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祝在一愣,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阿莫斯。
“你有没有考虑过贺遥当祝在爸爸?”
祝在声音轻飘的说:“你怎么一天天净瞎想?有这空不如多采访几个人,以前老抱怨业绩,但凡少花点心思在我身上,那业绩不就提上来了么?”
“我说真的,贺遥看起来对你挺上心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贺遥请过来蛰伏多年的卧底,终于在今天露了马脚一般。
祝在嗤笑一声:“你见过他几面,很了解他?我都没感觉到他对我上心。”
“男人最了解男人。”
“那你可以尝试去和他心心相惜。”
祝在就是头倔驴,旁人劝不动,得让她自己想通。
阿莫斯不便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过多干涉,不然把她惹毛了,说不定一拍两散了。
他认输般扶了一下额头,“那我们走了,你也不跟贺遥说一声的?”
祝在满是无所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一次偶遇,反正再偶遇的机会不大。”
贺遥这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
本来,有些事情水到渠成,无需多言就自然明了。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天雷勾地火,旧情便至此复燃。
所以,在他潜意识的认知里,以祝在的性格,肯跟他睡觉,便是不言而喻的复合。
结果一觉醒来,他还在冥思苦想以后两人如何协调关系的时候,人家已经在不经意中睡完就跑,一脚把他踹飞。
气归气,贺遥也终于有个正当理由给祝在打电话了。
看着拨出去的号码,贺遥提前在心里打好草稿。他胸有成竹,这次必须先恶狠狠地说一顿她,然后再要到地址飞她身边去求复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忙,电话无人接听。
贺遥不死心地一个个拨出去,一连打了七八个,都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紧皱眉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被祝在拉黑了。
更让贺遥细思极恐的是——
她不会拉黑了他三年吧?
离开酒店后,贺遥先去船上拿了行李。
索性他到的时候那艘船没开走,恰恰好地赶上他们要出发的时候抵达码头。
按照惯例,贺遥这波潜水员下船后,大船会载着另一波上船的救助队队员继续航行,去往世界各地进行无国界的援助活动。
船上包括一定数量的潜水队员、医疗救助人员、后勤保障人员以及两名船长,十名保卫员。
贺遥拿东西的时候,并未看到饱和潜水员里有熟面孔。
临走时,他想了想,还是前去找了船长。
“贺,有什么事吗?”船长看到他很惊讶,“他们都说你提前走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还好赶上你没走。”贺遥扬了扬手里的包。
“可能是上天给我的旨意?”
船长仰头一笑,复而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拍拍他的手臂:“你身体好点了吗?格雷克医生说你经常得减压病,这个可要好好关注。”
“好多了,就是身上有点痛。”
体质原因,贺遥几乎每次下海后,在减压舱进行减压活动的时候都会患上减压病。虽程度并不严重,但关节痛起来时,还是有些焦躁难捱。
他会常年在身上备一些膏药,薄荷带来的清凉感,能微微削弱生理上的痛苦。
大多数共事的人都有这个习惯。
“船长,其实我来找你是有点事要问。”
“什么事?”听他语气认真,船长收起笑容。
船长向来器重饱和潜水员,因为这是一个危险而又伟大的职业。就像航天员一样,负责此项工作的人不但要饱受健康威胁,还要忍受漫漫光阴的摧残。
这项工作很无聊,因为深海寒冷黑暗,潜水钟里寂寞非凡。
这项工作又很有意义,因为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人甚至全世界。
第一次见到贺遥的时候,船长记得他还很愣头青。什么都敢闯,什么苦都敢吃。
与那些倦于待在潜水钟里的、奄奄一息的蝴蝶们完全不一样。
生活需要新鲜血液,工作也是。于是他认定了贺遥,这个来自中国的陌生面孔。
贺遥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开口:“如果我想辞掉这份工作,需要交接多久?”
船长愣住了,瞪大眼睛,满是震惊地说:“怎么了,是这次事故让你想辞掉这份工作吗?”
贺遥摇了摇头,“不是。”
见他不愿多说原因,船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贺,你要想清楚,下一次可能就是你潜去更深地方的机会,你不是一直都想突破这个记录?——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多花点时间考虑。”
对上船长沉重的目光,贺遥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拒绝。
他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贺遥打了辆车前往机场,临时买了一张飞往中国的票。
其实,他内心更偏向于去找祝在,可他连她联系方式都没有,最多知道她去了英国。英国那么大,他难道还得翻个底朝天么?
到鹭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安平巷的路灯还跟三年前一样昏昏沉沉的,照明不了多少角落。灯罩下看得见细小的飞蚊绕来绕去,三角梅开得热烈。
近乡情更怯,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贺遥闻到了强烈的茉莉花香。
贺妈妈是个十分注重生活情趣的人,她向来爱摆弄花花草草,围墙上爬满了她种的蔷薇枝,墙角也放着一盆盆贺遥叫不出名字的花,井井有条。
尤其是家门口的那株泡桐树,贺遥自顾自比划了一下,他上高中的时候,它才只到二楼高,现在已经超出阁楼了。
小的时候他就常常坐在那株泡桐树下看书,吃过晚饭,祝在就会从围栏那儿的一个小洞钻进来。
尤其是春天里,多雨,淡紫色的花落了满地。祝在怕踩一脚泥巴,便专门找刚落下的花,踩着花的尸体走到他身边来。
现在细细想来,祝在性子确实有些野,大路不走非要钻狗洞。
想到她,贺遥嘴边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
他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向旁边的那栋小楼。
没有他们家一样的花墙,漆黑的夜晚,没有亮灯,寂静得像座死去的空房子。
贺遥有点恍惚,以前秦姨在的时候,祝在家里是比他们家要热闹上百倍的。
秦宛是川城人,远嫁到鹭城,平时最爱聚三五个好友来家里打麻将。贺遥的妈妈都是被她一手教会的。
原来人们常说的物是人非,是这般模样。
贺遥敛下眼帘,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指尖触碰到熟悉的电灯开关。
“啪”的一声,灯亮了,家里的一切好像有些变化,又好像没怎么变。正当贺遥恍惚之时,卧室里突然传出一道笑声,紧接着就是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亲爱的,你看看我给你买的礼物,喜欢不喜欢?”粗犷的男声,是来自于他的父亲贺初明的。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整这出,害不害臊。”
“快去穿上给我看看。”
“就这么点布料?要穿你穿!”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这是买给你的,快点。”
“在穿呢!你猴急什么,真烦人。”
贺遥默了默,顶着头顶的光,突然觉得自己太多余了。趁这个时间段回来,还不如不回。
可想了想自己正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贺遥决定使个坏。
他饿着肚子,他俩快活,这样说不过去吧?
