好地听一下家里人的认真的评论。他已经开始表演了,而且在尽心尽力地表演。查德此时已经非常了解他要些什么。在他毫不隐瞒地说出一切之后,他的同游者还能指望他会大发其火么?说来说去,可怜的韦马希想说的是——“我曾经给你讲过,你将失去你那不朽的灵魂!”同样显而易见的是,斯特瑞塞也有棘手的事需要处理,而且既然他们必须寻根究底,那么他观察查德就没有什么不好,正如查德观察他也说不上不好一样。他寻根究底是出于职责,如果说他这样做比韦马希坏,那么到底坏在哪儿?因为他不需要停止抵抗和拒绝,也不需要以这种方式同敌人谈判。
在巴黎闲逛,去观看什么景物或寻访什么胜地,是不可避免而且顺理成章的事。客人们到温馨的家里拜访,在四楼的房间里作妙语连珠的长谈,直到夜深。屋子里飘着烟草的烟雾和美妙的音乐声,夹杂着若干种语言的说话声,这一切与早晨和下午的聚会在实质上并无区别。斯特瑞塞背靠着椅子,抽着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在最活跃的时候,这种聚会也一点不像吵闹的场面。这些聚会以讨论居多,有生以来,斯特瑞塞从未听到人们对如此多的论题发表如此丰富的见解。乌勒特人也发表自己的见解,但它们大都集中在三四个话题上。在乌勒特,人们把不同的见解加以比较,尽管见解不多,无疑也十分深刻,但人们说出这些看法时却显得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羞于发表自己的见解。然而迈榭比大街上的人却坚信自己的看法,而且一直勇于发表这些看法。他们似乎经常故意别出心裁,发表自己独特的见解,以避免使讨论变得和气一团,毫无滋味。乌勒特人从来不这样,尽管斯特瑞塞记得自己也曾情不自禁地这样做过,然而他当时却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他明白了,他只是想促使这些讨论朝深层次发展。
这些都只不过是一些间或产生的回忆,总的说来,要是他感到精神紧张,那必然是因为他想要和别人激烈交锋。当他问自己是否可能会同别人发生争吵时,他几乎处于希望能挑起事端的状态。要是仅仅为了缓解紧张情绪而挑起事端,那未免过于荒唐。当初有人邀请他去吃一顿饭时,他显得踌躇不决,有点拿架子,这种表现已经相当荒唐可笑,不管怎样,查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斯特瑞塞有机会去寻根究底,但他得小心谨慎地去做,或者说几天之前,他曾仔细考虑过自己在开始时那些生硬的做法。然而一旦发现自己被别人注意,他便把回忆收了起来,一如处理一件违禁的物品。纽瑟姆夫人在信中也谈到它,有时候她的话使他不禁大呼她说得太过火。他当然马上就变得面红耳赤,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事情的原因,而是因为解释的方式。他很快认识到,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很快地学会像他那样不温不火地处理问题。如果她想要事情处理得十分恰当,她就得考虑大西洋、邮政总局以及地球那过于弯曲的弧线等因素。
一天,查德在迈榭比大街请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喝茶,其中包括那个并非默默无闻的巴拉斯小姐。斯特瑞塞出来时碰见那位他在给纽瑟姆夫人的信中称之为小小艺术家的熟人,并同他一道前往。他有充分的理由把这个人称为另一半,因为根据他细致的观察,此人是查德生活中唯一的密友。这天下午,小彼尔汉姆与斯特瑞塞并不同路,但他还是慨然与他同行。不幸的是,天开始下起雨来,他们只好匆匆走进一家咖啡店避雨,并坐下来交谈,这也算得上他为人忠厚的表现。同查德一起时,他还从来没有像刚过去的一小时那样忙碌。他和巴拉斯小姐交谈了一阵,后者责怪他没有去看她。最绝的是他还想到一个好办法,使韦马希紧张的神经得以放松。韦马希同那位小姐言谈甚欢,看来他很快就懂得如何讨她欢心。斯特瑞塞看到这种情况,觉得十分有趣,便放手让他去取乐。即使不问她,那位小姐的用意也十分明显。她是想帮他应付这个极大的累赘,而且尽管那是不可能的事,她还是想给她的朋友造成那么一个印象,即她和韦马希之间可能发展某种关系,他的神圣的愤怒也因此会有所减少。那位小姐的用意不是这个,又是什么?这种关系只起着装饰作用,斯特瑞塞觉得它形成于裙子的荷叶边和羽饰之间,形成于深蓝色围垫的双座马车之中,并随着马车飞驰而去。他从来没有飞驰而去,至少没有坐在双人马车里,或者坐在穿号衣的马车夫后面。他曾同戈斯特利小姐一同乘坐出租马车,也有几次与波科克夫人一起乘坐无盖双轮马车,他还同纽瑟姆夫人同乘四座马车,有时到山里去时,则同乘平板马车。然而他朋友真正的奇遇却超越了他个人的经验。他此刻很快就向他的同伴表明,他身为总督察,刚才这奇特的经历使自己深感经验不足。
“他到底在玩什么游戏?”他随即表明,他指的不是那位在全神贯注地玩多米诺骨牌的胖绅士,他刚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他指的是一个钟头以前那位主人家。此时他坐在铺着天鹅绒的凳子上,完全不管自己过去说过的话,随心所欲地评论这位主人家,几乎到了有欠考虑的程度。“他在什么地方才会原形毕露?”
处于沉思之中的小彼尔汉姆用一种父亲般的亲切目光瞧着他。“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吗?”
斯特瑞塞笑出声来,因为他觉得这语调实在滑稽。他说道:“那又有什么相干?唯一能使我感到喜欢的是我觉得我在促使他走。”他竭力表明他只是希望能够弄明白。“这个家伙诚实吗?”
他的同伴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看来明白他的意思。“你指的是谁?”
此时双方都没有说话,像是在进行无声的交流。“他真的自由吗?”斯特瑞塞纳闷地问道,“那么他又是怎样安排他的生活的呢?”
“你说的那个家伙就是查德,对不对?”小彼尔汉姆问道。
斯特瑞塞此时抱着越来越大的希望想道:“我们应当一次解决一个问题。”可是他说的却与想的一致。“是不是有那样一个女人?我的意思是说一个真的令他生畏,而且能随心所欲地支配他的女人?”
彼尔汉姆随即答道:“你以前从未问过我这个问题,你真是太好了。”
“哦,我简直不称职。”
斯特瑞塞脱口说出这句话,小彼尔汉姆听后变得更加审慎。“像查德这样的人太少见!”他的话颇有启发意义,他又补充说道,“他的变化太大。”
“你也看出来了?”
“他的进步?哦,是的,我想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我不敢肯定,”小彼尔汉姆说,“我不喜欢他从前那个样子。”
“这样说来他真的面目一新了?”
“嗯,”小彼尔汉姆过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不敢说他天性就有这么善良,这么好。这就像你喜欢的一部旧书的新版本,在经过修订和增补之后,变得更加适合今天的情况,然而不再完全是你过去熟悉和热爱的那个东西。”他接着说,“尽管如此,无论如何,我并不认为他在玩游戏,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相信他真的想回去干一番事业。他有这个能力,而且他将因此取得更大的进步,进一步扩展他的心胸。”小彼尔汉姆继续说,“他将不会是那令人愉快的且经常翻阅的旧书。当然我这个人糟透了。假如这世界上的东西全是我喜欢的,恐怕这个世界就会变成一个荒诞的世界。我敢说我应该回家去经商,可是我宁愿死也不愿这样。我下定决心不干对我说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也十分清楚我为什么会这样,而且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为自己有力地辩护。”他最后说道,“尽管如此,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说过一句反对他回去的话,我是指对查德。我觉得这是他的最佳选择。你看得出来他并不快活。”
“我看得出来?”斯特瑞塞瞅了他一眼。“我向来以为我看见的是相反的情况——一个达到平衡并保持平衡的绝佳的范例。”
“哦,这只是表面现象。”
“嗨,你瞧,”斯特瑞塞大声说道,“这正是我想要弄清楚的。你刚才谈到你那熟悉的但已变得难以辨认的书。喂,那么谁是编者?”
小彼尔汉姆沉默地瞧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说:“他应该结婚。结了婚就好了。他也想结婚。”
“想同她结婚?”
小彼尔汉姆稍待片刻,斯特瑞塞凭感觉知道他了解情况,但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他希望能够自由。你知道,扮演这么好的角色,他不太习惯。”这位年轻人解释得清清楚楚。
斯特瑞塞踌躇了一下。“那么根据你说的,我可不可以认为他是个好人?”