他清了清嗓子,“爸,妈!我回来了!”声音洪亮。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接着就听到杜筠心女士略略颤着嗓音回他:“啊,贺遥吗?你等一等啊!”
“好的。”贺遥回她。
“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贺父声音里透露着严重的不满。
“前段时间不是还说想他了,现在回来了你又要嫌?贺初明,你怎么这么贱呢?”
“……左右都是我的错呗。”
“少给我装绿茶。”
不一会儿伴着说话声门开了,贺遥看见母亲走出来,她的整张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阿遥,真是你回来了,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的?”
“临时决定回来的。”贺遥看了眼她身后面无表情正缓缓走出来的贺初明,打了个招呼,“爸。”
贺初明老成地点了点头,严肃道,“回来了。”
“工作怎么样?累吧?”
杜筠心嘘寒问暖,低头见他还提拎着行李箱,便道:“快把行李放你卧室里去吧,饿了吗?饿了我就叫你爸给你下碗面吃。”
工具人贺初明:“……”
贺遥看了眼自家老爹表情不太好的脸,有点犹豫要不要接受这碗面。
结果肚子先他一步抗议了。
“饿了,谢谢爸。”
贺遥朝贺初明抱歉地笑笑,眼底却都是幸灾乐祸。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杜筠心的眼底也有点幸灾乐祸,背着贺遥对贺初明耳语嗔怪:“让你成天压榨我。”
贺初明看了一眼在她身后假装观察书柜的贺遥,低声笑问她:“你不喜欢?”
“赶紧去!少废话!”
杜筠心睨了他一眼,把厨房灯打开,将他推去厨房。
贺遥在一旁不自觉摇头失笑。
虽然在这个家他总感觉自己太过多余,但又觉得分外幸福,这个家的爱太过丰盈,甚至能溢到旁人身上。
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使杜筠心已经将近五十岁了,却仍然像个才三十多岁的女人。
贺初明很爱她,将她照顾得很好,平时不论做饭还是其他家务活,都是他主动包揽的。
她是个中学老师,时常爱各地旅游,贺初明便会陪她一起。甚至有时候她觉得贺初明烦,不肯带他。
街坊邻居没一个不羡慕的,说他们夫妻俩结婚三十年,却依旧如同热恋。贺遥也同样羡慕,但深知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复制不来。
杜筠心拉着贺遥坐沙发上絮絮叨叨,贺初明就在厨房里煮面,隔得不远,他能听到煎蛋在锅里滋滋作响的声音。香味扑鼻,这就是家的味道。
在这一刻,贺遥突然不想为了心里的某些私欲而离开了。
他贪恋这窄小拥挤的爱。
选择当潜水员,是贺遥从小的梦想。
小时候每逢假期,他就会被父母送到爷爷家里住。爷爷不大喜欢父亲,也连带着不大喜欢他,因此对他十分苛责。在他面前时,除了学习他几乎不能有其他娱乐活动。
但凡发现贺遥有任何玩具,爷爷都会顺手一抛,扔进海里,任凭他怎么哭闹都不会捡回来。
年仅七八岁的他不止一次想去海里追回自己的玩具,然而当面对一望无际的海面时,他又忍不住退缩了。
闲的时候,他便坐在海边发呆,看渔民们打渔,执着地渴望着自己的玩具能够被别人打捞起来。然而事实总让他失望。
直到有个潜水队来到这里活动,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海水中,身影渐渐沉没,没隔半个小时又浮了上来,嘴里还嘟囔着水下垃圾太多,水质不是很好的时候,他的希望也跟着浮了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了解潜水,他知道,这项活动可以看到海底他失踪的那些玩具。
直到他十来岁的时候去学潜水,见证了海底不一样的风景后,他才发现,自己那些寻找玩具的执念早已伴随着成长而消散。他反倒开始单纯的热爱这项活动了。
他喜欢在静谧又神秘的海下探索,喜欢一往直前地潜往最深的地方,因此他又了解到了饱和式潜水。
当时他才十几岁,在一则电视报道里看到了国外的相关新闻:一次次突破深海潜水,打破了世界纪录。
大概是出于一种攀比心,当饱和潜水员的梦想至此在他在心里扎了根,下潜至更深英尺的梦想,也一直在心底盘旋。
贺遥是要强的,他一直确信想要什么东西就得付出时间和精力拼命争取。
可是得到什么的时候,他也会相应失去什么。
比如——
他失去了祝在。
三年的日日夜夜,他囚困于仅仅四个平方的潜水钟里,像一只寂寞的蝴蝶蜷缩在茧里。
离开祝在后的每一天,他都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刚分开一两个月,他每天都会半夜梦醒。身边空荡荡一片,只有窄小的床,冰冷的铁杆。
任贺遥再嘴硬,也不得不在心里偷偷承认。
他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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