他的同伴也像他一样停顿了一下,但在答话时却颇为干脆,尽管声音不高。“可以。”
“那么为什么他又感到不自由?他对我发誓说他自由,可是同时又不以任何方式证明这一点,当然话又说回来,他对我的确很好。他那样子实在和不自由没有什么两样。我刚才之所以向你提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觉得他待人接物的方式颇为奇特。他好像并未做出任何让步,他的目的是想把我留在这儿,并给我树立一个坏榜样。”
半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斯特瑞塞付了账,侍者此时正在数找补的零钱。我们的朋友把找的钱的一部分给了他,在大声表示感谢之后,侍者退去。“你给得太多了。”小彼尔汉姆友善地说。
“哦,我总是给得太多!”斯特瑞塞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他好像急于想结束对自己的思考,便继续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为什么不自由?”
仿佛认为同侍者的交流是一个信号似的,小彼尔汉姆站了起来,并侧着身从桌子和长沙发椅之间走过去。一分钟之后,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位心满意足的侍者站在打开的房门边伺候。斯特瑞塞把他同伴的动作理解为一种暗示,即一旦他们走到无人处他便可以回答自己的问题。他们在外面走了几步并转过一个街角,斯特瑞塞再次提问:“如果他人好,为什么他不自由?”
小彼尔汉姆瞧着他。“因为这是纯洁的恋情。”
这句话有效地解决了问题,并使得斯特瑞塞能暂时过上几天好日子。然而必须说明的是,由于他有摇动生命给予他的经验之酒的酒瓶的积习,因此像以往一样,他不久就尝到了从瓶底泛起来的酒渣的味道。换言之,他已经通过想象体会到小彼尔汉姆所谈的话的意思,并因此在下次与玛丽亚·戈斯特利见面时有了充分的谈话之资。由于某个新的情况,他决定很快同她见面,他感到必须把这情况告诉她,一天也不能耽误。“昨晚我告诉查德,”他立即开口说道,“我必须告诉那边的人我们动身返家的确切日期,至少得让她们知道我动身的日期。如果他不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那么我就会有失职责,我的处境也就会变得不妙。我把这些都告诉了他,你猜他怎样回答我?”这一次戈斯特利小姐说她不知道,因此他又说:“嗨,他说他有两位特殊的朋友,两位女士,是两母女。她们出去了一段时间,即将返回巴黎。他希望我能见到她俩,同她们认识并喜欢上她们。他要求我,在他有机会同她们再见一面之前,不要把我同他的事弄到非解决不可的地步。”斯特瑞塞接着又自问自答:“他是不是想用这种方法溜走?这就是我们到达此地之前他必须到南方去见的人。她们是他最好的朋友,她们也比其他任何人更关心他。同他的友谊仅次于他同她们的友谊,因此他认为他有一千种理由让我们愉快地见面。他直到现在才提起这个问题,这是因为她们何时回来还难以确定,事实上现在看来有点不大可能。然而他明确地表示,她们很想同我交朋友,因此将尽力克服一切困难。这话不知道你相信不?”
“她们渴望见到你?”戈斯特利小姐问道。
“是的,”斯特瑞塞说道,“当然啰,她们怀着纯洁的爱慕之情。”在同小彼尔汉姆交谈的次日他就去看她,他已经把这事告诉了她,而且他俩还在一起探讨这新发现的意义。她帮助他弄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这一点小彼尔汉姆并未详加说明。斯特瑞塞十分意外地获悉,查德有一位心爱的人,但他并未进一步询问有关她的情况。斯特瑞塞对此有一种难以摆脱的顾虑,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他根据自尊原则,尽量不让查德说出她的名字,并希望借此表明查德的纯洁恋情与他没有什么相干。从一开始起,他就不愿意过多地考虑查德的尊严,但这并不等于在该照顾他的尊严时丝毫不加以理会。他经常在想,他要做到何种程度才不会被查德认为是出于他一己的私利。所以他认为只要有可能,就应该尽量不表现出自己是在干预。当然同时也不剥夺他感到惊讶的权利,只不过他得在把这惊讶理出个头绪之后才能告诉别人。经过这个过程以后,他告诉戈斯特利小姐,尽管她也许会像他一样,在开始时感到十分惊讶,但只要略加思索,她就会同意他的意见,认为他所叙述的事情与真实情况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切迹象表明,查德最大的变化莫过于纯洁的恋情。他俩一直在探索解开那变化之谜的“暗码”(就像法国人常说的那样),小彼尔汉姆的直言相告尽管来得很晚,但还是管用。事实上在略微停顿之后,她告诉斯特瑞塞,她越想就越觉得它管用。但她这番话的分量并不足以使他在分手前不对她的诚意产生怀疑。难道她真的认为这恋情是洁白无瑕的吗?他再次对她提出这个问题,以便确切地知道她的看法。
可是开始时她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你说有两个?要是这爱慕之情是针对两个人的,我认为几乎可以肯定是纯洁的。”
斯特瑞塞接受这个观点,但他也有他的看法。“或许他正处于不知道更爱母亲还是更爱女儿的阶段?”
她考虑了一下,说道:“在他那个年龄,他肯定更喜欢女儿。”
“很有可能。可是我们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斯特瑞塞说道,“她也许岁数足够大。”
“足够大到做什么?”
“嗨,同查德结婚呀!你知道,这或许是她们所希望的。假如查德也希望如此,小彼尔汉姆也这样想,而且甚至我们在不得已的时候也只好迁就,只要她不阻止他归国,那么事情还可以谈得上顺利。”
每一次这样讨论问题时,斯特瑞塞都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落在一个深井里。他得等上一会儿才能听见微弱的溅水声。“如果纽瑟姆先生准备同这位年轻小姐结婚,他为什么没有办手续?为什么他没有同你谈他的婚事?这真叫我弄不懂。如果他想同她结婚,而且又与她们的关系很好,他为什么又说他‘自由’呢?”
斯特瑞塞也同样感到纳闷。“也许那女孩子不喜欢他。”
“那么他为什么又要对你谈到她们?”
斯特瑞塞的脑子里边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回答道:“也许他同她母亲的关系很好。”
“与同女儿的关系相比?”
“嗯,如果她竭力劝女儿嫁给他,还有什么能使他更喜欢这位母亲?只是,”斯特瑞塞大声说道,“为什么女儿不同意嫁给他?”
“哦,”戈斯特利小姐说,“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器重他。”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那样认为他是一位‘合格’的年轻人?我难道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表情严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极力想弄明白。“可是,”他接着又说,“他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结婚,如果成家能帮助他立业的话。结婚必定对他的事业有帮助,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他把话说到底,“她们肯定希望他发家致富。任何与他结婚的姑娘都会对他的事业感兴趣,都会鼓励他不要错失良机。如果他失去机会,至少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戈斯特利小姐改变了话题。“的确如此,你的推理完全正确!但在另一方面,这里面也包括亲爱的老乌勒特的因素。”
“哦,是的,”他沉思地说道,“这里面包括亲爱的老乌勒特的因素。”
她稍待片刻。“这位小姐可能觉得她受不了这些。她也许会觉得这样代价太高,她也可能会反复斟酌。”
在讨论这些事时,斯特瑞塞总是安静不下来,他不知不觉又转了一圈。“这都取决于她是谁,她得证明自己有能力应付亲爱的老乌勒特,而玛米恰恰就有这方面的长处。”
“玛米?”
他听出了她的语调,便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他明白这并不表明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只是短暂的极端的窘迫的表现。尽管如此,他还是大声说道:“你肯定没有忘记玛米吧?”
“没有,我没有忘记玛米,”她微笑了,“毫无疑问,玛米的优点简直说不完。玛米这女孩子我挺瞧得起!”她直率地说道。
斯特瑞塞又踱了一会儿步。“她真的可爱极了,你知道。她比这儿的所有姑娘都要漂亮得多。”
“我的想法正是基于此。”她也像她的朋友那样沉思了一会儿,“我真想指导指导她。”
显然他觉得这想法挺有意思,但最终还是表示反对:“哦,当你处于这种狂热之中时,最好别去找她!我非常需要你,你可不能离开我。”
可是她仍然坚持她的观点。“我希望她们把她送到我这儿来!”
“如果她们知道你,她们当然会这样做。”他回答道。
“她们不知道我吗?根据你所说的,我想你向她们谈起过我,是吧?”
他又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但随即又走动起来。“就像你说的那样,在我办完事之后,她们就会把她送来的。”随后他表达了他最想表达的看法,“这似乎是在此刻揭穿他的把戏。他想把我留在这里,这就是他干这一切的目的。”
戈斯特利小姐咬了咬嘴唇。“你看得十分清楚。”
“恐怕我看得没有你那么清楚。”他又继续说,“你是不是在假装糊涂?”
“嗯,什么?”她在他缄默时追问他。
“嗨,她们之间一定有很深的瓜葛,从一开始到现在,甚至在我到此地之前。”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那么她们是谁?问题竟然会这么严重。”
“也许问题并不严重,可能还挺轻松呢。不过不管怎样,说得上不同寻常,哦,”斯特瑞塞不得不承认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小彼尔汉姆把情况告诉我们之后,我觉得有些事就不必再追问下去了,比如说她们的名字。”
“哦,”她回答道,“如果你以为你可以撒手不管……”
她的笑声一瞬间使他变得忧郁起来。“我并不认为我会撒手不管。我只是想我得喘息五分钟。我敢说我充其量只能继续进行而已。”他俩对视了一下,一会儿之后他的情绪转好了。“尽管如此,我对她们的姓名还是丝毫不感兴趣。”
“对她们的国籍,是美国人、法国人、英国人,还是波兰人,也一点没有兴趣?”
“我对她们的国籍没有一丁点儿兴趣,”他微笑着说,“假如她们是波兰人,那也不错。”
“太好了。你看你的确介意。”这个转变使她变得高兴。
他有所保留地同意这句话。“假如她们是波兰人的话,我想我会介意的。”他想了一下,“也许这会叫人高兴的。”
“那么就让我们希望事情会是这样的吧。”但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进一步考虑这个问题。“如果女儿的年龄合适,那么母亲的年龄当然就不行了。我是指对纯洁的恋情而言。如果女儿的岁数是二十(她不可能更小),那么母亲至少有四十岁。因此当母亲的只有出局,因为她对他来说年龄未免太大了。”
斯特瑞塞又停了下来,想了一下,然后提出反对意见。“你这样想吗?你以为会有对他来说太老的女人吗?我有八十岁,但我还年轻得很。”他接着又说,“也许那姑娘还不到二十。也许她只有十岁,可是却十分可爱,因此查德很喜欢同她交往。也许她才五岁。也许那位母亲才二十五岁,是一位挺迷人的年轻寡妇。”
戈斯特利小姐觉得他的猜想挺有意思。“那么她是一位寡妇了?”
“我一点也不知道!”尽管这又是一句意义晦涩的话,他们彼此还是交换了一下眼光,这是他们迄今时间最长的一次对视。接着需要做的事便是解释,事实也果然如此。“我只是把我感觉到的告诉了你,我觉得他有某种原因。”
戈斯特利小姐发挥她的想象力。“也许她不是一个寡妇。”
斯特瑞塞似乎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但他仍然接受了。“这样说来,这就是这种感情(如果是针对她的话)之所以纯洁的原因。”
可是看来她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既然她是自由之身,那么她何必保持那种纯洁的关系呢?要知道她又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
他听她这样说,不禁笑了起来。“哦,我并不是说纯洁到那种程度。难道你认为只有在她不自由时,才能用纯洁这个词吗?”
“哦,那是另外一回事。”一时间他什么也没有说,她马上接着说下去,“不管怎样,我敢说你对纽瑟姆先生的小计划的看法是正确的。他一直在试你,并把你的情况告诉那些朋友。”
斯特瑞塞同时在仔细思考。“那么他的坦诚的性格到哪里去了?”
“嗯,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他在挣扎,在想法挣脱,在力求表现自己。你知道,我们应该支持他的坦诚的那一面。但他已经明白你会这样做。”戈斯特利小姐这样说。
“这样做?为了什么?”
“嗨,为她们,为ces dames。他一直在观察你,研究你,而且喜欢上你,他认为她们也会喜欢你的。亲爱的先生,这是对你最大的尊敬,因为我相信她们是很挑剔的。你来这儿寻求成功。嗨,”她高兴地说道,“你已经成功了!”
他耐心地听她讲,然后突然转身走开。她的房间里有许多可供他观赏的好东西,这对他倒挺方便。他仔细地观看两三样东西,然而不久之后他说的话却与它们毫无关系,“你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他们之间感情的性质,不相信这种感情是纯洁的。”
可是她为自己辩护。“我并没有装出对此事有所了解的样子。什么都是可能的。我们得走着瞧。”
“瞧?”他呻吟般地回答道,“难道我们还没有瞧够吗?”
“我还没有哩。”她微笑着说道。
“那么你认为小彼尔汉姆在撒谎?”
“你得把它弄个水落石出。”
他脸色几乎变白。“还要进一步调查?”
他颓然往沙发上一坐,她站在他身旁,最后说道:“你来此地不就是为了把一切弄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